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依然阴雨,依然抑郁。颜烁无比怀念丽江的蓝天白云,振作精神把房间收拾干净,泡上兄弟姐妹们送的普洱茶。
曲洋正在过来的路上,她说要看看颜烁难民一样黑瘦的德行。打开门时,颜烁愣了一下,像难民的不是自己,是曲洋。现实中的曲洋没了短信里的俏皮劲儿,她瘦得不像样子,还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个惨相真是我见犹怜。
女人这副样子,不用问,一定是她的男人出了问题。
曲洋不再装绿茶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破口大骂:“男人真是浑蛋!脑子都长在下半身上!一有母的,马上就变成不管不顾的畜生!”
颜烁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她骂。大部分时候,女人只是需要个情绪宣泄的管道。听她骂得酣畅淋漓,颜烁心中从前的嫉妒和怨恨也消解了大半。
曲洋哭诉于邵忠在上海的时候经常瞒着她参加一些混乱的party,很多模特争先恐后地投怀送抱。
颜烁没好气地说:“他不在上海的时候说不定还有老婆呢,也没见你管。”潜台词是,其实本来遇见时就是一夜情,你不要脸才搞成他的情人,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你一心一意?
曲洋说:“他是有老婆,在香港,结婚七年了,不过他们早就不做爱了!”
做爱很重要吗?做爱不代表爱,不做爱不代表不爱。可做爱是曲洋唯一的稻草,是曲洋区别于于邵忠老婆的唯一优势,所以她才会这么拼死抵抗其他可以和于邵忠做爱的女人的出现。
现实太残酷,颜烁在心中叹息,却不能戳穿曲洋的幻想和美梦。
她转回原先的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去参加party?”
曲洋又撒起泼来:“都是你那个皇甫!要不是他在上海郊区拍片子,老于也不会去找他,他们也就不会搞什么party!我怎么知道的,我是在皇甫拍的一大堆照片里发现的!你说说,我们也会去酒吧混,但再怎么闹,也不会一大群人一起吧?还拍照呢!妈的!”
做爱很重要吗?做爱不代表爱,不做爱不代表不爱。可连做爱,都不是我的稻草。在皇甫的世界中,什么是我区别于其他女人的唯一优势?我连曲洋都不如,我连拼死抵抗的权利都没有。
现实太残酷,为什么要戳穿它?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幻想曝晒于太阳之下?那个酒吧里迷离的皇甫,那个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皇甫,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我只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
我们只是多夜情。
也许是所谓的物伤其类,颜烁对曲洋的同情也多了几分,更多的是对自己深深的鄙夷和嘲笑。
晚上,皇甫在MSN上震了颜烁一下,颜烁关机下线。原本打算和他分享的那些翻越雪山的奇遇,再也没有交流的必要。从来就没有多夜情的情人还能手拉手谈人生、谈理想的案例。
拜曲洋所赐,颜烁做回了原来的自己。麻木也许是最好的生活状态。颜烁开始整理简历,打算再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去完雪山,卡上的存款已经快还不起下个月的房贷了。
一周之后汪明打来电话:“给我介绍的女朋友呢?一起吃饭啊!”他听说颜烁离职的事情很吃惊,问她怎么打算。颜烁苦笑道:“投简历呗,有什么好打算的。”
汪明郑重地跟颜烁说:“你这行是吃青春饭,早晚熬不住的,跳去上市公司吧。”
颜烁笑笑:“哪有那么好跳!要找机会的。”
汪明思量着说:“我们在招人,但是工作地点是香港,怕你不喜欢香港,而且职位比我低。”
职位高低有什么重要,要饿死的时候有点剩饭就不错了,何况是在香港工作。颜烁直接请求汪明收留。汪明对颜烁的工作能力基本了解,答应她会尽力推荐。
原来,工作才是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家后,颜烁很仔细地准备简历,准备参加笔试和面试。想进汪明所在的那家大公司,只靠认识人是没有用的,还是得拼实力。为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颜烁丝毫不敢懈怠,熬夜的劲头直逼高考的时候。
笔试和面试都在上海,参加的人很多。颜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幸运的那一个。只能一轮轮地拼,一轮轮地过。
最后一轮面试,面试官是女的。她问颜烁:“在基金行业做研究员比较容易,搞好和上市公司的关系就可以,可我们上市公司的要求更高,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还有,香港这个地方值得你放弃上海吗?”
颜烁猜测她是知道自己原先离职的原因的。这世界,总是女人为难女人。到底还是认真地说:“搞好关系是每个行业、每家公司、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上市公司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沟通主体。在基金行业的研究员岗位磨炼过,了解基金经理和上市公司的沟通方式,无疑有助于在新的岗位克服新的问题,快速有效地以更扎实、稳妥、适宜的方法推进工作。我去香港,不是放弃上海,而是奔向世界。香港是中国对外的最重要的金融平台,我想也是基于此,贵公司才到香港上市的吧。”
见颜烁说完,面试官挑剔地看了她一眼:“第一个问题等于没回答。”
颜烁直视着她挑剔的眼神,无畏地说:“敢于直面你的问题,就是回答。”面试官回避了颜烁的目光,低下头在颜烁的简历上写了几句话。
面试就这样结束了。能做的就是回家等消息,焦灼地等消息。
第二周,汪明语气沉重地打来电话:“你面试时说什么了?我们那个人力资源总监好像不太喜欢你。”
颜烁心里一凉,看来是没过,反过来安慰汪明:“谢谢你啦,也没说什么,跟你们公司没缘分呗!”
汪明说:“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有我在,薪水会慢慢涨上去的!”
听上去这事有转机啊!颜烁赶紧跟上:“薪水不是问题啊,怎么了到底?!”
汪明这才放下心来,告诉颜烁那个人力资源总监在她的简历上写了:“同意招聘,但工作背景不符,薪金按学生标准发放。”学生标准是一个月一万多港币,确实太低了。
汪明气呼呼地要为颜烁去争取,颜烁很是感激,也只说:“不用,别人都这么写了,再去争取不是招人口舌吗?”以之前的灰色经历,颜烁深深感到能被招聘进来已经是烧高香了,她别无所求。
汪明批评她没有战斗经验,对香港的生活没有概念,因为香港的房租也要一万块港币。他觉得自己办了好事,但办得不漂亮,决定好事做到底,为颜烁申请免费的公司宿舍。
颜烁无限感慨,人还是要靠贵人提携的。平时做事一定多为别人考虑,因为你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会因为什么事就被哪个人帮助渡过难关。
在上海总公司办完入职手续,接着办香港的工作签证。貌似香港的工作签证也不是那么好办的,颜烁提交了一大堆材料给人力资源部,然后就回去痴痴地等、痴痴地等。
其间于邵忠来找颜烁吃饭,自然是为了曲洋的事。于邵忠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舒心。
颜烁很不厚道地取笑他:“女人多了玩不转了吧?不知道我们内地妞也会闹脾气吧?”他也不笑,整个人颓颓的。颜烁猜测他对曲洋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出于男人的动物本性而抵挡不住偷吃的诱惑。
面对这样的男人,一个爱你但明目张胆地背叛了你的男人,你该如何抉择?
颜烁其实并不知道答案。她像一个解卦的术士,只告诉求卦者他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她告诉于邵忠如何追回曲洋。老于的神情慢慢舒展开来,开始跟颜烁嘻哈谈笑。可他到底说了不该说的,香港人就是这么白目,也不知道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他说:“我和皇甫认识这么多年,你是唯一能让他不停地主动去约的人。”
颜烁听到这句话脸色就变了。所以,我应该感恩戴德?感激皇甫在多夜情之后,仍能记得我推着他的轮椅在上海的雨夜里艰难来去?感激皇甫在坦言不懂负责之后,仍能关心我灰色绝望的失业的颓丧?感激皇甫在我从雪山回来之后,仍担忧着我的生死和下落?
可是所有这些,即使是曲洋,即使是同事,甚至,即使是一夜情的陌生人,也都应该做得到吧?他做不到,仅仅因为他是皇甫,而不是路人甲乙丙丁。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需要普通男人呵护关心的普通女人。多夜情就是多夜情,不要扯什么虚伪的爱情。
颜烁没有回应老于。
于邵忠看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太明白,只好说:“走吧,去喝酒吧。”
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像死党那样,一干而尽,再一干而尽,两人的脑袋里思念着对方的死党。这种感觉很奇妙,这种感觉很好。
颜烁在半醉半醒中想到:我拿到一个不算好的offer,我有一段不算好的感情,我有一个不算铁的兄弟。人生哪能处处如意,我已经足够幸运。
于邵忠喝多了,大着舌头说:“去香港别怕,有我!”
颜烁一下子哭出来。“别怕,有我!”太久没有听过这句话,而说这句话的人,竟然是老于。她也喝多了,抱着于邵忠,像兄弟那样,在酒吧里哭了很久很久。
亏了颜烁暗中帮忙,曲洋和老于和好了,曲洋又开始嘚瑟,装绿茶婊。颜烁和曲洋的关系依然可远可近,可她和老于已经铁得一塌糊涂。她就这么闲晃了大半个月,借了老于的钱,勉强熬了过去。
香港那边让颜烁去报到入职。除了汪明,颜烁谁都不认识。从哪儿入关,住在哪儿,在哪儿工作,通通不知道。汪明只是发了个香港地址给她,让她先找酒店,第二天到那个地址去上班。
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订好了酒店,颜烁就这样义无反顾地飞向了彼岸。那时魂魄无依的她,并不知道去到彼岸的香港,自己的人生会迎来怎样的改变。殊不知,所有的命运转折处都是一念花开,一念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