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已经爬过了墙头,斜射进室中,摇拽的树影如黑手一般招唤着灵魂。
她真希望他不是一朝帝王,只是一个山野农夫,若真是那样他们便不用承载那么多的责任。
“烨泽,你若不是皇上,我便陪着你,浪迹天涯。”田妃轻笑道。
这一夜,他睡得那么沉,这一室,夜静人也静,而窗外是什么情景,田妃兴许已经猜到。这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细毫的声音,是他的轻喃声,听得不太清晰,仿佛是病早的胡话。
田妃凑到他耳边,细细地辨出那声音,但那一瞬,竟骤然白了脸,蓦然直起身子,口中狠狠地咬出几个字,“郦……绛……衣。”
这个名字生生地钻进她心里,扎得她好痛。一种挖心的痛,难道是那一晚的诅咒吗?那位田小姐,那个血的诅咒,她说要让她也承受这种剜心之痛。这是烨泽给她的,她要加倍还给他。
月自东而西,慢慢便要没入那城墙下,再过几刻又该上朝了。忽然京城的街道上一个青衣打扮的男子,踏月而行,左右望了望,穿入小道之中。
这条道走到尽头便是当朝国相府的后门,男子果然走到了尽头,停下在木门边,又四处看眼,确定没有人,便敲响了门。那敲门声甚小,不知门内人仿佛听得到,男子越发的着急,加了些力,又敲了几声。
门内终于有人应声了:“谁?”那男子开了口,声音有些尖,“是我,小禄子。”
门里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门赫然打开,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脸上越带着几分惊异,没等他开口,那唤作小禄子的男子便闪身进了门。
“禄公公,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儿吗?这么急,找老爷吗?他在偏厅中,马上便要上朝了。”家丁一边追上小禄子,一边问道。小禄子也不回答,直向院内走去,只侧头向家丁道:“你们老爷呢?快带我去见他。”
小禄子脸上的惶急,家丁怎会没看出,他没再多问,带着小禄子向偏厅走去。
偏厅内,烛火依然跳跃,忽地一下被辰风吸熄。虽已入秋,但仍未退去那日间的闷热,只有在这黎明才能感受到些许的清凉之感。
天已蒙蒙亮开,郦竹山没有去管那熄灭的烛火,借着微光走到桌边伸手去拿放在上面的扳指,岂料一时未看分明,扳指一滚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郦竹山蓦然一怔,蹙起眉头,心里徒然伸起一丝不安。正要弯腰去捡却听到有脚步声到远而近。一瞬,那眉头拢得更深了,他每日清晨都要在偏厅中独坐,家丁们都了解他的喜好,不敢来扰,今日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搅了他的心情。
郦竹山不再去管那碎扳指,直起身等着那脚步声的渐近。转眼,便见一个家丁走了过来,那越发促的脚步让他顿时忘了责骂,紧接着家丁身后出现了一个青衣男子。
这时心中那一丝不安眨眼间变成了惊慌,那青衣男子是他安插在宫中的内侍,如今这样慌忙出宫,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郦竹山虽然担心,但仍掩好心里的情绪,“你怎么出宫了?被人发现怎么办?”
小禄子走进厅内施了一礼,擦着脸上的汗道:“相爷,出大事儿了,郦小姐……她……她被关进了内案管,说她……弑……弑君。”
“弑君?”晴天霹雳般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哪个女儿?青罗还是……不用说一定是绛衣那不孝女。”
郦竹山说着伸手在便在桌上猛地一拍,桌上的茶杯顿时跳了起来,水撒了一片。小禄子稍退了半步,微微点头道:“对,就是绛衣小姐。”
“是生是死由着她吧,我可早没这个女儿了。”郦竹山甚是无情,从口中挤出几个字。许是被气极了,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半晌回过神来,才问道:“怎么回事儿?说清楚一点。”
小禄子点头应声,将所知的都说了一遍。听完小禄子的话,郦竹山甚是奇怪,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渐明的天际。
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红日不多久便会从山头升起,又是一个大晴天。
“好了,这事儿我自有分寸,你也快回宫去吧。”郦竹山问了他一眼,催道。
小禄子应了声,也不敢多留,匆匆出了院子。郦竹山不由得冷笑,他真愿没这个多事的女儿,虽心里不愿承认她,但是那血肉之亲怎会让他说不认便不认,若真不认她,难不成还要她还了血偿了肉吗?
天又明了几分,这时便有家丁走进偏厅,催道:“老爷,是上朝的时辰了,奴才备好了轿,正在府外等着老爷呢。”
上朝?郦竹山不由得冷笑,皇上都已经病了,还上什么朝?然而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都没听到风吹草动,若非今晨小禄子前来相告,还真不知宫中出了这样的事,难道……
郦竹山蓦然一怔,这宫不能进,他站起身“老夫今日身体不适,不去上朝了,你去告诉少爷,让他也别去。”
“少爷?少爷早先便已经出府了,说是昨晚没去宫里值夜,要去看看。”家丁见郦竹山稍显着急的脸,忙答道。郦竹山一怵,向家丁急道:“快,快去将少爷追回来。”
家丁已看出事态的严重,连声应着,却又无奈地道:“这可怎么好,恐怕已经进了轩安门了。”
“无论如何也要把少爷给我追回来,别让他进轩安门。”郦竹山脸上更显慌张,催着那家丁出了厅门,见家丁匆匆奔去的背影,心里稍安,望了眼地上那摔碎的扳指,不由得皱眉,今晨甚显宁静,但越静越是让人不安,稳稳暗伏着一丝危机,这样的大好机会,难道安信王会让他白白浪费掉吗?
他心里知道绛峰这一去,若真进了宫,或许便是有去无回。被软禁,还是被关进内案馆,无论怎样都中逃不过任人鱼肉的下场。这一切都是绛衣那丫头害的,郦竹山不由得狠狠咬了咬牙。
一顶官轿踏着晨露正赶往轩安门,绛峰倚坐在轿内,从帘缝间望着夜色的退去。那夜色带走的是宫里的不安与恐惧,清晨总是让人看到希望,但是日光总是有限,夜幕一来又是一片慌乱。
昨日上朝烨泽又提到宫中黑影之事,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子,让人想到鬼怪魅影,后宫之中已经开始流传那是怨魂作祟。数日的搜索仿佛并没有太多的收获,莫非一直都走错了方向。
绛峰不由得叹了口气,抬眼向帘外望去,这一瞬却蓦然一怔,只见宫城边的树下站着一个男子,双手相抱倚在树上,那熠熠的眼神与那有力的臂膀,绛峰一眼便认出他一定是武家出身。
“停轿,停轿。”他急呼道。官轿应声而落,他掀开轿帘走了出来,向树下寻望,却见那人离去的背影,忙迈步向那人追去,那男子仿佛并未察觉,没多久便转入了一条小巷中。
绛峰加紧脚步,想追上去,那男子并未加快步法,可绛峰的脚步越快离那男子反而越远,心里顿时一惊,料知这男子的身手非同一般,而且这样奇怪的招式绝非朔元国的武功,是他,那个在宫中出没的黑影。
转眼那男子已出了小巷,绛峰丝毫不敢小觑,施展开轻功便向男子追去,岂知等到他也出了巷子,那男子却已不知去向,徒留一片凄潦。绛峰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回头一想却也无奈。
绛峰心里又念着进宫上朝,便也没有去追那男子,又折返回到轩安门前,正要上轿,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嚷道:“少爷,少爷。”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开口便道:“少爷,还好你……你没走,……老爷……老爷让你……回府。”
那一停三顿的话,让绛峰有些苦恼,不知他爹又想到什么花招。若不是刚才树下那男子,他早已进宫了,“回府,马上便要上朝了,回什么。”
绛峰不去理会他,自顾自地又上了轿,谁知那家丁甚是固执,挡在轿前,不让轿夫走轿,“少爷……少爷,家里出事儿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家丁气已歇足,但却依然着急得有些停顿。绛峰不禁皱眉,见他那焦急的神情,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吗?不由得有些犹豫,抬头望了望那轩安门,叹了口气道:“好了,那就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