安东焦急地给姚遥打电话,不接。安东又给姚遥的办公室打电话,响了半天,晶晶进来接的。晶晶说:“姚律师?她今天出庭,要下午才能来。”
安东说:“我是安东。刚才姚遥给我打电话,说她那个女当事人跳楼了。我担心姚遥受了刺激,你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络她?我给她打手机一直没接。”
晶晶惊骇地张大了嘴。她缓了半天神才说:“那我怎么找她
呢?手机不接,我也接着打吧。”
安东说:“你那里有没有那个男当事人的电话?这会儿他们还应该在一起的,找他试试。”
晶晶被提醒了,说:“好,我这就打电话。”
安东说:“如果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告诉我一下。”安东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晶晶,晶晶赶紧去找陈政登记的电话。打了一通,陈政也没接。晶晶有点着急了,翻手机里的通讯录,看还有没有办法联络到姚遥,找了一圈,晶晶翻出了庄重的电话,急忙给庄重打过去。
庄重在家刚刚睡醒,昨晚又在游戏上鏖战了半宿。听见晶晶慌张地说,姚遥的当事人跳楼了,庄重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睡意顿消。晶晶慌慌张张地说:“姚遥可能是看着那女的从楼上跳下来的,跳之前姚遥还给她同学打电话,咨询怎么劝她,可是那女的就在她眼前跳了。我们给姚遥打电话,一直不接。她那同学说,担心她受了刺激。怎么办呢?我联系不上她!”
庄重迅速调整思路,跟晶晶说:“她和代理人去了法院,然后呢,那女的在法院跳的楼?”
晶晶说:“不是,好像是那女的没去,他们去家里找,那女的在他们家跳的楼。”
庄重说:“晶晶你赶快查一下,这俩当事人在你们那里登记的地址是什么。我这就出门,马上赶过去。你查到了就告诉我。”
庄重立刻起床洗漱穿衣服。他清楚,姚遥做了这么多年律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最烦人的时候,无非是孩子的抚养权纠缠不清,财产分配不均,双方各自提出古怪要求。这次不一样,这次出人命了。庄重太了解姚遥,入行十年,每一个案子都能在姚遥的心里留下影子。每一次哪怕是一丁点冲突,都能让姚遥唏嘘几天。按理说,打离婚官司的律师,早就应该领教了世态炎凉,对感情、亲情也应该有了完全理性的认识。但是姚遥始终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在面对女方寻死觅活的时候,不管旁观者如何看得清楚,对姚遥来说那都是要挟,姚遥也会就范。假的都能刺激到她,何况是真的!
就在庄重换鞋出门的时候,晶晶的短信到了。两个地址,都是陈政登记的住址。按照协议,离婚之后,有一处是要留给邱凤华和孩子的。晶晶拿不准,好像邱凤华住的地方是地址乙,庄重看了一下,两个地址相距并不远,赶紧开车去了。
姚遥就那么一个人在台阶上坐着,陈政办完手续,通知了邱凤华的父母。邱凤华和陈政都不是北京人,但是为了帮忙带孩子,五一以后,邱凤华的父母就在北京住着,就等着孩子上了幼儿园,老两口再走。邱凤华似乎从来没有跟老两口透露过他们夫妻的事情,老头老太太接到消息以后,带着孩子赶过来,老头揪着陈政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太抱着孩子几乎哭晕过去。
姚遥被他们的哭声震碎了心灵,看着老太太哭天抢地地伤痛,她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过去抱住了几乎从老人怀里掉下来的孩子。老两口实在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寻短见,警察和保安怕老人孩子受到刺激,已经把尸体运走了。老人来看到的,就剩下了楼门前的一摊血迹。
陈政被老丈人揪着,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跑过来捶打着女婿的前胸,用湖北口音说着:“为啥子?为啥子?”
姚遥抱着孩子,看着这一切,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陈政被声讨得没有办法,只得向姚遥求救:“姚律师,你帮我跟他们说说,这不怪我!”
姚遥噙住泪水上来劝两位老人,旁边的保安和物业工作人员也来帮忙,姚遥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能说:“您二老节哀。”
老太太看见姚遥,这才注意到姚遥刚才把自己的外孙子接过去了,就上来扯住姚遥,一把抢回孩子,怒视着说:“你是哪个?是哪个?”
姚遥只好坦白交代:“我是律师。您的女儿和女婿在办离婚,您女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想不开……”
姚遥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上来就给了姚遥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音之大,让在场的警察都吓了一跳。陈政也没想到丈母娘来了这么一下,也过来拽老太太。老太太愤怒至极地说:“啥子律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作孽!你害死了我女儿!”
姚遥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脸,火辣辣的疼痛让姚遥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喷薄而出。警察过来拉着老太太说:“您打人家干吗?您女婿非要离婚,上去的时候还说要离呢,您女儿这才跳的。您打律师干吗?”
老头子也过来拽住老太太,上去劈头盖脸就给陈政两耳光。陈政被打急了,大声嚷着说:“是你女儿自己不自重!她在网上找第三者,还出去跟男的开房!给我戴绿帽子,我离婚有什么错?她自己不想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头老太太更疯狂了,更猛烈地追打陈政。孩子被扔在一边哇哇大哭,保安在现场死命地拦着这三个人。庄重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姚遥在角落里痛苦地捂着左脸颊,旁边一个穿物业制服的女孩子在陪着。庄重跑过去,拉开姚遥的左手,看见脸上红肿得可怕,忙问:“怎么了?”
姚遥看见是庄重,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庄重胸前大哭起来。庄重看着现场的混乱局面,又看见了那一摊扎眼的鲜血,明白了大概。他问姚遥:“有人打你?”
姚遥哭着摇头,不说话。庄重清楚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就拽着姚遥的手,揽住姚遥的肩膀说:“咱们走!”不由分说地把姚遥拉到了车里。
庄重把车开出小区,找了一个路边停下来,揽住姚遥说:“受委屈了是不是?想哭就哭,不用忍着。”
姚遥趴在庄重的腿上很伤心地哭了。庄重抚摸着姚遥的头发说:“这不怪你。两个人离婚,一方不想离,一时想不开做出极端的事情,是可以理解的。你没有刺激到她,你尽力了,发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遇到了两个极端的人。迷信一点说,这是个人的命,你没有办法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姚遥哭着说:“如果我不给陈政做代理,她也不会死。”
庄重说:“别傻了。你不代理,陈政也是要离婚的。她自杀是因为她老公要和她离婚,不是因为你这个律师帮她老公打官司。”
姚遥还在哭,哭着说:“如果邱凤华不上网,没有网恋,没有去宾馆约会网友,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陈政也不会非要离婚。现在怎么办?孩子三岁,还有父母!”
庄重明白了大概,沉默了一会儿说:“网恋是错,可错不致死。问题最大的关键是,她老公已经不爱她了。不管因为什么,他已经不爱她了。”庄重抬起姚遥的脸庞,看着姚遥,“我比那个女人幸运。我知道,我也犯了错,可是我的老婆还依然爱着我。她自己伤心,自己难过,但是,她还爱着我。所以老婆,我们要珍惜彼此。我真的会好好爱你,没有人可以替代你,你相信我。”
姚遥的脑子里混乱至极,但是被庄重拉到怀里的时候,姚遥还是感到了温暖。自己狂跳了很久的心脏,也一点一点慢下来,似乎重新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心房。
庄重发动车,直接把姚遥带回家。庄重还没忘给晶晶打了电话,说一切都还好,就是姚遥的精神状态很差。庄重请晶晶替姚遥请几天假,晶晶答应了。放下庄重的电话,紧接着安东的电话又进来,询问情况。晶晶说:“没事了。我打电话给庄重,去现场把姚遥接回家了。就是姚律师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庄重让我给她请几天假。”
安东想了想说:“晶晶,我不方便再给姚遥打电话了。你要是方便的话去看看她,如果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好,就陪她来找我一趟。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人的心理都会受到损伤,是需要应急治疗的。这个时间越短越好。当然,如果姚遥没事那最好。”
晶晶说:“我知道,今天下班我就去看她。什么情况才是不好呢?”
安东说:“沉默,不愿意说话;或者焦躁,或者思维混乱,乃至于还沉浸在那个场景中不能自拔,老是要想和你说……这些都有问题。她要是有,你就带她来找我。别说是看病什么的,跟庄重也别说,就是散散心之类的。我到时候会给庄重打电话。”
姚遥在家躺了两天。两天里,晶晶来看过她,看到精神状态还可以。安东给庄重打电话,建议庄重让姚遥来心理门诊看一看,进行一下心理干预。庄重婉言谢绝了。庄重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当年念书的时候就觉得心理学系的人都神叨叨的,玩儿的都是感性。庄重觉得姚遥不需要那个。
两天里,庄重天天待在家里陪着姚遥。琪琪已经开学了,两个人难得过了两天二人世界。庄重每天早上带着姚遥去买菜,回来讨论中午吃什么,怎么做;晚上做什么,怎么吃……姚遥完全沉浸在家庭的氛围里,其间两个人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去庄重家里看老太太。老太太已经有了好转,可以坐轮椅来回指挥老爷子干活了,甚至已经到厨房去切菜做饭了。庄重趁机把姚遥放在婆家的衣物打包整理好,一股脑儿拉回家里。他再也不想让姚遥离家出走了。
第三天,姚遥请的假还没休完,但是姚遥还是打开了手机。庄重笑着说:“待不住了是吧!对你来说,工作就是最好的疗伤方法。想上班就上吧!”
姚遥说:“就是心里不踏实,真要上班,也不想。现在想起案子来,还是觉得烦。”庄重说:“那是肯定的。所以,也别勉强自己,想干就干,不想干的话,就干脆把年假休了。我陪你,咱们可以出去散散心。”
姚遥突然觉得庄重对自己有点儿不一样了,有点儿想要照顾自己的感觉。姚遥说:“我又没生病,你不用对我这么紧张。”
庄重说:“老婆,那天看见你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我也知道,你在办这件案子的时候肯定想到我了。所以,对不起,老婆,现在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做得一定不好,不然,你那天不会那么崩溃。”
姚遥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