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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在耐昂戈(1)

耶什塔尔·坎耶斯

耐昂戈省以前有样东西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那就是风妖耶什塔尔·坎耶斯。

她之所以姓坎耶斯,是因为她能够呼风唤雨,法力无边,大凡这类风妖都是姓这个姓的。至于她的名字,那大概是因为她来自阿斯凯尔教区的耶什塔尔沼泽地。

她大概家住在阿斯凯尔一带,然而也常常在别处出没。可以说在整个耐昂戈省都难保不碰上她。

她这个妖怪生性倒不阴沉怪戾,而是个嬉戏轻佻、爱动不爱静的女妖。她最得意的就是呼唤来一阵阵大风,待到风力足够的时候,她便随风翩跹起舞。

耐昂戈省其实只是一块阡陌千里的大平原,四周被密林群山绵延环抱。只有东北角上的耶尔马湖才打破了这种格局,把这个省四面合抱的崖石围墙扯开了一个豁口。

早晨,耶什塔尔·坎耶斯常常端坐在山顶上的大松树梢上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平原。如果那是冬天,能见度又十分良好,她看到大路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话,她便会急匆匆地呼唤来阵阵狂风和漫天大雪,使得道路上堆满积雪,车马行程艰难,往往紧赶快跑才好不容易刚刚在天黑时分回到家里。到了夏天而且又是大好的收获季节,耶什塔尔·坎耶斯就稳坐不动,直到第一批运送干草的车辆装满,她才倏地召来阵雨哗哗而下,使得这一天劳动不得不结束。

这是千真万确的,她除了带来麻烦之外很少想到要做别的事情。克尔斯山的烧炭工人几乎不敢打一会儿盹儿,因为她一看到哪口炭窑无人照看,就会悄悄地跑过去,冷不丁吹上一口气,于是木柴就窜起了很高的火苗,难以再烧成木炭。如果拉克斯河和黑河铁矿的运送铁砂的工人晚上还在外面忙碌的话,耶什塔尔·坎耶斯就在道路上刮起阵阵旋风,把那一带罩上黑沉沉的尘烟,使得人们和马匹都无法辨认方向,把载重的雪橇驶进泥潭和沼泽地里去。

倘若格伦哈马尔教堂的牧师夫人夏季里在星期天把咖啡桌摆在花园里,安排停当杯碟想要消受一番,忽然一阵劲风疾吹,掀翻桌布,把杯碟吹得东歪西倒,大家自明这是谁在恶作剧。如果正在斯斯文文走路的安勒勃洛市市长的大礼帽忽然被刮掉,害得他不得不一点不顾体面地在广场上奔跑追赶帽子的话,如果维恩岛上的居民运送蔬菜的船只偏离了航向,在耶尔马湖上搁浅的话,大家都心里明白这是谁干的缺德事情。

尽管耶什塔尔·坎耶斯喜欢做出各种令人烦恼不已的事情,但是她心地并不太坏。大家注意到,她最容不得那些喜欢吵嘴、一毛不拔和刁钻捉狭的人,可是对于那些行为端正的好人和穷苦人家的小孩却加以保护。老人们常常念叨说,有一回阿斯凯尔教堂眼看要着火烧起来,幸亏耶什塔尔·坎耶斯及时赶到,把教堂屋顶上的火焰和浓烟全都吹熄,因此免除了一场大祸。

于是她像喜鹊般嘶嘶嗖嗖地聒噪狂笑个不停,舞姿嫣然地从平原这一端旋转到另一端。而耐昂戈人看到她从平原上刮起一股股烟尘的时候,便不禁笑逐颜开。因为尽管她叫人讨厌和使人受罪,但是她的心地并不坏。农民在干活的时候巴不得耶什塔尔·坎耶斯召来阵阵和风使自己凉爽凉爽,就像平原大地遭受她的狂风施虐之后地面干净清爽了一般。

如今大家都说,耶什塔尔·坎耶斯大概已经死了,早就不存在了,就像别的神鬼妖怪全都不见了一样。然而这种说法几乎是不足相信的。这是因为有人会出来说,从今以后平原上空气总凝滞不动,大风不再会在平原上呼啸旋转而过并且带来清新的空气或者阵阵暴雨。

那些以为耶什塔尔·坎耶斯已经死去和消失踪影的人不妨先听听尼尔斯·霍戈尔什路过耐昂戈省那一年所发生的事情,然后断言他该相信什么。

集市前夜

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三

安勒勃洛城卖牲口大集市的前一天,大雨滂沱,那是一场没有人能对付得了的大雨,雨水不见点点滴滴往下掉,而是像倾缸倾盆般从云端倒了下来。许多人暗自思忖:“唉,这和耶什塔尔·坎耶斯活着的时候完全一样呀。她从来不肯放弃机会来捣乱一下集市。她就是爱在集市前夜下场大雨这类做法。”

天越晚,雨下得越大,到了黄昏时候,瓢泼大雨把道路变成了无底的水沟,那些牵着牲畜早早离家赶路以便第二天一早能赶到安勒勃洛集市的人这一下可倒霉啦。那些奶牛和公牛疲倦得一步也走不动了,有许多可怜的牲畜干脆趴倒在道路中央,表明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再动弹了。沿途的住户不得不打开家门让那些去赶集的人们到屋里来过夜,不但住房里都挤满了人,而且牲口棚和库房也挤得满满的。

那些能够找得到旅店的人尽量往旅店奔去,但是他们到了旅店反而倒后悔为什么不在沿途找个人家躲躲雨。旅店里的牲口棚里所有圈栏都已挤满了牲口群。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让牛马站在雨地里挨雨淋。而牲口的主人也只能够在屋檐下将就地弄到一个容身之地。

旅店的庭院里又湿、又脏、又拥挤,景象简直可怕。有些牲口站在积水里,一会儿也不能卧下。有些主人为牲口找来干草铺好了,让牲口躺下,还把被子搭在牲口身上。可是也有些主人光顾坐在旅店里喝酒打牌,完全忘记了他们应该照料一下牲口。小男童和大雁们那天傍晚来到耶尔马湖的一个小岛上。那个小岛同陆地只有一水之隔,而且水道又窄又浅,令人想像得出,在枯水季节人们可以走来走去却不会弄湿鞋袜。

小岛上也同别的地方一样,大雨如注直泻下来。小男童被豆大的雨点打得浑身生疼,难以睡觉。后来他干脆在岛上游荡起来,他这么一走动便觉得雨似乎下得小了些。

他还没有把小岛绕上一圈,就听见小岛和陆地之间的水道里传来了哗啦哗啦的蹬水声。不久,他见到一匹孤零零的马儿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那是一匹羸弱不堪的老马,像那样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马儿,小男童真还没有看见过。那匹马儿衰弱而沮丧,走起路来一步一趔趄,身上的关节一个个都在皮下面绽起来。他身上既无鞍子又无挽具,只有嘴上带着一个拖着一段烂绳的笼头。显而易见他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挣断了缰绳。

那匹马儿径直朝着大雁们睡觉的地方走过去。小男童不免担心起来,怕他会踩到他们身上。“喂,你到哪里去,小心脚下!”小男童呼喊道。

“哎哟,原来你在那里,”马儿说着就走到小男童跟前,“我走了几十里路专程来找你。”

“你听说过我?”小男童惊讶地问道。

“我虽说年纪大了,可是还长着耳朵呐。现在有许多人在议论你。”

他说话的时候,低下头去往前凑近了一些,为的是能够看得清楚一些。小男童注意到马儿脑袋很小,一双俊俏的眼睛,鼻子颀长而秀气。“早先一定是一匹骏马,虽然晚年境况很不幸。”小男童想道。

“我想求你跟我走一趟,帮我去了结一件事情。”那匹马开门见山地说道。可是小男童不大放心,觉得跟这样一匹弱不禁风的马儿到远处去是不大靠得住的,于是就借口天气太坏来推托。“你骑在我背上并不会比你躺在这里更难受一些,”马儿说道,“不过你大概不放心跟着我这样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到远处去吧!”

“不是,不是,我很放心去的。”小男童急忙辩解道。“那么请把大雁们叫醒,我们同他们讲讲清楚,告诉他们明天一早在什么地方接你!”马儿说道。没有过多少时候,小男童便骑到了马背上。那匹老马虽然蹒跚,不过走起路来比小男童想像的要好得多。他们在月黑风高、大雨哗哗的黑夜里走了很远一段路,才在一个很大的旅店院落门前停下来。那地方邋遢得可怕。路面上七纵八横到处是深深的车辙,小男童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要是掉进去肯定会淹死的。旅店四周的篱笆上拴着三四十头马和牛,却连一点挡雨的东西都没有。院子里七横八竖停满了大小车辆,车上面堆满了箱笼物件,还有关在笼子里的羊、牛犊、猪和鸡等等。马儿走到篱笆旁边,小男童仍旧骑在马背上,凭了他那双夜里看东西仍很敏锐的眼睛,他看得出来那些牲口处境是十分糟糕的。

“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挨雨淋呢?”小男童问道。“唉,我们是到安勒勃洛集市上去的,可是半道上遇到大雨不得不到这里来等等。这里是一个旅店,可是今天来的客人实在太多,我们就没有能够挤到棚屋里去了。”

小男童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四下打量。真正能够睡得着觉的牲口没有几只,反倒是四处角落里都传来了唉声叹气和愤懑怨言。他们的叹息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时候天气比白天还要坏得多,已经吹起了凛冽刺骨的寒风,雨水掺杂着雪珠像是鞭子般地往他们身上抽打。不难看出,那匹马儿想要小男童帮个什么忙。

“你瞧,就在旅店正对面有个挺像样的农庄,是不是?”马儿问道。

“不错,”小男童回答说,“我瞅见了,不过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到那里面弄间房屋给你们过夜,或者说不定那里也已经住满了?”

“不,那农庄上并没有住过往客人,”马儿说道,“那个农庄上的人十分吝啬和不乐意帮助别人,因此随便什么人去找地方借宿总是要碰钉子的。”

“哦,真是这样?那么你们只好站在大雨里了。”

“不过我是在这里土生土长从小到老的,”马儿说道,“我知道那里马棚和牛棚都很大,有不少空着的圈栏。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们住进去。”

“我想我是不敢那样做的。”小男童推托道,不过他心里为那些牲口感到难过,所以他无论如何要设法试试。

他一口气奔进那个陌生的农庄,一看正房外面所有的棚屋都上了锁,而且所有的钥匙都被拿走了。他站在那里一筹莫展,找不到什么东西来开锁。正在这时候,老天却意想不到地帮了他一个忙。一阵大风强劲地吹过来,把正对面的棚屋的门吹开了。

小男童毫不迟疑地回到马儿身边。“马棚或者牛棚是去不成啦,”他说,“不过有个空着的大草棚他们忘了关紧门,我可以把你们领到那里去。”

“多谢啦,”马儿回答说,“能够回到老地方去睡上一觉也是好的嘛,这是我一生当中惟一得到安慰的事情。”

在那个富裕的农庄上,人们今天晚上比往常睡得都晚。

农庄主人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汉子,他身材高大,体格强健,脸庞四四方方,却笼罩着一层愁云。整整一天他像别的人一样在露天里赶路,淋得浑身透湿。到了吃晚饭时候,他才赶回家来,二话不说就让他那还在忙碌家务的年迈的母亲把炉火烧得旺一点,他可以把衣服烘干。母亲总算忍痛烧起一把算不上很旺的炉火,因为那户人家平日里对柴火是很精打细算的。农庄主人把大氅搭在一把椅子上,把椅子拉到炉膛跟前。然后他一只脚踩在炉台上,一条胳膊支撑在膝盖上,就这样站在那里两三个小时,除了有时候往火苗里投进去一根柴火之外,一直一动也不动。

那位年老的主妇把晚饭的杯盘碗碟收拾干净,为她儿子铺好了床之后,就回到她自己那间小房间里去坐着。她有时走出来看看,十分纳闷为什么他老是站在炉火旁边不回屋去睡觉。“没有啥事情,妈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日往事。”

事情是这样的,他方才从旅店那边绕过来的时候,有个马贩子走上前来,问他要不要添置一匹马,并且随手指给他看一匹年老的驽马。那匹马的模样十分吓人,他气得责问马贩子是不是发疯了,竟敢用这样瘦弱老残的劣马来取笑他。“噢,我只是想到,这匹马过去曾经是您的财产。如今他年纪大了,您大概愿意让他有机会安享晚年吧,再说他也是受之无愧的。”马贩子说道。

他仔细一瞧,果然把马儿认出来了。那匹马是他亲手喂养长大,而且给他套辕驾车的。可是如今已经老得不中用了,他花钱把这么一匹没有用处的老马买回来白白供养起来,岂不是太不合算。不行,当然不能买下,他不是那种白白把钱扔出去的冤大头。不过他看见那匹马之后,昔日往事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正是这些回忆使他一直醒着,无法上床去安睡。

是呀,那匹马早先倒确实是体格健美、干活出色的良马。从一开头起,父亲就让他照料调驯这匹马。他教会了马儿驾辕拉车。他对这匹马的爱胜过了一切。父亲常常埋怨他喂马饲料用得太多,然而他还是悄悄地给马儿燕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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