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案馆中,黑夜又降临,自从那惊魂之夜后,这夜反而变得不那么可怕,再无人将她带入那石室,再无人敢审讯她,也许案子就这么搁着,直到她死,也出不得这黑牢。
狱卒又送来了饭菜,也不知为何,这几日的饭菜也一改往常的品味,再没有那馊酸刺鼻的恶心感了,难道是可怜她活不了几时了吗?
“吃饭了。”狱卒道。绛衣半睁开眼,侧头望了望那碗中的“珍馐”,不觉苦笑,她现在是半点力气也无,活下去的力气也没有。
狱卒一声,那早候着的鼠辈便又闹起来,窜出来没半会那碗中之食便轰然而消。罢了,就让这些能活下去的生灵去享受吧,她许是要死了,总感觉今晚便是她的香消断魂之日,眼前黑黝黝一片。
忽地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绛衣一怔,却又冷笑,定是死前太过牵挂,她怎会听到有人呼万岁的声音。便悠悠地闭了眼,不愿再去想。
随着一阵脚步声,有人执着宫灯走近,宫灯微弱的光却照亮了整条暗道,光影相叠,映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他匆匆向暗道深处寻去。“皇上,就是这间。”狱卒轻声道,说得极其小心,怕一个不小心忍到了眼前的人,便会脑袋不保。
烨泽进来后一句话不发,皱着眉,冷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愈静愈让人不安。越过牢栏,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身边的老鼠任意地爬着,仿佛就要开口咬食她的皮肉,散了一地的长发,遮住了整个脸庞,看不见那惨白的脸,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鞭子抽成了碎布条,不片片残挂在她的身上,掩着那不忍现于人前的血肉。
她身体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那么痛那么伤,他怪自己睡得太久。不觉间,他伸出拳猛地向那牢栏击去,整道牢栏微晃了两下。
狱卒一见,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也跟着那牢栏微晃着身体。走在烨泽身边的周关立,一怔,抬眼见到的仍是那张面无表情冷冰的双眼,依旧看不出从任何情绪,不竟打了个寒颤,对跪在地上的狱卒狠道:“还跪着干嘛,快把门开了。”
狱卒恍然大悟,却仍然跪在地上掏出牢门的钥匙,抖着手开了门。烨泽掩住心里的慌张,移步进了牢房,站在门边,却迟迟不敢近前。
周关立一见,揣磨着他的担心,便矮下身子,蹲在绛衣身边,伸出手,竟没想到自己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他定下心,向绛衣的鼻下伸去。烨泽依然无话,心却要窜了出来,这次他异常地担心,竟担心得不敢去确认她是否还活着,他怕那答案会让他疯狂,让他嗜血。
那双含冰的眼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忽地传来周关立的话:“皇上,还活着,还活着。”
顿时那口噙在口中的气,吁了出来。慢矮身,扶起她的头,“绛衣。”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也许因为太小,她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
“绛衣。”他又叫了一声,拂开她的发丝,仿佛感觉到她微颤的双睫,她还没有离她而去。
烨泽轻轻将她横抱而起,一面向牢外走去,一面对周关立道:“去看看郎玉金怎么样?”
周关立小步跟出牢房,口中答道:“回皇上,奴才昨日见他时也是奄奄一息了,恐怕不能为绛衣姑娘看病,奴才这就去御医馆。”
周关立说着便躬身抢到了烨泽身前,正要加快步子,却又听烨泽道:“去将落樱郡主与那个叫霁菲儿的丫头一并叫来。”
周关立一愣,慢了脚步,虽不知为何,却更不敢多问,便遣了个小太监去落樱公主所居的宫苑。
上元宫的正寝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整个屋子却鸦雀无声,个个深埋着头。床边烨泽将绛衣轻放在床上,有几分不忍去碰触她的肌肤,那哪儿是皮肉,早已血肉模糊。
“绛衣,朕知道你醒着,快睁开你的眼。”烨泽轻喃着,捋顺她的发丝,从发尖到指尖,烨泽都只触到冰凉,他时不时地伸手去挥挥她的气息,只怕他一个不注意,那一丝残存地生气便会荡然无存。
向门前看了会儿,竟一个人影也没有,不禁有些心急,在床边坐了又起,起了又坐。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一个小太监领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便是落樱郡主,而后面跟着的自然是霁菲儿。
烨泽蓦然迎了上来,并伸手示意两人不用施礼。“霁菲儿,你那药快去取些来。”烨泽开口便道。
霁菲儿一怔,蓦然记起那“聚魂凝香”来,上次多亏那药换回了绛衣的命,看来什么也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但那药只此一粒而已。
烨泽见她低头思索,未回话,一为着急,二为气恼,便朝他嚷道:“你别说你不知道什么药,不要当朕是傻瓜,你们的那些心思还逃不过朕的眼睛,你们多少人参与朕也清楚,琴悦的事儿朕已经有于计较了,现在只要你交出药,朕便饶了你们的期君之罪。”
两人一听,顿时心颤,慢跪下,琴悦之事儿,落樱自然知道,她心善,霁菲儿便与她说起过,对于那两个为爱情而放弃所有的人竟是说不尽的羡慕,但却不料今日她也会因这事而受到牵连。
抬着望着那嗜血的双眼,霁菲儿心里抖得厉害,好不容易鼓足了气道:“皇上,那‘聚魂凝香’只有一粒,上次绛衣姑娘已经服用……”
“你是想留着你自己用吧,那朕就成全你。”烨泽的话几近无理,走到室中便要发令,这时却又见两个人走了进来。“皇上,御医来了。”周关立领着一个御医匆匆赶了进来,烨泽顿时止了口,不再去理那未出口的命令,霁菲儿不觉松了口气,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那御医年纪老迈,动作却很是稳重娴熟,又是号脉,又是查颜,最后伸手去翻绛衣的破衣,样子认真,却不觉站在他身后的烨泽的脸如灰土一般,他怎肯让外人去碰触她的身体,心里有千个不愿万个不愿,但这皮外伤不比其他,不查看伤口,又如何医治呢,便忍了心里的气,不敢开口,却黑着一张脸看着那御医的一举一动。
好不容易等到那老御医检查完了伤口,便忙问道:“怎么样了?”御医吁了口气,笑道:“皇上,不必担心,姑娘的虽皮外伤严重,却未伤及内里,姑娘既然能撑过那百般疼痛自然是有惊人的意志,绝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是这样的伤痛让她的元气有所损耗,也需小心调理,老臣一会儿开几幅药,多加时日,身子也就养好了。”
烨泽只了这老御医的一席话,才算真正松了口气。转头让跪着的宫女太监一并去了。只留下周关立与落樱、荠菲儿三人。又转回头,却见那御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盒,伸手便去掀绛衣的衣服,烨泽一怔,忙道:“你干什么?”
御医手一抖,转头答道:“禀皇上,这是外伤用的药,用它抹了,绝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那御医显然未明白烨泽的真正意思,却是身边的周关立看了个明白,便向那御医道:“你也辛苦了,把药交给奴才就是了,你早些去开药吧。”
御医点了点头,也没多问便将药递到周关立的手中,啰嗦了半天,说明了药的用法才离开。烨泽见那御医离开,不觉一笑,刚坐到床边,却传来落樱的声音:“皇上,让落樱替绛衣姑娘清理伤口,敷药吧。”
烨泽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仍跪在室中的两人,却又皱眉,替绛衣清理伤口的事儿,他又何须假手于人,绛衣的所有都只属于他一人,他不愿与第二个人分享。
“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烨泽道。
落樱叹了口气,眼睛从绛衣的身上离去,她又看到了绛衣随身带着的那块玉,似乎与无衣微上那块一模一样,本想借着为绛衣敷药将它看清,却……又叹了口气,便带着霁菲儿出了内间。
而那块半藏在绛衣破衣里的玉,烨泽又岂会没有察觉到呢,他已经不想再为这玉生气了,也许是已经承认,也许是已经不在乎,也许是已经麻木。
他伸手扯下那玉,看也懒看一眼,伸手便递给了周关立,却也不说收着还是怎么处理,只轻声让他也退了出去。
室中又只剩下两人,一个至高无尚的皇帝,一个执拗倔强的宫女。他翻开披去她的破衣,那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尽是一条条血痕,如赤练蛇一般,盘在她的身体上,每一条都带着剧毒,撒扯着她的皮肉。
他狠狠咬牙,让人打了盘水,小心地手丝绢向她身上的血痕沾去,每一下,仿佛都能感到她身体地微颤。清理完又抹上了药,那淡淡的薄荷轻香和着她身体独有的香味冲入他的鼻中,他一颤,伸手拉起床上的软被,盖在她身上,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