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丁的催促下,轿夫抬着轿一路小跑,不多久便已到府门。下了轿,回头便见府对面有小摊已经开始铺张叫买,天还没亮开,半明半暗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
绛峰甚感疑惑,偷偷侧眼瞟了那摊主一眼,却正巧撞见那人的双眼,那一瞬,那双眼骤然躲闪开,绛峰顿时不安。“家里出事儿了”,也许便与这有关。
一进府门门便“吱”地一声关上。“少爷,老爷在偏厅呢。”家丁一边闩门一边道。
绛峰点头,转过回廊,穿过院门,便近了偏厅,远远地便瞧见郦竹山在厅门前来回徘徊的身影。郦竹山侧眼望见绛峰,顿时停下脚步,心里瞬间也跟着定了下来,但那脸上依然无半分表情,只朝绛峰淡淡地道:“怎么这么久?还请你不动吗?”
绛峰早已习惯了郦竹山的脾气,并未吱声,避开郦竹山那双冷眼,过了片刻才问道:“爹,府中出了什么事儿?这么急找我回来,早朝……”
“早朝,哪儿有什么早朝,皇上都已经卧病在床了,谁来主持大局,那个皇叔吗?他倒想,哼!”郦竹山语气中越微有些气恼,还有些藐视。回头望了眼绛峰,觉得他这儿子太过古板,不觉又哼了一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刚才在门口看见了什么?”
“看见有人监视,爹难道怀疑是安信王……”绛峰大为疑惑。而至于郦竹山所说的“皇上卧病在床?不能主持大局?”之类的话更是一头雾水。但回想昨日早朝,仿佛已看出皇上的倦态,难道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他心知皇帝的勤政,若非严重得下不了床,他是决不会不上早朝的。
“宫中出了什么事吗?”烨泽蹙眉而问。
郦竹山不言朝厅内走去,绛峰紧随而入,低头见郦竹山背在身后的双手不住地来回搓着,不由得一惊,他深知他爹的这个习惯,每逢难题不能解决时,他那双手便也停不下来。
郦竹山额头皱痕突显,是岁月的磨砺,是世事的浸蚀,半晌没有开口,绛峰知他的脾气,也不去打扰,静静地等着他开口。郦竹山在厅中站了半晌,终于那双手停止了动作,走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冷茶,开了口,将宫中的事儿给绛峰叙了一遍。
绛峰听着,未开口,听完了郦竹山的话,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才问道:“爹决定今日不上早朝便是怕安信王擅用职权,乘着皇上不在,将我们父子两人也一并抓起来。”
郦竹山微微点了点头,却又道:“不尽然,他将我们抓起来也无防,若是刑部,本相自然有办法脱声,怕就怕他不理法纪,动用私刑,现在皇上又卧床不起,那我们岂不是任人鱼肉了吗?”
绛峰一怔,忙问道:“那绛衣不是……”话未出,只见郦竹山已变了脸色,愤然道:“别跟我提她,那个不孝女!”
绛峰微蹙双眉,不敢再说,但心里却不由得更为担心,绛衣会遭受到什么样的痛苦,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人的保护,爹不当她是女儿,皇上又卧病在床,而那弑君之罪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是某些人说的片面之词而已,在内案馆那个吃人的地方,人如刀俎,她为鱼肉,徒生悲哀。
“一定要先见到皇上,只有皇上才能救绛……”绛峰又道,却不由自主地又提到了绛衣,蓦然一愣,便马上改了口,“救郦家。”
郦竹山抬眼狠瞪了他一眼,见他收回了那未出口的字,便也不再责骂。绛峰的话却也让郦竹山欣慰,在宫中任职,绛峰已经不断地觉得机敏起来,他点了点头,“对,皇恩浩荡,希望皇上念及我郦竹山辅政有功,不要因某些事牵怒郦家。”
不牵怒郦家,绛峰一听,不觉有些恼,但丝毫不敢外露。郦竹山关心的只是郦氏一族的荣辱与权势而已,而绛衣,他早已置之不顾,若非弑君之事牵连到郦家,即使绛衣遭受杀身之祸,他一定也不会有半分怜悯的。
不过让绛峰安心的却是如今绛衣的命运与郦府的命运仍然相连在一起,郦竹山无奈得别无选择。绛峰不禁叹了口气,他只希望弑君之罪只是个误会。若非误会,他只希望皇上会念及旧情,让过绛衣,而那旧情竟究为谁而存,青罗还是绛衣?
“若真如爹所说,安信王定会在宫中安插人手,那要是我们进宫见皇上岂不是自投落网吗?而且青罗……丽妃娘娘不是也会有危险吗?”绛峰说着侧眼见郦竹山脸色未变,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脱口而出的青罗两字,连自己也汗颜。那个曾经无数次重复在嘴边的名字,如今却变作了禁忌,因为君与臣,因为主与仆,因为贵与贱……
郦竹山若有所思,并未在意到那两个字的存在,只听到绛峰提起了进宫,提起他的另一个女儿——丽妃,不觉冷笑,“宫是一定要进的,不过要等到晚上。”
晚上?绛峰一怔,立即明白郦竹山的意思,“宫中的情况我是在熟悉不过,但是要潜进上元宫见皇上,却也不是容易的事儿,而且最近宫的加紧了巡查,若是被人发现那岂不是火上加油吗?”绛峰答道。
“让你进宫自然不是让你去闯上元宫,你准备一下,今晚潜进皇宫,去晨风园见见丽妃娘娘,这对于你来说不是大问题吧。”郦竹山道。
话一出绛峰蓦然惊惶万分,见丽妃,他已想过千遍万遍,若非为此,他是绝不会入仕为将的,但如今真要见她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五味俱全。
自从皇上下命让他自由出入后宫之后,他曾从次在夜里经过晨风园门前,但是那里除了寂默,什么也没有,青罗仿佛已经变得虚幻,今生如不能再见,那她欠他的恩,他要怎么讨回。
这一日,漫长而又苦寂。绛峰闷得无聊,便推门向府外走去,路经那府门外的小摊不禁放缓了脚步,那里有一双眼睛紧随他而去。
一直到了街脚,便觉有人跟了上来,绛峰加快脚步,只听身后的脚步也快了几分,转了个弯儿重出了巷子,绛峰顿时停下,背靠墙而立,等着那跟踪之人的出现,脚步声仍然紧随,突然一个人影从转脚处闪出。
绛峰蓦然伸手已扣出那人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那人便会马上毙命。还未看清那人的长样,被御制之人却先开了口,“郦参军快放手,是卑职。”
绛峰一愕,辨出那声音是自己一下属,便忙松了手,“鬼鬼祟祟跟着我干嘛?”绛峰蹙眉问道,心里知道他并非安信王的爪牙,但心里的烦躁又让他止不住气恼。那下属见他一脸苦相,便问道:“怎么了?家里真出事儿了?今早也不见你与相国大人早朝。”
绛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下属许是以为他担心家中之事儿,便安慰道:“没关系,近几天我们都不用去宫中巡逻,皇上生了病,想必这几日都不会早朝,可以先解决家中之事。”
“不用巡逻?”绛峰不由得一怔,有些气愤,“难道皇上生了病便不需要我们这些羽林军了吗?”那下属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摇头,瘪嘴道:“今日你未上早朝,不见安信王那气焰,说是皇上病重将他暂理国务,相国今日又未上早朝,否则那安信王怎敢如此嚣张,他那点用心……”
绛峰见下属越说越愤然,再让他说下去,指不定会说出什么大逆之话来,于是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别说了,这段时间就休息下吧。”
下属无奈地点了点头,口中却喃道:“只怕会一直休息下去咯。”说着便向绛峰告了辞,一幅垂着丧气的样子向街头走去。
绛峰也再无心情闲情,转身便向郦府走去。正如那下属所说,安信王的用心人人皆知,但这老狐狸的心机却也无人可比。安信王定是早已做好了准备,若他们父子两今早去上早朝,便以弑君谋反之名将他们父子私押起来,若他们父子两不去早朝,便将大权全揽在身,专权独治。
绛峰不觉冷笑,好一个安信王,难怪他爹郦竹山与他斗了这么多年也斗他不过。今晚却也要倍加小心,虽然绛峰自信自己的武功,但那安信王兴许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上勾了。他会去,无论多凶险他也会去,为青罗,为绛衣,还为郦府上下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