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点憔悴。”西瑞尔审视着他的面容,忽然想起什么,感到有些难为情。“这个婚礼……戴蕾……”他极力解释道,变得有点结巴,“你知道,自从你们结婚以后,戴蕾也成了我的朋友。”他的胖手在裤管上不安地搓动。“接到邀请的时候,我也、也很犹豫,”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块儿,“可我很想来看看你们……你知道,我一个人住在小镇上……”他不停抽动着鼻子,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能理解,”欧柏大度地说,“你来这里无可厚非,真的。”他安慰地拍了拍西瑞尔的肩膀:“事实上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西瑞尔瞅了他一会儿,才完全放下心来,脸上恢复了和蔼的神情。他弯下腰去,捏了捏丹尼尔的脸蛋:“小家伙,你越来越可爱了——吃过早餐了吗?”西瑞尔很体贴地从长桌上挑了一块缀有红樱桃的奶油蛋糕放在盘子里递给他:“来尝尝这个吧,味道很不错。”他又伸出一只手去拿果汁。
西瑞尔挪开胖胖的身体去寻找更多食物,欧柏这才看见原先站在西瑞尔身边的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他留着长长的卷发,脸上戴着宽边眼镜,下巴上有一簇山羊胡子,给人一种精明的印象。他出神地望着握在手里的酒杯,发觉欧柏正在看着他,便抬起了头,微笑着把酒杯朝他举了举:“你好。”
欧柏有些迷惑地打量着他,终于想了起来。“巴特?”他不很确定地问,知道这样做有些失礼。
“巴特·史密斯。”那个男人喝了一口酒,“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你和戴蕾都在病毒研究中心工作,”欧柏逐渐恢复了记忆,“你是那儿的负责人。”
“不错,”巴特将一只手插进口袋,“戴蕾是个出色的病毒学家,思维敏锐,工作起来非常投入。”
可她在贺利斯身上看走了眼,欧柏十分抑郁地想。巴特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抱歉似的说:“我曾经参加过你们的婚礼,也祝福过你们,没有想到……”
“这没什么,”欧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西瑞尔端着满满一盘食物回来了。他关切地冲欧柏说:“我找了些对你胃口的东西,我想你也饿了,”他走到欧柏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以我对你的了解。”
“谢谢,”欧柏有些丧气地说,肚子不失时机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可是我实在没有心情。”
“丹尼尔!”一个尖尖的声音惊喜地在他们耳边响起。欧柏迅速扭过头去,看见了一个身材瘦长、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她浑身都是黑色的,与婚礼的场景显得有些不协调,脖子上挂着一个古旧的银饰。很长时间没见,她还是那么不会打扮,欧柏这样想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尤妮丝,好久不见。”
尤妮丝扑上来搂住丹尼尔,但丹尼尔显然不喜欢她这么做。她身上的香水味把他给熏坏了,他极力想从她的怀里挣脱,她却浑然不觉。
“尤妮丝,让孩子去玩吧!”最后欧柏不得不这么说,尤妮丝才放开丹尼尔,站了起来。丹尼尔心有余悸地躲到了父亲背后。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尤妮丝有些神经质似的激动,“让我想想,真的是太久了!如果刚才不是看见丹尼尔站在你的身边,我简直认不出他来!”她说话就像放连珠炮一样,“想想,我上次和你们见面时,丹尼尔还睡在摇篮里呢!真是太久了,真是太久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额头,好像很热似的,她身上却并没有出汗。
“哦,是啊。”欧柏语言含混地说,“我们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近来好吗?”
“我过得很好。”尤妮丝满意地说,但她显然不满足只是这么说。“事实上前几年我过得并不好,这也是我一直没有去找你们的原因。最初我失业了,那个该死的老板,”她咬牙切齿地说,“让人像牛马一样干活,薪水却只够蚂蚁维持生计……后来我就失业了。”她喋喋不休地说,“尽管那份工作并不好,可我也不愿意失业,那样我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她两只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好像就要窒息一般。“然后我就大病了一场,真是雪上加霜,雪上加霜!”她痛苦地摇着头,似乎要把几年以来所受的苦痛都甩掉。“我病了很久,我一直很挂念你们,可是我没有办法去看望你们,那段时间我真是难过……”她叹息着,终于扭转了话锋:“后来终于好了,我得到了帮助,”她顿了顿,“我的病也好了,那是最近几个月的事。事实上我还没有完全康复,可对我来说,那已经很不错了。我现在得到了一份看护的工作,虽然薪水也不太高,可是我很喜欢……”
“你过得好就成,”欧柏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后悔随口问了那个问题,如果她再这么说下去,他就要窒息了,“我们都希望你过得好。”
“谢谢,谢谢,”尤妮丝语无伦次地说,“所以一接到戴蕾的邀请,我就来了,我一定得来,她是我唯一的表妹。”她的眼眶有些潮湿,她掩饰地抹了抹眼角。欧柏发现她的脸庞瘦削了很多,头发一缕缕紧贴在她的脸颊上。
“这位美丽的女士,”西瑞尔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盛满水果的盘子,“这些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希望你会喜欢。”
“噢,谢谢!”尤妮丝感激地接过盘子,“您真好,我的确有点饿了,我不能站太久,否则会头晕的。事实上多吃点水果对身体有好处……”尤妮丝终于停止讲话,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水果上面。
欧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西瑞尔冲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地微笑起来,这让他感觉轻松了一些。
他们站在那里,享受了片刻难得的清静,然后西瑞尔慢慢地、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你觉得难受……可以把丹尼尔交给我。”
欧柏只犹豫了一下就坚强起来。“谢谢你,西瑞尔,”他用同样低的声音说,“真的非常感谢你。可我还是想等戴蕾来。”他爱抚地拨弄着丹尼尔的头发,忽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舍。
“我理解。”西瑞尔宽厚地说,用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一个身着燕尾服的人急匆匆地跑过草坪,差点撞翻了侍应生端的盘子里的酒杯。不久又有两个人神色紧张地走过。已经接近正午,太阳高悬在天空,炽热的阳光使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渗出汗来。新郎新娘迟迟没有出现,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欧柏也开始感到不耐烦起来。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碰倒了香槟,酒泼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芬芳的酒香。又过了一个钟头,宾客明显骚动起来,人们走过来走过去,互相打探情况,欧柏有些不安地等待着。贺利斯终于出现了,他是独自从别墅里走出来的。他的脸上并没有新郎所特有的那种喜气洋洋的表情,虽然他极力隐忍,可欧柏还是看出在他那若无其事的面具下,有一些失落,有一些愤怒,有一些惶恐。欧柏紧张地等待着。这时贺利斯走到草坪中心,缓缓地开口对众人说:“我哪里都找不到她,戴蕾失踪了。”
西瑞尔主动提出留在贺利斯的别墅打听相关的情况,随后欧柏把尤妮丝和丹尼尔送回了戴蕾的公寓。尤妮丝答应帮助照顾丹尼尔,并且,如果戴蕾往公寓打电话就会马上通知他。欧柏疯狂地开着车找遍这个城市的每条街道,在每一个戴蕾曾经去过或可能前去的地方搜寻,企望发现她的踪迹。可戴蕾就像从这个城市里蒸发了一样。
过了午夜,欧柏才暂时放弃了寻找。他身心疲惫地回到戴蕾的公寓,尤妮丝给他开了门。丹尼尔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眼角还留有泪痕。尤妮丝则显得精神亢奋,她一直在等待欧柏的到来。一看见欧柏,她就嚷嚷起来:“怎么样?有消息吗?找到戴蕾没有?她应该还在这个城市吧?她为什么要离开呢?……”
欧柏苦笑着打断她:“我什么也没找到,尤妮丝。”说着他摇摇头,跌坐进沙发里,“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失。”
“噢,天哪!”听到欧柏的话,尤妮丝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会遇到什么事情呢?她在贺利斯的别墅里能遇到什么事情呢?这真是难以想像……她实在没有理由失踪的。”她不停地在欧柏面前走来走去,让他觉得头昏眼花。“今天不是她邀请我来的吗?还来了那么多的客人,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尤妮丝,”欧柏重重地说,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这一天他的承受力已经达到极限,“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我已经很累了!”
尤妮丝好像被从梦中惊醒一样带着奇怪的神情看着他,似乎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欧柏就坐在自己旁边。她呆了一会儿,嘴唇嚅动着,想要说什么,可终于没有发声。
可欧柏还是无法安静,因为这时门铃响了。尤妮丝不声不响地过去开门,西瑞尔一面拍着衣服上的水珠一面走进来。“外面下雨了,幸好没下很大……”他小声念叨着,一抬头看见瘫软在沙发上一脸颓丧的欧柏,便掉转了话头,“没有什么收获。”他很抱歉地在欧柏对面坐下。“自从发现戴蕾失踪以后,贺利斯那儿就乱成一锅粥……”他不停地搓着手,“不过贺利斯不让人随便进入他的别墅,我们就在那个社区寻找,可是没有人看见过戴蕾的影子。”他内疚地叹息了一声,好像找不到戴蕾是他的责任。接着他望向了欧柏,眼神很温暖:“接下来你想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