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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铜山毛榉之谜(1)

“对那些为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来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他们常常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常的现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我高兴地看到,华生,我已经观察到在你认真地记录时,时常在那些案例中添枝加叶,你没有把重点放在侦破重大案件和轰动一时的审判上,而是放在那些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描述上。然而这种案件有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才能的余地,我把它们列入我的研究范围。”

“但是,”我笑着说,“我的记录中不能说完全没有采用耸人听闻的手法。”

“可能是你的失误。”他说着用火钳夹起通红的炉渣,点燃他那管长长的樱桃木烟斗。当他在争论问题而不是思考时,就用这个烟斗替换那个陶制烟斗。“也许你错在想把你的每项记录都写得生动且丰富多彩,而不是将你的任务局限在因果关系的记叙上,这其实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

“在这个问题上,看来对你还是公正的。”我有点冷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我的朋友的古怪性格中有自私的因素,这点我很反感。

“不,这不是自私自利或自狂自大,”他没有针对我的话而针对我的思想说,“若是我要求完全公正地评价我的能耐,那是因为它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犯罪是常有的事,而逻辑推理并不容易。因此你该认真记下的是逻辑推理,而不是犯罪。但是你把本该是讲授的课程降低为一个个的故事。”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的上午,我俩在贝克街的老房子里,吃过早饭后靠着熊熊的火炉聊天。雾气浓厚,弥漫在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街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变得阴暗,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们的餐具没有拿走,亮着的煤气灯,照到雪白的桌布上、锃亮的瓷器和金属器皿上。整个上午,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怎么说话,低头翻看报纸的广告栏,他没找到什么,就把不满发泄到我文笔上的缺点上来了。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阵,一边抽着他那长长的烟斗,一边盯着炉火,接着说,“很难有谁能指责你文笔上的危言耸听,因为在你所感兴趣的案件中有许多根本就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犯罪案。我替波希米亚国王处理的那件小事,玛·萨瑟兰小姐的遭遇,歪嘴男人的难解问题以及单身贵族的不幸都不涉及法律。你尽力避免危言耸听时,说不定又会落入了烦琐的俗套。”

“结果可能是这样,”我回答说,“只是我的方式有点别致而又有趣。”

“不,我的好友,对不善于观察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看出这个人是个纺织工;或从一个人的右手大拇指就看出他是个排字工,他们毫不关心分析和推理的差别呢!不过就是你写得太烦琐我也不会埋怨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或是罪犯都没有从前的那种冒险和创新的精神了。我的职业,更是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地位,不过替人寻找丢掉的铅笔,替寄宿学校的女孩出主意罢了。总之,我的事业已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今天早晨我收到一张便条,我想,这正标志着我的事业的最低点。你念念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个便条扔给我。这是昨天晚上从蒙哥塔格寄来的,内容这样写道: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有人给我找了一个当家庭教师的工作,可我急于要告诉您,我是否应该从事这项工作。若方便,我将在明天下午四点半来访。

您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和这年轻的小姐认识吗?”我问。“不认识。”

“现在已经四点半了。”

“对,我敢肯定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你还记得蓝宝石事件开头的研究好像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却成了严肃的调查。这件事也很有可能是那样。”

“唔,但愿是这样吧。我们的疑问很快就会有答案,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来请教的人来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女士走了进来。她衣着朴实整齐,一副活泼、聪明伶俐的样子,脸上的雀斑就像鸟蛋上的斑纹。她动作敏捷,很像个一切都挺主动的妇女。“您一定会原谅我来打扰您吧?”当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的时候,她说,“我碰到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由于我没有父母和别的亲人,所以我想也许您会好心告诉我怎么做。”

“请坐,亨特小姐。我将会高兴地尽力为你服务。”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新委托人的举止谈吐有良好的印象。

他以那种探询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垂着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宾塞·芒罗上校的家里干了五年的家庭教师,”她说,“两个月之前,上校奉命到美洲的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工作,孩子们也跟着去了,我就没工作了。我登了待聘启示,也去应聘过,但都没成功。最后我积蓄的一点儿存款快用完了,我已毫无办法,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伦敦西区有个出名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叫‘维斯塔维介绍所’。每星期我都去瞧瞧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这家介绍所创办人的名字是维斯塔维,具体事务由斯托珀小姐管理。她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在接待室等候,然后逐个进屋;她翻看着登记簿,看看是否有适合求职者的工作。”

“我上个礼拜去的时候,他们把我像平时一样领进了小办公室。我发现斯托珀小姐并不是一个人在里面,她的旁边坐着一个长得异常粗壮的男人。他挂着笑容的脸上,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叠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他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目光热烈地看着走进房间的每一个女人。我刚一进去,他坐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抬起身,很快转身面向斯托珀小姐。”

“‘就她了,’他说,‘我看她很合适。真是好极了!’他看上去很热情,搓着两手,表现出最最亲切的样子。他的样子看上去挺和气,挺可爱。”

“‘小姐,您想找份工作吗?’他问。”“‘是的,先生。’”

“‘当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工钱怎么支付呢?’”“‘我以前在斯宾塞·芒罗上校家当家庭教师,每月支付4磅。’”“‘哎哟,真苛刻呀,’他一边嚷着,一边在空中挥舞着那双肥胖的手,就像是那些情绪激动的人一样,‘怎么会只支付这一点儿钱给一位迷人的、有学问的女士呢?’”

“‘先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学问。’我说,‘只是会一点儿法文,懂一点儿音乐、德文和绘画……’”

“‘啧啧,这并没有什么,主要的是您具备女人该有的气质和举止。一句话,若是说你没有我说的气质,那就不适于教育孩子,孩子们或许会在某一天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呢!若是您具备那种气质,怎么会有人委屈自己接受三位数以下的工资呢!小姐,您要是到我家,你在我这里的薪水,从100镑开始。’”“福尔摩斯先生,要知道这待遇对我这样穷困的人来说是好得难以相信的。这位先生可能看出我当时怀疑的表情,他便掏出钱包,拿给我一张钞票。”

“‘我的喜好是给小姐们先付一半薪水,’他的笑容甜蜜蜜的,两只眼睛在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好让她们支付旅费、添置点衣服什么的。’”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可爱体贴的人。我那时还欠店主的账,预付的钱对我很有好处。然而,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的地方不大自然,我想多了解些情况后再表态。”

“‘能告诉我您住在哪里吗?’我说。”“‘汉普郡,那是个可爱的山村地区,铜山毛榉,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真是个最可爱的乡村,我亲爱的小姐,那儿还有一座很可爱的古老住宅。’”

“‘那么我的职责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我做什么工作。’”

“‘一个孩子——一个刚刚六岁,可爱的小淘气。哎,您将能看见他用拖鞋打蟑螂的样子!啪啪!啪啪!他就打死了三个!’他靠在椅子上,眼睛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我对孩子的这种做法吃了一惊,听着这位父亲爽朗的笑声,让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开玩笑。”

“‘这么说,’我问道,‘我唯一的工作就是照看一个小孩子?’”

“‘不,不是,不是唯一的,我亲爱的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工作是,我相信你机灵的脑袋会认识到的,你的任务应该是,听从我个人的吩咐,当然这些常常都是一位小姐理应遵守的。就这些事情,怎样?’”“‘我愿意成为对你们有用处的人。’”

“‘就是嘛!现在谈服装,我们比较热衷时尚,赶时髦,又心地善良。若是我们让您穿件什么衣裳,您不会对这怪念头有意见吧?’”

“‘不会的。’我对他说的话感到有些吃惊。”“‘让你坐到这里,坐在那里,这将不致使你不高兴吧?’”“‘啊,不会的。’”“‘或者让你到我们那里之前,让你把头发剪短呢?’”

“我一点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您看,长得这么密,还有着栗子般的特殊光泽,很有艺术性!我做梦都没想过轻易地失去它。”

“‘恐怕那不可能。’我说。他那双小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当我说这话时,我注意到一道阴影掠过他的脸。”

“‘我认为这是最起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癖好。您清楚,夫人们的爱好是必须考虑的。那么,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愿意。’我坚决地回答说。”“‘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您在别的方面太合适了。既然这样,斯托珀小姐,我最好再多看几位这里其他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在我俩谈话时,一直埋头整理她的文件,未说一句话;可这会儿,她瞅了我一眼,很不耐烦地看着我,那愤怒的神情可能是因为我拒绝了一笔很可观的佣金。”

“‘你愿不愿意将你的名字继续留在登记簿上?’她问我。”“‘若是您愿意的话,斯托珀小姐。’”“‘唉,说真的,这登记对你没什么用处了,你连这优厚的待遇都拒绝了,’她尖刻地说,‘别指望我们能再为你找到这样的机会。再会吧,亨特小姐。’她按了一下门铃,仆人进来将我领了出去。”“嗯,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住处后,见餐柜里已没有多少食品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账单,我开始自问,自己是不是干了件很糟糕的事。即便这些人有些古怪的时尚,而又希望别人依从于他们,但是毕竟准备为他们的癖好付出代价。英国有几个家庭女教师能挣到100英镑的年薪!再说,头发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好多人剪了头发后反而更神气了,也许我该加入她们的行列吧。第二天,我觉得自己在处理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第三天,我对这一点更认为自己是错的。在我几乎要克服我的傲气,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位置是否依然空着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我把它带来了,这就念给你听。”信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亨特小姐:承蒙斯托珀小姐的好意,将您的地址告诉了我,我写下此信,是询问您是否重新考虑过您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盼望您能来临。因为我对她说了您的情况后,她十分满意,急切盼望您能来。我们情愿每季度付给您30英镑,也就是一年120英镑,用来补偿我们的爱好给您带来的不便。其实这些要求并不是很苛刻,我妻子偏爱深蓝色,希望您上午在家时穿这种颜色的服装。您不用花钱购置,我女儿艾丽丝(她现在在费城)有一套这样的服装丢在家里,我觉得您穿了肯定合身;至于您坐到这儿或那儿,或按照指定的方式消遣,这些都不会使您感到有什么不便。关于您的头发,这有些令人惋惜,特别是在和您短暂的会见时我就忍不住夸赞。但是我想恐怕必须坚持这一点,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会补偿您的损失。至于照管孩子方面的职责,是很轻松的。好,望您务必前来,我会乘马车去接您的。请告诉我乘坐的火车班次。

您忠实的杰费罗·卢卡斯托尔于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这是我刚收到的信,我已决定接受这份工作。福尔摩斯先生,我在作出这最终决定之前,很想把这件事告诉您,听听您怎么说。”

“哎,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问题不就了结了吗?”“您不会建议我不去吧?”“我承认若是我的亲姐妹,我不会主张她去应聘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我没法告诉你为什么。也许你自己已经有了某种看法了吧?”

“嗯,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卢卡斯托尔先生看起来是个善良、脾气温和的人,可能他妻子精神不好,可他不想告诉别人,免得妻子被送进疯人院。他怕她发作,所以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很有可能是这样,这正是我感到不安的一点。他们怎么愿意花120英镑雇一个40英镑就可以雇到的人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我想先把情况告诉您,若是以后请你们帮忙,您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有你们做我的后盾,我的胆子会壮实一些。”

“哦,你尽管带着这种想法去。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小问题很有意思。这里有一些特征,显然是让人纳闷或是有些危险——”

“危险!您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吗?”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他的头。“如果我们能够确定它,那就算不上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时候,白天或是夜晚,来个电报我就马上会去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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