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家族,这是一个静谧、温馨的人家,所有的祝福和美好都应该降临这样的人家,然而,在冬天的这个早晨,灾难却降临了!
一
依明阿吉沉着地走进一地血污的库尔班书记家。作为南疆穆斯林中颇有威望的阿吉,依明阿吉被穆斯林们请来,为死者诵经祷告。穆斯林们看见穿着一件黑色长礼服、头上缠着一圈白布的依明阿吉矜持、稳重地走向死者,人们看见他一脸的肃穆,却看不见依明阿吉的内心正缠着一团乱麻。
前天,依明阿吉收到一封带有恐吓性质的《致宗教界》的信。信中责令他必须站出来反对政府,支持民族分裂分子们在新疆搞独立活动。否则,就要杀死他。信的署名是:“南疆敢死队”。
依明阿吉感觉到暗箭正冷嗖嗖地从某个角落向他袭来,他心里隐隐地觉得,那个组织的幕后指挥者肯定是伊不拉音。他太熟悉那个与他对峙了几十年的“伪阿吉”是如何嫉妒和仇恨他。几十年来,无论伊不拉音使用什么手段,依明阿吉都没有买过他的账,这次,竟然给他寄来恐吓信。如果他不服从的话,那个什么组织一定会对他下手的。他想:我怎么会向一群政治无赖低头呢?一封恐吓信就能动摇我一生的宗教信仰吗?我信仰的宗教怎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依明阿吉轻蔑地把信扔到一边,他想,反正我已经是快八十岁的老人了,你们要杀要砍随便吧,我在南疆穆斯林心目中的威望是用一生的人格换来的。
依明阿吉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从清真寺领完经后,回到家中,仍然在想这件事什么时候会发生,但是对于家人,他却把心事深深地藏起来。
下午时分,一些穆斯林群众惊慌失措地敲开他家的门,他们难过地说,库尔班书记一家五口被人杀害了,他们特意前来请他去给死者做入葬前的祷告。
依明阿吉没想到老朋友库尔班竟然走在了前头。他意识到,库尔班书记一家的被杀害,肯定与给他寄恐吓信的组织有关,他决定从依干其乡回来后,要把那封恐吓信交给公安局,而且要把他对伊不拉音的怀疑也告诉公安局。他对妻子说,我去给库尔班送葬,回来后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老人坐进汽车里,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片黑暗向他涌来,他看到了黑暗在黑暗中云集,他的内心非常憋闷。
二
依明阿吉的家就住在一大片维吾尔居民区里,远远看上去,那是一片粗糙甚至有些丑陋的泥巴天地,但每一间泥巴屋里却布置得富丽堂皇。依明阿吉的家住在小巷最深处。这条细细窄窄的小巷约有五十余米,两边全是清一色的泥巴屋,每隔五六米远,就有一座本色的双扇木头门,上端和下端均钉着几个铁皮打制成的装饰,显得很是古朴、典雅。
依明阿吉家比普通穆斯林家要宽敞许多,院子也显得很阔大。
依明家的院子里搭着长长的葡萄架,每年秋天,葡萄藤上都是成串的紫红色的葡萄,而在繁茂的葡萄架下摆放着的是十几盆鲜花,君子兰、红牡丹、桅子花、富贵竹、百合、铁树等等,植物的香气弥漫在每个人的心里。这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家族,这是一个静谧、温馨的人家,所有的祝福和美好都应该降临这样的人家,然而,在冬天的这个早晨,灾难却降临了!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依明阿吉就起床了,几十年如一日,他总是在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他是一个生活有规律的人。他那宽大的睡炕上铺着黑底红花白边的羊毛花毡,墙上挂着从乌兹别克进口的华丽的羊毛地毯。地毯的华贵非常吻合他高贵的身份。
依明阿吉是个老人,老人的特点就是动作缓慢,需要被照顾的地方很多。
小儿子塔西帮老父亲把鞋穿好。
依明爱惜地用手拍拍儿子的背:“好了,咱们走吧!”
塔西起身说:“爸爸,我每天接送你到清真寺是我的工作,虽然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但这件事让我担忧。”他搀起父亲,走出睡房。
依明阿吉说:“我不会有事的,政府保护我,真主保佑我!”
依明的妻子阿娜尔古丽虽然也已经快七十岁了,但腰身仍很匀称。她穿着一件豆绿色的碎花长裙,头部戴着一块纯白的盖头,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际,从背影看,以为她是四五十岁的人。不用形容也知道,阿娜尔古丽年轻时,是南疆最漂亮的姑娘。她为依明阿吉生下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的后代都像依明阿吉家族所期望的那样,都是有出息的、气质高贵的人。大儿子在土耳其做中国苏州真丝生意,大女儿嫁人,二女儿当教师,三女儿当医生。
像往常一样,阿娜尔古丽把丈夫送到家门口。几十年如一日,夫妻相敬如宾,她心甘情愿地做感情的守望者。
依明阿吉跨出家门,然后习惯性地向妻子摆摆手说:“回去吧!外面冷得很。”
妻子温婉地点点头,坚持看着丈夫远去再关门。即使依明阿吉收到恐吓信之前,她也是这样子,她是个女人,全心牵挂着亲人的安危。
塔西温存地对妈妈说:“放心吧,有我陪在爸爸身边,不会有事的。”
阿娜尔古丽这才轻轻关上了院门。她并不知道,她已经永远地把丈夫关在了门外。
依明阿吉和儿子离开了家,走在熟悉的小巷里。小巷细长而幽静,几十年里,依明阿吉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走过这条小巷,他必须在众多的穆斯林们到达清真寺做礼拜之前赶到。
塔西搀扶着父亲行走在熟悉的小巷里,那时天色微亮,如果对面有来人,基本看不清面目。何况那时小巷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
塔西抬眼看看五十米之外的小巷口,心里涌起一股热浪。
轿车已经静静地停在小巷口处,只等依明阿吉父子走出来。轿车司机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不停地擦拭着车窗玻璃,他希望能带给依明老人一些清新的感觉。
三
接照计划,亚生本应带着同伙买买提和吐尔洪等人往昆仑山基地汇合,可是警方盯得太紧,他们只能藏身在一片芦苇丛里,白天隐藏起来,晚上才出来。西尔艾力下达命令,让他杀掉依明阿吉后,再到昆仑山会合。
他们在依明阿吉家门前的这条小巷蹲了两个钟头了,依明父子脚底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杀机。三天前,他们开始出现在这条小巷里,走来走去地打听依明阿吉家的准确位置,并且在一个晚上跟踪过他。但是,他们的行踪并未引起居民们的注意。谁会注意跟他们生就一样面孔的几个男人在这条巷子里走过呢?他们绝不会想到一场凶杀的阴谋奸藏在这几个面孔背后。
依明阿吉和塔西同时出现在小巷里,这是亚生没有想到的,他们三人对付一个高龄老头绰绰有余,可是突然冒出一个年轻力壮的人,这是他们的凶杀计划里所没有的。吐尔洪慌里慌张地问亚生:“怎么是两个人,万一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亚生心里也是慌慌的,但骂了一句,“没用的家伙,两个人怎么啦?怕了?就是三个人也得上。”
买买提冷静地提醒他俩:“他们快走过来了,动手吧!”
亚生说道:“戴上面罩,往死里砍!”
三个人慌张地套上面罩,手持尖刀,倏地一下同时蹿了出来。他们挡住了依明阿吉父子俩的去路。
“谁?要干什么?”塔西一惊,本能地把父亲挡在身后。但见三个蒙面人“呼啦”围了上来,挥舞着匕首乱砍。
尽管已经感觉到可能出事,但此时此刻,依明阿吉父子俩却没有任何防范准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敌人会那么快就下手,而且要置他们于死地。
瞬间,依明阿吉的头上和身上已经挨了十几刀,老人猝不及防地倒在血泊中。在一群暴徒面前,依明阿吉只能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老人,一个生命危在旦夕的老人。
塔西本能地护着父亲,匕首向他一遍遍刺来,但塔西决不屈服,他一边徒手搏斗,一边大喊:“救命!”
他想唤起停在小巷口的轿车司机的注意。但他的声音太微弱了,他和父亲遭袭击的地方距离小巷口还有三十多米远,而且小巷两旁的人家都被宽门大院严实地挡着,大部分居民仍在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