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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也速该生前英勇杰出,是一个非常具有号召力的领头人,在他的率领下,乞颜部落不断地去狩猎,对其他部族进行征战,抢夺而来的战利品数不胜数,生存条件相对优渥。所以人们对他崇敬有加,全都围绕在他身边,臣服于他的统领,听他号令、任他驱驰,唯他马首是瞻。然而人走茶凉,现在他过早去世,使原来稳定的部落出现了权力空白,部落间立刻开始了新领袖的争斗。

国不可一日无君,部落也是如此,没有首领的部族很快就会成为一盘散沙,谁能来填补也速该离去的空白?只有九岁的铁木真尚且年幼,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担当。强者掌权是备受草原人推崇的原则,在也速该死后,乞颜部落开始了混乱无序的权力之争。在部落联盟中,也速该的堂兄泰赤乌族势力最大,泰赤乌人跟也速该原本是同一祖先的后代,却不甘于在也速该手下听命。现在也速该一死,正助长了他们统领整个部落的野心,尤其是塔里忽台,他觊觎汗位已久,更是觉得到了大展身手的时候。

可主儿乞家族的人也非省油的灯,撒察别乞那伙人也憋着劲。一时之间乞颜部族乱成了一锅粥,谁来代替也速该拿主意,这成了大家最为关注的问题。到处一片混乱,每天都有人到也速该的大帐内来叫嚷,他们的争吵声令诃额仑头疼不已,万般无奈的时候,她总是带着愁容望着铁木真,叹息着说:“孩子,我真希望你是个成年人,这样的话,你就能顺理成章继承你父亲的位置,可现在你太小了,你根本做不了什么。”

铁木真虽然一心想给父亲报仇,带领乞颜族人去声讨塔塔儿族,但是他毕竟年幼,不具备什么担当,于是面对眼前糟糕的状况以及母亲的担忧,他也只能是束手无策。而他的叔叔伯伯们,捏坤太石与答里台那些人,避重就轻地选择了明哲保身,唯恐得罪人似的,很少踏入诃额仑的家中参与议事。

不管铁木真是否继承父亲的位置,他的存在对泰赤乌人的威胁依旧最大。诃额仑一边担心铁木真会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一边还要稳定他的情绪,告诉他说:“你不要畏惧别人的威胁,首领的地位必定属于你,谁也夺不走。”

“他们会认同我吗?”铁木真抱着深深的怀疑。

诃额仑沉默了,她心中其实也是底气不足,眼见部族争端越来越严重,很快就要出大乱子了。绝望之际的诃额仑想起一个救星来,她告诉铁木真说:“你父亲临终之前,曾让蒙力克去接你回来,蒙力克幸不辱命,果真就把你安全带到了我的身边,你父亲这么信任蒙力克,一定是有他的原因,所以,铁木真,去叫蒙力克来吧,我想他一定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

铁木真听从了母亲的话,去蒙力克的毡房邀请他。蒙力克的妻子一改往日的温和顺从,阻拦蒙力克说:“你不能去诃额仑那儿!”

“为什么?”蒙力克皱了皱眉头。

“我可不想让你出什么事,现在也速该走了,他们一家子大势已去,你难道要干那种得罪人的事吗?”

蒙力克铿锵有力地说道:“也速该生前待我们不薄,我蒙力克不能做薄情寡义的人,但凡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不遗余力。”

见蒙力克这般执意,妻子也只能叹息一声,由着他跟随铁木真走了。蒙力克来到也速该的大帐内,见到了诃额仑,听她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之后,当即就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夫人,我当初受到首领临死之前的重托,发誓会尽力帮助你们,所以,有什么吩咐的话,您就尽管直说吧!”

诃额仑又喜又悲,犹如茫茫之中找到了一丝寄望,她含着眼泪问蒙力克:“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办?铁木真现在还小,的确不具有慑服力,黄金家族的三大势力中,如今就属泰赤乌人闹得最欢,要是让他们占了先锋,我们今后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蒙力克也深知塔里忽台一向与也速该敌对,当初也速该与诃额仑结婚之时,还曾受到塔里忽台的阻挠。这些年来塔里忽台为人如何,蒙力克也是看在眼中,于是这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能给诃额仑出什么主意。

诃额仑望着蒙力克,只见他双肩宽阔,面色沉稳,在草原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勇士,如今在她全家腹背受敌之际,蒙力克能受邀前来,可见他确实是值得信任的可靠人,所以她提议说:“与其让部族首领的位子被泰赤乌人抢走,还不如你来掌权!蒙力克,我看就这么办吧,就说也速该在临死之前传位于你!”

蒙力克听到诃额仑的这番提议,大为震惊,他随即拒绝:“不,夫人,我并非乞颜部落的传人,您也知道,对于接任首领之位来说,最为紧要的是血统的纯正,必须得是黄金家族的人才有资格领导草原的人民!”

“这……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诃额仑犯了愁,她看得出蒙力克根本没有什么野心,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蒙力克思考良久之后,安慰诃额仑说:“夫人,奴才有个建议,不知您能不能听我说说?”

“不要顾忌,快快说来!”

蒙力克说:“现在局势混乱,泰赤乌人即便是争到王权,也会被其他有野心的人抢夺去。俗话说,作响的冰缝难凝结,爱吵架的人家会分散,不如就由着他们先争来争去,等他们争得几败皆伤,铁木真也该长大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暂时先忍耐下来,什么都别管?”

“是。”蒙力克说,“有时候什么路都不走,说不定是最正确的做法。”

诃额仑点点头,她认为蒙力克的话非常有道理,于是就决定暂时先隐忍下来。此后,诃额仑独自挑起了管理乞颜部落的重任,蒙力克等人在她身畔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这些支持成为她坚强的后盾。她以长子铁木真的名义担当起也速该生前的责任与义务,但困难之处在于,多数族人根本不买她的账,泰赤乌人也没有因为她的隐忍变得仁慈。

也速该尚且尸骨未寒,部落之间就已经混乱不堪,各自为政。

泰赤乌人带头召开了部族间的会议,塔里忽台在会上逼迫诃额仑交出政权,将乞颜人交由他们统领。草原上永远是强者称王,当年的也速该也是凭借骁勇善战的威望,将同族许多部落归在乞颜旗下,现在泰赤乌人用了跟他同样的手段,希望能用强势威胁诃额仑。

面对压迫,诃额仑显得非常弱势,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白天里她强打着精神应付压力,晚上则总是偷偷哭泣。铁木真暗地里看着她泪水涟涟的模样,心痛不已。年少的铁木真在苦难中飞速地成长,惊觉原来人心如此叵测,父亲活着的时候,那些看似亲近顺从的族人,此刻凶猛得跟秃鹰没什么两样。

较之可恶卑鄙的塔塔儿人,泰赤乌人并没有显得好多少,他们一样穷凶极恶,将也速该的遗孀和子女逼到绝路。要想不被人欺侮,必须变得强大起来!这种意念再次在铁木真的心中翻腾,他咬紧了牙关,握紧着拳头,整个人陷入紧绷的警觉状态,仿佛一头随时会苏醒咆哮的幼狮。

为得到霸权,狡猾的塔里忽台蓄谋已久。一年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依着这个借口,他开始对诃额仑一家发难了,企图借此机会让整个部族的人排斥诃额仑和铁木真。时值也速该逝世一年祭时,恰好也逢春祭,春祭是蒙古人的古老传统,在当天所有人都要集结起来去祭拜祖宗,为那些流血和献出生命的先辈祈祷。

塔里忽台因为是俺巴孩汗的嫡亲孙子,所以由他负责主持春祭。他与泰赤乌人事先合谋好,在出发祭祖之前,单单没有通知诃额仑一家。诃额仑不知情,就带着几个儿女去拜祭也速该了,等她得知春祭的消息,带着儿女匆匆赶到之时,祭祖仪式已经结束。

“为什么祭祖没有通知我?”诃额仑感到很委屈。

塔里忽台露出可鄙的嘴脸,将精心酝酿的阴谋施展开来,他准备狠狠地羞辱诃额仑一番,于是讽刺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祭祖?”

诃额仑铿锵有力地说:“我是也速该的妻子,铁木真是也速该首领的长子,为什么没有资格祭祖?”

“呸!”塔里忽台一声冷笑,指着她斥责说,“你是被也速该抢来的!抢来之前你已经嫁给蔑儿乞人!谁知道铁木真是不是也速该的孩子?也许他身上流着的是蔑儿乞人的鲜血,也许他根本就是个野种!”

“塔里忽台,你、你少血口喷人!”诃额仑遭此辱骂,一时间急火攻心,脸憋得通红,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塔里忽台得意扬扬,高高在上地看着诃额仑一家,又看着窃窃私语的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排挤计划已经接近成功。

捏坤太石终究与也速该是兄弟,他看不过去塔里忽台对诃额仑的中伤,站出来据理力争:“塔里忽台,你可别忘了,也速该曾为你的祖父报仇雪恨,亲自捉了铁木真兀格!现在你怎么忍心为难他们孤儿寡母?”

塔里忽台目露凶光,盯着捏坤太石说:“我为难他们了吗?捏坤太石,我差点忘了,当初正是你帮着也速该抢回这个女人!你倒是自己拍着胸脯说说,她是不是做过蔑儿乞人的妻子?”

“这……”捏坤太石哑然了,他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弟弟答里台却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往人群后面拉,不让他参与这场争端。

诃额仑把最后一线希望投注在斡儿伯身上,她希望这个颇具威严的老妇人能为自己做主:“斡儿伯大妃!我好心的祖母!求求你给我做主!不要让您的孙子再来污蔑我!铁木真是也速该的长子,我们理所应当该参加祭祖,也应该领到属于我们的祭品,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们?”

斡儿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质问说:“怎么?诃额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你既然知道应该来参加祭祖,那为何来得那么迟?是不是你根本不把祖先们放在眼里,所以做出这等高傲的样子来羞辱祖先?”

“您误会了,斡儿伯祖母!我、我是因为没有收到通知……”

“哼!不要再狡辩了!所有人都来了,为何单单漏掉你?”斡儿伯漠然地指责诃额仑说,“同名字的人同一个耳朵,同祖宗的人同一根骨头!诃额仑,你与你的儿子,终归是异族人!不可能跟我们乞颜人一条心的!”

我们蒙古谚语常说:恶毒的话刺人心,光背的马伤屁股。面对斡儿伯的有意挑唆,诃额仑彻底死了心,莫名的冤枉使她一再蒙受奇耻大辱,她万万没想到泰赤乌人会一片倒戈,利用“异族人”这个问题大做文章,他们对她的怀疑,以及对铁木真血缘的污蔑,全都使她无法接受。可是不管诃额仑怎样申辩,依旧无人相信她的清白,泰赤乌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弃她和她的儿女,他们表现得非常决绝与冷漠,令诃额仑无比心寒。

塔里忽台扬言说:“铁木真算什么?他凭什么能接替也速该?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何况,我们无法忍受一个异族人来做我们的部落首领!从现在开始,乞颜部族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我说了算!”

面对塔里忽台赤裸裸的叛乱,虽然主儿乞家族与孛儿只斤家族的人都有不满,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祭祖现场有不少泰赤乌的人,他们都带着锋利的兵器,但凡有谁敢出来反抗,一定凶多吉少。

但是,蒙力克的父亲察剌合老人却在此时走出人群,他一向正直,再也看不下去塔里忽台的卑劣,他不顾自身的安危,上前去帮助诃额仑母子说话,质问塔里忽台:“塔里忽台,俗话说毒舌缠木头,恶语绕舌头,你今天这等所作所为,就不怕来日遭报应吗?”

“死老头,你想说什么?”塔里忽台恶狠狠地问。

察剌合并不畏惧,条条是道地接着说:“也速该首领生前为部族鞠躬尽瘁,他的儿子接替首领的位子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大家应该守护铁木真,使他长大后成为像也速该一样优秀的首领!可是,塔里忽台,众人的眼睛亮若星辰,你为大伙儿做过什么呢?你凭什么领导我们?”

“怎么?也速该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做他毡房前的一条狗吗?”塔里忽台鄙夷地望了望察剌合,压根不把这个老人放在眼里,对着身畔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拥上前去。老人并无防备,生生被人从背后刺了几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倒地挣扎不已。

“察剌合!察剌合!”诃额仑蹲下身去,含着泪去晃察剌合,却发现他已经停止呼吸。

这一切铁木真都看在眼里,他胸腔内的烈火将他炙烤得无比疼痛,怒不可遏的他正准备冲向塔里忽台,却被一个人牢牢抱住了。这人正是也速该的家奴豁阿黑臣,她用自己粗壮的双臂擒住铁木真,流着眼泪劝阻他:“小主人,我的小主人,你要忍耐啊,不能白白去送死!”

这场混乱,使铁木真体内的愤怒膨胀到极点,诃额仑看着咬牙切齿的铁木真,唯恐他会闯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闹得自身难保。临近危机之时,诃额仑忽然冷静起来,她让豁阿黑臣拉着铁木真离开祭祀现场,又吩咐她喊蒙力克尽快赶来。

陆陆续续地,春祭的人都走光了,诃额仑静静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察剌合老人。他一生善良,却遭此毒手,若不是为了替她出头,也许根本不会落得这般下场……泪眼朦胧之中,诃额仑迎来了蒙力克。望着父亲的尸体,蒙力克悲恸欲绝,哽咽怒斥:“劣狗才会在背后咬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诃额仑一样难受,却只能安慰他说:“这一切长生天都看在眼里,他早晚会还给我们公道的!”

蒙力克抱着父亲的尸体,诃额仑跟在他身边,晚霞红透半边天空,犹如被血染红一般。他们都知道,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察剌合老人的歌声,他犹如一粒不起眼的微尘,带着正义与冤屈,从此被长埋于地下,再也无法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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