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宫御书房中,灯火黯然,“哧、哧”的火舌拼命的向上窜着,窗外的雨仿佛刚停,霁月初现,照在那未干的叶上,履上一层薄薄的银白,这也许是这个夏的最后一场雨,马上便要立秋,而这个夏的最后一场雨,却如春雨一般尽诉忧思,丝毫没有夏雨的热烈。
窗外一阵风吹进,烛火陡然四窜,半掩的窗缝间若有黑影忽现。烨泽一怔,举目望去,只是树影摆动,这才松了一口气。抬眉间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蹙起眉头,定是太过紧张了。他揉了揉太阳穴,甚是神伤。
那湖边的黑影是谁,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暗处窥视他。是无衣吗?难道又是为她而来,他记得她刚才那眼神,仿佛透着对那黑影的熟知,他断定她一定知道那黑影的身份,也许他们两早已约好,只是自己的出现打乱了他俩的计划,私会、私奔,她受过罚竟然还敢做这样的事,若再被他抓到,那他一定不会再可怜她。
烨泽心里一时气愤,拳头在桌案上一锤,桌上的器物乱跳,他的眼却落在了桌角的一个锦盒上,伸手取过,将它展开。里面两块玉佩暗闪寒光,久置在锦盒中,已经失了几分生气。它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它的主人,他暗暗冷笑,而无衣那的两块玉佩,其中的一块仍旧挂在她身上。
“好你个楚王,若让朕抓到你在后宫中乱窜,朕一定将你就地正法,看看还有什么郡主,什么王爷可能救你。”烨泽沉着脸口中暗暗的道着,心中虽有疑惑,但仍然把那黑影当做了楚王。
忽地,便有人在书房外报道:“禀皇上,兵曹参军郦绛峰在宫外求见。”
烨泽定了定神道:“好,宣他进来。”
绛峰从未在深夜进过这后宫,那宫墙上早的宫灯有几壶已被风吹熄,暗淡地悬在半壁上有些凄凉,仿佛褪尽了日间的奢华,在这风雨刚过的末夏之夜,在这霁月懒照的宁静之夜,竟多了一些寂寞。
他为何而踏进这个后宫,绛峰苦笑,放眼向左首边望去,那里是后宫嫔妃的宫殿,不知她住在哪一宫。
“郦参军,皇上召见了,请随奴才这边走。”这时便有内侍走出上元宫宫门,恭敬地向他鞠了一礼道。
绛峰跟着内侍穿堂过户进了御书房,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晚召他入宫,也不想像他爹一样去揣测圣意,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进了宫便能离她近一步。她,青罗,要下辈子偿还他恩情的青罗。
一进踏进房门,便见烨泽站在案桌前来回地走着,脸上有些焦忧,更多的还是愤怒。
“臣郦绛峰参见皇上。”绛峰跪下行了礼,只听烨泽的脚步声稍停,口中“嗯”了一声道:“起来吧,走进回话。”
绛峰应声而起半低着头朝里走去,他该恨眼前这个人吗?因为他,青罗才进的宫,因为他,绛衣才被禁锢。但是郦竹山却告诉他青罗之所以进宫是为报多年前的灭族之仇,而她的仇人便是安信王。他该恨吗?若要恨还不如恨那捉弄人的命运。
“这后宫之中最近不太安宁。”烨泽见他走近,开口便道。绛峰一怔,皇上召见自己果然是因为此事。不由暗暗佩服起他爹郦竹山来,难怪郦竹山能在朝中得权得势,就这点便可让他运筹帷幄。
“皇上召见你一定是为宫中最近常有黑衣刺客出现的事儿,如他问起你那刺客是谁,那你就将矛头指向楚王,利用你妹妹和楚王的不清不楚,削掉安信王与楚王的势力。”绛峰微怵,脑中响起了临行前郦竹山的话。
烨泽见他不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又问:“你怎么看,你认为那在宫中出没的黑夜人是什么人?”
绛峰一听,又是一怵,是谁?他该依照郦竹山的话,告诉皇上那个人是楚王无衣,或是安信王府派来的人吗?这样说面前这位君王会信吗?这样说真能扳倒安信王,为青罗报灭族之仇吗?他暗叹口气,答道:“微臣在宫中也曾见过那黑影的身法,觉得应该是宴南国的探子。”
晏南国?探子?烨泽一怔,一时间竟忘这件事儿,几个月来宫中时常有黑影出现,鬼魅一般的身法,搞得人心恍恍,他还曾下令加派人手严加擒拿,今夜却怎么没记起这事儿。他蹙了蹙眉,难道是她让他失了常态。
抬眼望着绛峰,他的那双眼与绛衣很像,都藏不住秘密。郦绛峰,他与他爹不同,也许郦竹山一定为他这儿子操够了心,一定气他这个儿子不争气,因为他这儿子丝毫没有学到他的谋权揽政、贪财纳贿,但是他倒十分欣赏郦竹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是探子还是刺客?”烨泽冷言问道。如果那黑影是宴南国的,那形势有多严俊,一个王朝的后宫,皇上住的地方竟然也能让他国的探子、刺客混进来,而且几个月的查捕都丝毫没有结果,如果这件事传出去,那不被天下才耻笑。
绛峰一怔,立即明白烨泽的言下之意,忙跪下叩头道:“皇上,微臣失职,请皇上重罚。”
烨泽冷着脸,他欣赏绛峰,所以对他也倍加的严厉,绛峰是一块璞玉,不雕怎会成气。“起来吧!”烨泽道。
绛峰暗叹了一口气,起身抬头,已看不出烨泽脸上的表情是怒是忧。过了半晌,定了定心,绛峰才道:“皇上微臣一定会加紧查办,请皇上不用操心。”
“加紧?”烨泽轻扬嘴角,“这话,朕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吧?你说说你要怎么查?”
绛峰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查原因,查源头。”
源头,原因。烨泽大概懂得了他的意思,便仍皱眉问道:“说仔细点,什么原因,源头?”
“原因,自然是指那黑衣人入宫的原因。就微臣看来,那黑衣人入宫多次,都未伤及一兵一奴,也就是说并非为行刺而来,不为行刺那入宫最有可能的便是盗物。所以臣认为应该先查到他到底找的是何物。”绛峰顿了一顿,偷望烨泽,似乎这皇帝主子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于是又接着说,“其次,就是查源头,所谓源头便是指那黑衣人的来历,就其身手与身法来看,那黑衣人极有可能是宴南国派来的密探。因此查一查居住在京城内的宴南国人,特别是近段时间才入京的,从这些人入手,也许会找来线索。”
烨泽微微点了点头,绛峰的话确有道理,如果知道了这原因与源头,那自然能找到那黑衣人,只是这两个问题却都十分棘手,不由得叹了口气,便向绛峰道:“查原因的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你在宫中方便出入。这查源头的事儿,就交给其他人去办吧,让他们严加查处,一个也别给朕放过了。”
绛峰一愣,却迟迟不肯领命,微蹙着眉,过了片该才道:“皇上,这查还是暗查的好。”
烨泽抬起头,一怔,“暗查?朕记得曾经你说过,要抓住那黑衣人一定要造势,现在怎么又变了。”
“回皇上,这次与上次确有不同。”绛峰继续道着,“那时微臣是要打草惊蛇,让那黑暗自动现身,所以在皇宫中大呼小叫,为是是引出那黑影。而如今,若是在京城中大肆查捕一则会让城民不安,二则定会吓走前来京城经商与求学的宴南人,这对朔元国极其不利,请皇上三思。”
烨泽不觉一笑,不住地点头,看来他是没有看错眼前这人,有谋有略,行事又细致入微,果然与她是兄妹两。“好,那就依你之言,私查此事。”
绛峰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确是圣明之君,勤政爱民、任贤纳谏、恪守孝道、施行仁政,实乃万民之幸,朝庭之福。但是,心里却不由得为那高居相位的爹担心,在这样的贤君的统治下,他爹那些心眼,这位君王究竟还会沉默多久。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希望他爹能够早日醒悟,从权力的欲望中挣脱出来。
绛峰领了皇命,退出书房,还未出门,烨泽却又将他叫住。绛峰回过头来,欲问却还没等他开口,便听烨泽道:“郦参军,从明晚起,你率一队羽林军把守后宫,朕可不想再看到那黑影在后宫出现。”
绛峰蓦然一怔,心也跟着狂跳不止,皇上一言九鼎,自然言非儿戏。把守后宫,那代表着他可能出入后宫,那代表他有机会再见到她,是喜还是忧,一时间竟说不出道不得。这不是他所想的吗?为什么入宫成为羽林军的兵曹参军,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青罗。仿佛生在梦中一般,绛峰一时竟忘了领命,只听耳边再次传来烨泽的声音:“这是出入宫门的令牌,你拿去吧。”
绛峰极力的掩饰住心里的不平静,移步又内了书房中,伸手接过烨泽手中的命牌,沉甸甸地,犹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那令牌在烛火下金光烁然,那是权力的烁光,也是希望的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