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姚遥送张部长回妇联。一路上，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谁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于小凤就是不离婚。姚遥说，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于小凤已经和那个男人有了感情，要不就是那男的不喝酒的时候还算正常，只有喝了酒才施暴。
张部长想了想说不太可能。张部长分析可能是于小凤家里当年贪图了男方的彩礼，现在要是于小凤离开这个男人，老家那边对男方家里不好交代。姚遥想想，觉得这个分析靠谱。张部长说：“嗨，甭管怎么说，咱们该说的该做的，全都说了做了。过两天，我再让我们那儿别的同志去劝劝，劝得动呢最好，劝不动咱们也没辙。你说，她不走，咱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我们妇联出面去告那个男的吧？”
姚遥说：“是啊。我把名片留给于小凤了，要是她能想明白，最好能给我打电话。其实，这孩子真是够可怜的，只要她自己下决心，我一定帮！”
回到事务所，姚遥一上楼晶晶就迎上来，推着姚遥就钻到办公室。姚遥不解地问：“怎么啦这是？”
晶晶说：“刚才转过来一个急茬儿的案子，我正想帮你推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姚遥说：“别提了。跟着妇联去了医院，那小媳妇被打得体无完肤，还跟她老公压根儿就没登记。我说帮她打官司，她还不肯。我也没辙了，就回来了。你这儿是什么急茬？”
晶晶说：“一对儿闹离婚的，本来都去法院了，到法官那儿女的又变卦了。这不，找咱们来了。”
姚遥问：“为什么变卦？财产分配不均？还是孩子的抚养权？”
晶晶偷偷说：“女的忽然不想离了。”说完晶晶往外努嘴，姚遥这才看见玻璃窗外面有两个人。女的坐着，背对着玻璃窗；男的站着，确切地说是在来回踱步。看女的仰头的角度，似乎是在注视着男的，但是男的眼睛可没往女的这边看，显然是不想看。
姚遥看了他们一会儿，说：“那就给他们办呗！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看他们在外面待着，别的律师也没有过问的意思呀！把他们带进来吧，好离好散。”
晶晶嘟囔着：“怎么好离好散啊！女的死也不离，男的打死都要离……你说他们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姚遥戳了晶晶额头一下，说：“乌鸦嘴！还嫌人家不够惨是吧，你赶快带他们进来吧！”
晶晶听话地出去了，姚遥看着晶晶出去对两个人说话，女的听了以后，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等着男的；男的听见了，立马张望，晶晶给他指了一下办公室，男的自顾自地就走过来了。晶晶似乎话还没说完呢，有点尴尬地站在那儿，只好把女的引进来。姚遥看到男的起身过来了，就赶紧摆好了一把椅子，凭经验，姚遥觉得这两个人是不可能坐在一张沙发上了。
果然，男的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了姚遥就问：“您是姚律师？”
姚遥伸手，说：“是。您怎么称呼？”
男的说：“陈政。”
姚遥还想听点别的介绍，没了，只好让座，说：“您请坐吧。”说着，女的也进来了，晶晶对姚遥说：“这位是邱凤华。”姚遥也问了好，邱凤华一眼看见男的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立刻自觉地坐在了椅子上。姚遥问：“两位想喝茶吗？还是别的什么？”
男的一挥手，有点焦躁地说：“什么都不用。您快点给办吧，别耽误工夫了。”女的抿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姚遥给了晶晶一个眼神，晶晶退出去了。
姚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在办公桌上摊开记录本，打开录音笔，说：“那咱们就闲话少叙，开始正题。因为你们没有预约，所以我要从基本资料问起，二位要尽可能地详细回答。咱们女士优先。姓名？年龄？职业？”
邱凤华说：“邱凤华，三十六岁，我是全职太太，没有工作。”
姚遥记录了，又看着陈政。陈政说：“我叫陈政，三十八岁，急行网技术总监。”
姚遥说：“你们的学历？”
陈政说：“我硕士，她本科。”
姚遥领教了干网站的技术精英，真够麻利脆的，接着问：“你们什么时间结的婚？”
这回是邱凤华说的：“我们结婚七年。有一个孩子，三岁，是男孩。”
陈政看了邱凤华一眼，眼神里表达的意思分明是：“人家问了吗？你就说！”姚遥看懂了，笑笑说：“没关系，挺好。我接着问，你们去了法院，没离成，为什么？”
陈政瞥了邱凤华一眼，那眼神在姚遥看来，那么让人心寒，完全没有夫妻的情意。陈政说：“本来都说好了，结果到了法院她又反悔！基本的诚心都没有！”
姚遥没说话，而是看着邱凤华。邱凤华小声说：“我想了一下，为了孩子，还是……”陈政一口打断了邱凤华的话，大声说：“你少提孩子！你干的那些事只会让孩子觉得羞辱！你到底什么意思？在法院你吞吞吐吐耽误时间，到了律师这儿你最好实话实说！是不是嫌给你的钱少啊？”
姚遥赶紧拦着陈政说：“您先别生气。你们结婚七年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让任何一个女人来选择，都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既然在法院不好说，没关系，咱们就在我这儿说。你们双方都可以提要求，对孩子的抚养权、财产的分配还有什么争议都可以提出来。咱们协议解决。”
陈政抢着说：“姚律师我问你，如果一方存在过错，犯错在先，这种情况下我起诉离婚行不行？”
姚遥想了想，说：“当然行。不管哪一方存在过错，甚至根本没有过错，也都可以起诉离婚。关键是，究竟是什么过错，或者说，您所认定的过错，在法官那里是不是也能得到认定，这就是个问题了。”
陈政说：“网恋算不算过错？”
姚遥被刺到了。是啊，如果网恋算过错的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考虑离婚呢？邱凤华终于出声了，还挺大：“我都说了，那不是真的！那就是我在家闲极无聊在网上瞎聊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陈政愤怒了，说：“不是真的？我在你QQ上下载了你所有的聊天记录，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就你那点上网知识还跟我藏！我告诉你，我用了三秒钟就破译你的登录密码了，你那个什么‘江湖一哥’跟你聊得真不错是吧！‘老公老公’叫着多顺口啊！你叫的时候早把我和儿子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姚遥没再说话，陈政的愤怒引燃了姚遥自己内心的伤痛，她完全把自己屏蔽了。
邱凤华带着哭腔说：“那都不是真的，那些话只属于网上，不是现实世界。他跟你没法比，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怎么样，我真的不想把他带到现实生活中。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分儿上，你不要……”
邱凤华离开了椅子，跑过去，半跪在沙发边上，去拉陈政的胳膊。陈政用力甩开了邱凤华，说：“你还有脸说呢！我要是你就麻利儿离婚。我给你的条件够优厚了，两套房子分了你一套。你说你不能失去孩子，可以！我让步，孩子抚养权给你，我每月给两千元的抚养费。你还要怎么样？我告诉你，你去问任何一个男人，遇到你这种人，我该不该离？我是不是已经仁至义尽！我告诉你，你还提醒我了，房子给你可以，但是名字必须是儿子的。你以后想干吗干吗，想跟你那个什么‘一哥’过你就去！但是儿子名下的东西你动都别想动！”
姚遥在自己的心事和陈政的厉声斥责中左右牵扯，一会儿掉进来一会儿跳出去。邱凤华的哭泣声传到姚遥的耳朵里，姚遥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刚才姚遥的眼前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现在伴着邱凤华的哭声，姚遥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陈政的怒不可遏，邱凤华的委曲求全，两个人男的站着，女的半跪着，姚遥在心里叹责这个女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两个人就这么胶着着，姚遥说：“陈先生是不是还有事？”陈政说：“对！公司里一堆事等着我呢！”
姚遥说：“那这样吧，您先走，我和邱女士再谈一下，她这种状态你们也没办法平静地协议分手。我谈出了什么进展就及时通知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相信你们双方都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对吗？”
陈政一听这话，立刻掏出一张名片，放到姚遥桌子上，说：“有消息通知我。”然后转身就走了。姚遥看着他出去，也没有起身送送，而是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邱凤华说：“擦擦吧，你这样不解决问
题。你得相信我，我办了七年离婚案子，从你先生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他已经铁了心要跟你离了。你能不能理智点儿接受这件事情？”
邱凤华抽泣着说：“我知道我上网跟男人聊天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没做什么！我就在网上跟他结了婚。我只在网上叫他‘老公’……”
姚遥打断她说：“我个人认为这和现实中的背叛没什么区别。”
邱凤华看着姚遥，说：“你上网吗？”
姚遥说：“我不上，我也理解不了你们在网上的这种关系。”姚遥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冷冷的，邱凤华觉察到了一丝寒意。她慢慢地跟姚遥说：“我在家当了三年的全职太太，从生下我儿子起，我就没再上过班。生孩子之前，我也是白领，当初也是因为工作上的合作才认识陈政的。可是，生了孩子我的生活就全变了，我每天的内容只有一个，孩子！后来孩子上了幼儿园，我每天一送一接就可以了，我跟陈政商量想出去上班，可是出去了才发现，这个社会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只能再回来，上网、打游戏，于是就进了聊天室，就认识了一些人……我知道，我做的这些迟早会被陈政发现，他对网络太熟悉了，轻而易举就能知道我在网上都干了些什么，可是我真的克制不住啊。每天家里空空荡荡，只有网上那些人能陪我说说话，你让我怎么办？”
姚遥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邱凤华又哭上了，说：“我真的不想离。”
姚遥叹口气，合上了本子，说：“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
晶晶看着邱凤华哭着离开，内心深处的同情心被激发了。她跑进来问姚遥结果，姚遥有点疲倦地说：“就是你说的，男的要离，女的不离。你说怎么办？你给陈政打电话吧，告诉他如果要离婚，尽快去起诉，别耽搁了。”
晶晶不解地看着姚遥，说：“你怎么了？前几天你还说，你要改变方式，能劝和就不离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姚遥把陈政的名片和录音笔放在晶晶手上，说：“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况！像早上于小凤那样，不离迟早会被她老公打死！邱凤华这样的，明明已经出了轨，还在死扛，还有什么过下去的意思？”
晶晶诧异地问：“出轨？邱凤华？看她那样子不像啊！”
姚遥说：“是啊，是网恋。我问问你这个80后，网上跟别人结婚，互称老公老婆算不算出轨呢？”
晶晶含糊地说：“法律上不能认定吧！”
姚遥说：“是啊，法律上无法认定，但是情感上呢？”
晶晶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不过要是我老公敢这样，我一定跟他拼了！”
姚遥笑着说：“那不结了！所以这个案子没法接，让陈政起诉吧。如果法官认定他老婆这样算出轨，会判离的。”
晶晶转身出去打电话了，没一会儿就进来回复姚遥：“不是个好消息！陈政说，他要委托你打这个官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