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之行是世纪末的最后一次远行。
我们所到的德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和意大利六个欧盟国家,国土都是接壤的,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毫无过渡,不经意的某一步也许就已经完成了。它们中间的界线像被无知的小草缝合了,大自然呈现着浑然天成的完整。看不到国界,也无士兵。所以你有时只知道自己在欧洲,却不知身在哪国。在巴黎或罗马的街头,能突然撞上白人或黑人冲你说普通话,那口音像乌鲁木齐的维吾尔人在说汉语,你还以为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碰到熟人了。加上华人随处可见,欧洲刹那间就变得没有那么遥远了。
施普林格出版社
为了参加在德国莱比锡举办的国际书展,我们经10个小时飞抵了第一站法兰克福。下午离开北京的时候是21号,到了这里还是21号。这一天就好像是如来佛的手心,跳也跳不出去。
没有停留,我们就乘大巴车又赶往另一个城市海德堡,因为这里有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叫施普林格。
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德国鬼子”——西装革履的日耳曼人。感觉他们谦逊热情、礼貌敬业,完全无法再把他们与纳粹联系起来了。
这家出版社不大,周边环境非常优美,古树参天,绿草如茵。办公楼内简洁清爽,走廊墙壁上挂着一些用各种手法绘制的人像,显得很雅致。但我们不认识画上的那些人,应该是在这里出版过著作的很有成就的科学家们吧。
我们的全体团员和施普林格出版社的负责人进行了十分融洽的座谈,他们用热咖啡、茶、无糖汽水和各式小糕点招待我们,让我们在谈话的间隙也不闲着。
他们用图片和文字资料向我们介绍了这个出版社的整体情况。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出版社,建于1842年,主要出版医学、建筑、技术类等方面的科研图书,最先向世界提供科技最新研究成果的总结。在这家出版社的作者当中,有150人获得过诺贝尔各科奖。
当我们的团员问道,他们大量出版高科技成果的学术专著是否亏本时,他们的负责人会心地笑了。这是一个世界同行之间都能看懂的表情。后来我们知道他们50%以上的书都是不盈利的,但他们为这个世界的突破性发展记录着最重要的脚印,他们是有传统的。
座谈之间,我们被那位负责人引领到与办公室相连的一个露天大平台上,从那里可以向四周的绿色丛林眺望,也可以深深地呼吸新鲜空气,并聆听不远处小鸟的鸣啭。编辑们能在这样一个幽静健康的环境里工作和休息,可以缓解多少案牍之疲惫。
当整个活动结束那位负责人出来送我们的时候,他一直微笑着向我们的车招手,直到快看不见了还在招手。我觉得他就像个穷乡僻壤的人在送城里来的亲戚。
音乐为书展开幕
莱比锡曾是东德的第二大城市,工业十分发达,在历史上是德国工人运动的中心。出版业是当地最著名的行业,占全国总出版量的三分之一。莱比锡国际书展的开幕式不是在展场进行的,而是头一天晚上在音乐厅举行的。
所谓的书展开幕式,除了几个当地政要的致辞,实际上是一场大型音乐会。乐队加上指挥数了数一共是99个人。当地的德国人都是穿着礼服去音乐厅的,而我们是穿着赶路的衣服直奔而来的,所以显得灰头土脑。
会上有三个官员致辞,用的全是德语,最后一位的演讲长得令人用一个姿势都难以坚持。我们听不懂更是难耐。可那些德国人个个凝神屏息,听得专心致志。很难想象这样长的讲话自始至终都能精彩如一,但他们几千人竟没有一个人耳语,还不时报以整齐而热烈的掌声,看上去真是克己得很。听讲话尚且如此,听音乐就可想而知了,因为那更是他们热爱和迷恋的,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莫扎特、舒伯特、海顿、马勒都是他们的老乡,德国的大音乐家实在太多了,每个德国人都是音乐的崇拜者。
音乐会结束后,在两层休息厅里几千人开始吃自助夜宵:有各式蛋糕、点心、草莓、葡萄、果汁、红酒等。人们在会后完全不急于回家,都不紧不慢,互相低声交流着,好像换了一个动作重新进入另一个正式场合,开始了一个新的活动。
这里看不到几个服务生,但食品台上总是摆放着充足的食物,大家都能吃到,还有多余。那可是好几千人啊,很让人担心会出现一个嘈杂或碰撞的场面,但是没有。
在个人的自制和集体的秩序方面,德国人确实是全世界公认的最严谨而有教养的群体。
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
德累斯顿是德国一个古老的城市,它面容沉静傲岸,一点不赶时髦。那条著名的易北河静静地穿城而过,像它美丽的妻子。十三世纪后这个城市曾成为过国王的驻地及国家首府。二战前,城市里有很多德国最漂亮的、建于中世纪的古建筑,它使该城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
我在城里买了一些德国的明信片,其中有一张是黑白的,我觉得很像一幅摄影作品:一个神的侧面雕塑——他在静静地俯瞰着被炸成碎片的古城德累斯顿。神的表情就好像是被人类之间发生的事给惊得发不出声音了,哑掉了。画面上,人类战争留下的荒凉废墟与神的安静优雅形成巨大的反差,给人以震撼。我叫它“神的惊讶”。
1945年二战停战前夕,英国空军在某日夜间对德累斯顿进行了偷袭,这次行动是为了报复德国二战期间对英国考文垂的轰炸。当时停战已成定局,德累斯顿城里疏散出去的人们都已经基本上回来,夜间的空袭几乎把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几百年的古典建筑全部变成了废墟,它的美丽和悠久被毁于一夕,易北河上漂满了市民的尸体。
希特勒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也自食战争恶果。
“神的惊讶”是德国指控二战的艺术作品,它充满了深刻的反思。这个作品后来在全世界展出,次年我到北京中国美术馆参观时就亲眼在那里看到它的真迹,作者就是德国人。
我们在德累斯顿和德国的其他城市,经常可以看到二战留下的痕迹:残断的教堂,缺损的垣墙。有的建筑一半旧一半新,那是人们在炸坏的旧建筑上新补修的。德国人很爱他们的古老房屋,残留的半截舍不得拆除,再续修半截。
在德累斯顿的一条街边,露天的一片空地上有很多铁架子,架子都有多层,每一层上都摆放着形状各异的石块和雕像的碎片,大大小小。询问后才知道那都是被炸毁的建筑的残片。它们像古玩一样地被收藏和展览在这里。据说盖新房子的人只要需要这里合适的一块石头,就可以拿去,把它嵌在新建筑里,就好像把断开的历史重新拼接上。
可以看出,那里人们对过去的文化非常珍爱和怀恋,他们用这种方式保留着过去的城市,保留着对远处的记忆,也保留着给后人的故事。我当时看到那些架子感动得很,德国人对自己的民族、历史和文化多有感情啊!
现在的德累斯顿依然非常漂亮,我还以为是座古城呢。那里有一个地势较高的平台,可以俯瞰易北河和城市的远近景色,开阔而有层次,它被称作“欧洲大阳台”。
嫁到德国的中国女人
我们的导游王小姐是中国移民,嫁给德国丈夫,定居德国,一脸的幸运和满足。她原本是上海人,到德国已13年了,通英语、德语,很能干。工作的时候她既不对国内同胞的斤斤计较流露鄙薄或不耐烦,也不刻意炫耀什么,只是自然而随意地表露着愉快、惊讶或焦急,让人感到亲切舒服。
王小姐43岁,长得又矮又胖,脖子粗粗的,脸也不是上海人的白皙精致,而是扁平偏黑的。可她的性格开朗明快,有修养又很自信,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是一个大美人。她常穿时装,每天都换,胖而短的脖子里还系着一条彩色的丝带,嘴上涂着乌黑酱紫的唇膏,使她的脸像个冻茄子。我问她为什么涂得这么深,她内行地说:“这是今年最时髦的颜色哎!”她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到了夏天,她坐的那个司机旁边的座位总是日光充足,她被晒得更黑,别人都说她好健康好美!可我心里却在担心:在四月的雨季她都像个冻茄子,到了烈日炎炎的夏天,会是什么焦头烂额的样子呢?如果回到以白为美的中国,尤其是上海,可怎么得意呀!
但在欧洲,有钱的人才有时间把自己晒黑,黑代表一种生活,一种阶层,所以那里人们的审美观与皮肤不白的中国人是迥异的。
那天我们途经波恩。波恩是前西德的首都,也是音乐大师贝多芬诞生的地方。
车缓行在萧瑟宁静的街道上,有时能看到二战留下的残垣断壁,触目惊心。街上的氛围那么沉静,像是毫不记得过去的一切,又像是在沉思冥想,害怕忘记。我凝神地看着街两旁的房舍,希望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果然在一个街角的小门面上,我发现了一幅红蓝两色构成的贝多芬肖像。还不及细看,我们的车像一只突然发现了骨头的狗,猛然冲刺,把唯一的贝多芬甩在了后面。所以到现在我一直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心里总有一种挥不去的疑问。
其实就算停下车我也看不懂一个德文,可导游王小姐怎么在路过贝多芬家的门前时只讲德国迁都的事呢,德国迁不迁都和贝多芬有什么关系?以后当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不存在的时候,贝多芬还会健在的。
王小姐忽略掉贝多芬,却不忽略自己,她的一生是要为自己活着的,她是个不要孩子主义者。她说她的丈夫倒想要个孩子,可自己振振有词地开导了他:“我们一生的大半时间都过得轻松自由,到老了的那一点遗憾,只能算是小芝麻一盘,这样看来做一点牺牲也是值得的。”
这些话确实只能出自一个没有当过母亲的人之口,因为在我看来,养育孩子的乐趣完全在那个奇妙的过程中,一个生命成长的点点滴滴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一件事,而养儿防老的观念即便在当今的中国也已经十分淡漠了,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硬翅膀,能飞多高飞多高。王小姐自己不也远嫁德国了吗,她的父母还留在中国。
王小姐的精神支柱来自她美满的婚姻,谈起这个话题来她总是对自己的异国情缘感到幸运。她说:婚姻的缔结对中国人代表一种完成,而对欧洲人则象征开始。结了婚的夫妻会更加努力地营造和保持相互之间的浪漫和热情,休假是他们最喜欢、最珍惜的时刻,她会给丈夫买个洋娃娃做礼物。最后她意味深长地说:“很好的。”
给我们的印象,王小姐最大的优点是敬业、认真、肯吃苦。带了我们团两周时间,人们最初对她抱着怀疑,后来就个个都信任她、佩服她、喜欢她了,我也觉得她挺好看了。
那天,王小姐坐在凯旋门附近的街椅上,边休息边等着去照相的团员们。她从鞋子里拿出自己的脚对旁边散步的鸽子说:“快来吃我的脚丫吧!”然后自得其乐地咯咯笑着,像个快活的小姑娘。她呈现的心理年龄让人觉得她很年轻、很活力、很可爱。
一个德国小孩儿
在德国我们还见到了另一个中国女人,原国内某出版社发行科的工作人员。40岁时去德国投奔亲戚,后来嫁了德国人,一个很英俊的白人。那天他们夫妻抱着3岁的女儿来我们团里看老乡。
那位妻子看上去疲惫得很,脸很黄,憔悴不堪。她怀里的孩子跟她没有一丝相像,甚至连个混血儿都不像,完全是欧洲版本,差一副翅膀就是宗教画里的小天使。小女孩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那情景看上去有点怪。
我们团里一个认识那妻子的天津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裙子,慈爱地说:“你的衣服真漂亮。”可小女孩突然生气了,做出愤怒的表情。她妈妈告诉她要有礼貌,她却回答:“她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为什么摸我的裙子?”
这句话把老太太和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一个抱在怀里的小孩儿就这么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就这么要求别人尊重她的意愿,我们这些成年人的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想想我们平日里对待生活中种种遭际的习惯和反应,还不如个3岁的孩子呢。
真是受教育。
荷兰点滴
荷兰是个美丽的国家,沿途的乡间风光都像明信片上的那么漂亮,它是个富丽的郁金香之国、顽皮的翘头木鞋之国、梦幻的风车之国。
荷兰的这三样国宝是那样地优雅、富于童话意味和引人遐想,就好像一个文学作品里最经典的几种元素,超凡脱俗得很。而实际上,这些东西对于荷兰人来说却是最实用、最不浪漫的。
郁金香作为一种名贵的花卉,使荷兰成为向全世界出口花卉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鲜花为国家赚取了大量的外汇,也使它的国名带着郁金香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