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英离开了老场长的地窝子,立刻就去找林班长。她找遍了所有熟悉的角落都未找到,在机车库,叶华一把将她抓住,再不放了。
“海英,干吗这么久不来看我?”
“昨天才来过的呀。”
“不管怎样,你该天天来。”
“嗯,不过……”海英郁郁不乐地说:“来不来都一样,反正我是学不成拖拉机啦。”
“为什么?”
海英就把自己的倒霉事情告诉她。叶华听说自己的好朋友想业余学也有这样大的困难,简直要冒火了。
“管他三个题目还是十个题目。反正是业余学习,你来学不就得啦。”“来学?人家不答应呀。”“谁家不答应?哼,我来教你。”这就十分令人难以相信了。叶华虽说能够爬到拖拉机上用油布揩呀揩的,但是离教人还差远哪。
“能行吗?”“怎么不行?我白天学什么,晚上就统统告诉你,这不就得啦。”想不到叶华居然有这样一个好点子,海英乐开了。“好呀,现在就教点儿吧。”“喏,开拖拉机,头一步要学会打黄油……”叶华用值得羡慕的油污的手,抓起了滑漉漉的黄油枪摆弄给她看,详细地介绍了这种神秘玩艺的使用方法。“这就是黄油咀,你用黄油枪对准它,轻轻一压,……这不是把黄油打进里面了吗……等到外面冒出一点儿……这就行啦。”
这真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随便学上三分钟,便什么都懂得啦。她们开始在一台轮胎式拖拉机周围忙碌起来。叶华恐怕好朋友忘了,还给她下了一个顶重要的技术结论:
“你记着,拖拉机有很多黄油咀,都是铜造的。你见到这种黄澄澄的洞就可以打。懂吗?”“懂啦。”海英拿起黄油枪,像真正的拖拉机手一样钻进车子底下去了。她按照叶华传授的技术,往很多黄油咀里灌了黄油。最后,她的黄油枪在轮胎一个黄澄澄的东西上停下来。
“叶华,凡是黄色的,就叫黄油咀吗?”
“对。”
“凡是黄油咀就打吗?”
“对,对。”
“那么这个呢?”
“黄澄澄的吗?”
“是黄的。”
“有洞吗?”
“有洞。”
“得,见洞就打。”
海英的黄油枪便对准这个黄澄澄的洞忙个不停了,等她已经往里面灌了足够的黄油,刚回来的林班长跺着脚,急得直叫嚷起来。“啊呀,快住手,坏了,坏了!……”脸孔被油污弄得又丑陋又滑稽的小海英从车底钻出来,看见林班长气得满脸通红,呆了。林班长一把抓住叶华,大声地问:“是你让她干的吗?”叶华吓得不敢说话了。原来,这个黄澄澄的洞儿,恰巧不是什么黄油咀,而是往轮胎打气的气门心,海英把黄油打了进去,整个拖拉机轱辘就得拆下来……
海英畏怯地蹲在一边,看着拖拉机手忙碌地修理着,为的就是将她打进去的黄油掏干净,心里难受得要命。老场长从远处走来了,叶华拉着她的衣角,使着眼色,示意她快溜,她死也不肯,固执地蹲在那里。
老场长问:“拖拉机什么坏了?”
林班长瞥了海英和叶华一眼——差点儿没有把她们的魂吓掉,他就撒了个谎:“轮胎有点砂眼,拆出来补一下。”
叶华“哧”地笑了一声,赶紧闭上嘴。她拽着海英的衣襟,用轻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我们走吧,林班长把事故都扛到身上了,没事啦。”
听了叶华的话,比骂她一顿还难受。海英猛然把衣襟从叶华手里拉开,跑了出去,大声说:“报告场长,拖拉机是我破坏的,关我禁闭吧。”她一丝不苟地立正站着,等待最严厉的处分。老场长奇怪了,“破坏?你是怎样破坏的?”
于是,小海英把“破坏”的经过全部“坦白”了。说实在的,这件事情糟糕透了,足够把她当业余拖拉机手的愿望整个儿给毁掉的,但是心眼儿比鬼都精灵的拖拉机手们,听她这一说,却眉开眼笑地乐开了。哈,这回可以趁机会要求老场长把小海英调给他们啦,骑兵连的老总算是白费心机了。
原来,拖拉机队比骑兵连更喜欢小海英,开机器的人按说是最有体面的人,可是他们的歌喉不太美妙,每次文艺晚会人家都给他们起外号,叫做“干吼”。如果小海英在他们队上,谁敢说他们“干吼”?其实“干吼”不“干吼”也没啥,它关系着拖拉机手的事业心和钻研心才是大事——拖拉机手是非常讲究认真学习和刻苦钻研的,包括林班长在内,他们几乎全都是“四大员”出身(警卫员、通讯员、司号员、汽车驾驶员),文化是有两下,代数却全都不行。须知道,这是一门研究拖拉机和牵引农具必不可少的大学问,叶华到了他们这里,第二天就当上了小教员了。可是叶华的代数和小海英一比较,一个是成天要问,一个是顾问,差老鼻子啦;况且小海英又聪明、又伶俐、又有决心、又有股爱拖拉机爱到入迷的傻劲。所有这些,哪条不是当拖拉机手必须具备的好条件啊,人们早就希望她赶快调到拖拉机队来了。
但是,拖拉机手们最近侦察到一种很不妙的情况,这就是小海英每次在骑兵连唱完歌以后,挺会当家的骑兵连司务长,就会端出真正地道的吐鲁番葡萄干来;接着,骑兵连的老总们全部本领都施展出来了——天晓得他们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杏干、甜瓜干、沙枣儿,甚至大草原根本没有的梨子,一股脑儿往小姑娘跟前堆。相形之下,拖拉机手寒酸得真叫人害臊,他们屁也没有,光有点跟小姑娘毫无关系的莫合烟。
拖拉机手们知道,骑兵们非常疼爱小海英,本来给自己的小妹妹吃点小零嘴,那不算啥,只要她愿意,赵大个子跑到天山上摘一大包雪莲花给她玩,那也是办得到的。可是最叫人不放心的是骑兵连的连长,那是个最了解战士心情和最懂得组织文艺活动的大交际家,如果老鸦唱歌唱得好,也会自自然然让他诱到骑兵连的。不出所料,骑兵连长真的施展诡计了:他一面和小海英讲骑兵连怎么怎么好,好得几乎连战马都会吹口琴;一面跑到老场长那里,装得那么可怜,要求把小海英调到“没有人会教唱歌”的骑兵连……
这个消息给拖拉机手打听到了,简直急坏了。先不说小姑娘当骑兵是否合适,也不说这样耍手段公正不公正,光一样:人家拖拉机手早就诚心诚意把小海英当成自己队上的人了,甚至把一件最小的工作服留给了她。骑兵连长这样搞,岂不是存心拆台吗?
不过拖拉机手没有一个人敢像骑兵连长那样公开要求调小海英,有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使他们没有脸开口,一开口,整个梧桐窝都会舆论纷纷的。原来,小海英不光具有上面说的那些优点,她还学会了人民军队阶级友爱的老作风——一有空就悄悄地帮助大家洗衣服。哎,真该死,人家骑兵连把她当小妹妹,拖拉机手还准备尊她做教师,怎么好叫她去洗衣服?(一定是受了李维丹的影响,她就是这么干的。)骑兵连的同志就自觉,知道她有这毛病就把脏衣服全都藏到连侦察兵也找不到的地方;拖拉机手却尽出洋相,那些刮得下半斤油泥的工作服,居然叫她偷着洗干净了。说起来还有不像话的哩,吊儿浪当的拖拉机手竟让她在铺板下面翻出一大堆臭袜子……哎呀呀,那就好啦,如果谁敢跟老场长说一句把小海英调给拖拉机队,那些闲话呀,一辈子都听不完喽:“调给你们干啥,洗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