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
好日子不长,这年九月十八日,发生了“沈阳事变”。第二天中午,还未下课,听到这个消息,人们一齐拥到图书馆。有人站在桌子上,读着这条消息:日本鬼子炮轰北大营、兵工厂……不等说完,人们跳起脚来,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去!”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自此以后,天天报纸上的头条消息都是中日战争。东北军请示国民政府,蒋介石不准抵抗,等待国联调查团来华。再一个说法是“攘外必先安内”,也就是说先剿共,后抗日,人们都不服气。
于是,学生会请求开军事课。学校当局请了一个当过师长的人讲军事课,成立了学生军,开始军事训练,准备开赴前线抗日。
每天下午课毕,同学们三三两两,携带着传单、粉笔,到工厂、农村进行宣传鼓动工作。有一个礼拜日,臧伯平同志带着我和千里,到城北宣传。走到一个地方,青灰抹墙,我以为是个煤厂,我们买了烤红薯,把传单贴在大树上,千里站在门口,出来一个人给一张。我伸头一看,不是煤厂,里头挂个大牌子,是保定第六中学,我拍了他一下,回头就跑。千里一边跑着问:“跑什么?跑什么?”我说:“叫人家逮住了呢?”千里说:“还不叫抗日吗?”抗日救亡运动走上高潮,千里开始写诗。
一九三二年,春节以后,日本关东军侵占了祖国的大片土地,更激起青年们的热情。志存中学涌起了学潮,驱逐镇压抗日的校长张澍。
有一天,学生会派出二十多个人到南关码头,检查日货,我也参加了。路上有人告诉我,要借此开展码头工人工作。校长张云鹤也亲自参加了。我们把船工和码头工人召集在一起,向他们宣传抗日救亡的大道理。有人从日本田中奏折谈到灭亡朝鲜琉球,谈到灭亡满蒙,灭亡华北……自此以后,南关码头工人开始动起来。
南大桥飞行集会和西郊飞行集会,我也参加了。
保定学联在南关开了保定学生抗日救亡誓师大会,保定各校学生参加,高呼口号,此起彼伏。第六中学的一个国文教员做长篇演讲说:“……同学们呀,日本鬼子要灭我们的祖国,灭我们的种呀!我们每个人要准备一把小刀子呀!割断日本鬼子的喉头呀!……”抗日救国的形势,高涨起来。
有三个高级班的同学,到第六中学去写标语,被逮捕送到公安局。我们列队到公安局门口游行请愿,高呼口号,要求释放抗日青年,校长张云鹤出面把三个同学要出来。后来,又有两个低级班同学到东关兵营做士兵工作被捕了。有一天,日本特务来校逮捕张明,张校长一面和特务打着交道,张明同志越墙逃走。我莫名其妙,光天化日之下,如何来了日本特务?可能因为他是朝鲜人。
正在抗日救国的高潮中,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我介绍王致民入团,介绍史纪勋加入社联。这时,我的病越来越重,每天下午发冷发烧,身上有雪花形红点,显然瘦了,头发脱落,也细了。我给我三哥写了信,他到保定接我回去。陈建民给我开了关系信,并带回一包传单。
刚到家里,一个人住在小东院里,读书、养病。我骑着车子,到城里乡村师范,找到马永龄,交了关系信和传单。他带我到城墙上散步,一边走着,一边谈着,这就算是接上团的关系了。他未给我编小组,单线领导。
胃病显然是重了,消化不良,吃什么拉什么。我二哥领我到北宗村,请齐麟年表舅看了看,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功效。这种病一直闹了十几年,解放以后才好了。现在才知道是伤寒。我母亲的病是肺气管扩张和糖尿病。
不几天曹牖民来找我,说:“学校说要有兵乱,提前放假。”他们都回来了。
消息陆续传来:河北省政府宣布解散第二师范。不久,《保定日报》宣布了第二师范的三十名共产主义思想犯、五十名嫌疑犯。嫌疑犯中有我的名字。保定安上了蒋介石驻保定行营,要大力镇压抗日救亡运动。
继续来的消息是:反动军警包围第二师范,形势危急,保属特委号召募捐,帮助二师同学。我和曹牖民到处奔走募捐,送到县里去。二师同学在危难中,笔者写到此处,我的心还在颤抖。此后,长时间听不到消息。
听说蒋东嵎回来了,我急忙走到西百尺村,去找他打听消息。据说当局一宣布解散第二师范,留校代表团即搬回学校,派交通队下乡,或写信召同学们返校护校。只回去了五六十人,即被反动军警包围,断绝米面柴草的供给。吃完了米面,又吃了打死的几十条看家狗,挖食了荷塘的藕。又武装购进十袋面(西下关街有一个小米面铺),吃完了十袋面,又通过士兵关系派出一个人去购进一车面。在一个黎明,反动军警即开始进攻,蒋东嵎藏在储藏室里,直到黄昏时分,他偷偷地越墙逃出,才回来了。一边谈着,两人相对而泣。
八月,有人击毙县马快队长张福奎,全县人民拍手称快。此事我写在《播火记》和《烽烟图》中。
该年九月,发生了高蠡暴动。我们那一片村未得到通知,我和曹牖民、刘金田、张金锡、马绍光都未得参加。
暴动的地点:宋洛曙在孙、宋、杨、马庄一带,刘双四在北新庄、大杨庄、万安一带,杨万林在荆丘、玉田一带,王弢在高阳南北辛庄、河西村、边渡口一带。此外还有博野、安新等地,离得远,消息听不到了。
红军到处,开仓济贫,打死地主,收缴枪支。当时只知河北红军司令员是湘农。政治委员贾振丰、政治部主任鲁夫是二师同学。白军骑兵十七旅,击溃红军于南北辛庄之间。白军逮住红军了,用刀砍,用铡刀铡,把人头挂在树上,挂在城门上,严重地镇压了农民的抗日救亡运动,其用意也就可知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一个人跑到高粱地里大哭一场。
高蠡暴动过去以后,我到县里跑了好几趟,打听马永龄,打听不到消息。后来听说他参加了高蠡暴动。以后,又听说他被捕了,但不知详情。自入团以来,“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是刺在我心上的第一棵荆棘。二师“七六”惨案是刺在我心上的第二棵荆棘。“高蠡暴动”是刺在我心上的第三棵荆棘。
自此以后,我下定决心,挥动笔杆做刀枪,含着一生的辛酸向敌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