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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法字从水篇(6)

在由“法学博士生”向“法学博士”嬗变的过程中,睡龙先生数遭闷棒、屡罹暗箭,幸得贵人相助,没被打死,反倒给打醒了。此前以睡龙为号,本想与世无争,最多躲在梦中、说些梦话以娱时人罢了。而今魑魅当前,箭棒临头,焉得安睡?遂奋然醒转,大喝一声:

打倒依法缺德主义!

奶粉事件与饮食革命

奶粉事件一出,举国哗然,因此而刑拘者有之,而免职者有之,而辞职者亦有之。人心大快之余,国人无不忧心忡忡:连小娃儿吃的奶粉都敢掺毒,还有啥不敢掺毒的乎哉?联想起长江之水即将变成毒水,蔬菜里有超标农药,蛋黄里有苏丹红,猪肉上抹得有福尔马林,……咱们还有什么可吃?“天丧余”啊“天丧余”!中国人正面临啥都不能吃、啥都不敢吃的绝境。

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把话讲。忽一日,某专家在电视上宣称:“奶里有三聚氰胺不足畏。比如液态奶,成人每天饮用不超过八盒,就不会影响健康。”那意思是,有毒的东西也可以吃,甚至还有科学依据。谁说有毒的东西就不好呢!洋大人不是有一种顶尖级香水乎?名字就叫“毒药”,时尚女人莫不爱得要命。食品里有点儿毒,又算得了啥?君不闻“毒药苦口利于病”乎?吃这样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治疑难杂症哩!大哉斯言!如此振聋发聩之理论,为便于其青史留名,姑谓之“八盒论”。其在饮食文化史上,必将掀起又一场天翻地覆的革命。

纵观历史,第一次饮食革命当推燧人氏,他老人家发明了火,把中华先民由茹毛饮血的生食时代带入熟食时代。第二次饮食革命则是神农氏,他老人家遍尝百草,将人类带入吃无毒食物的时代。想那时,吾们既不卖有毒的东西,也不吃有毒的东西。即或有孙二娘那样的母夜叉,干起卖人肉包子、蒙汗药的勾当,也只在少数,且都是偷偷地干活,打枪的不要!绝不会公然对顾客武松说:“兄弟,俺这酒里有蒙汗药。只要不饮过八碗,就不会被麻翻,也无害健康。”

第三次饮食革命则非“八盒论”莫属,它把中华民族由吃无毒食物的时代带入吃有毒食物的时代。看今朝,竟是谁家之天下?垃圾食品充盈于市、有毒食物席卷神州,有的还打着国家质检总局颁发的“免检产品”的旗号,到处“开路姨妈死”;国家认可的某些“绿色食品”,也成了让人吃后眼睛发绿、脸色发绿的食品也。毒货横流,四顾无举箸之处、张嘴无下口之物。“八盒论”及时提出“虽有毒,却无害”的观点,从而将革命推向高潮。

值此新旧交替之际,投身革命者活、不投身革命者死。前者树立起“吃有毒食品”的新观念,便解决了吃的问题,虽不免找死之虞,终归要死得慢些,好死不如赖活着。后者继续固守“吃无毒食物”的旧观念,就无法解决吃的问题,很快就得饿死。小到个人,大到民族,其理皆然。

睡龙先生自幼胆小怕死,望着两桶退不掉的“三鹿奶粉”,就像看到两桶毒药,仿佛上面还有两根骨头叉架着一个骷髅的商标,惶惶不可终日。一会儿想这样也不能吃,一会儿想那样也不能喝,正饿得躺在床上哼哼,眼看就要小命呜呼。听了“八盒论”后,才晓得有毒的东西也可以吃;吃了之后一摸脑壳,也果然没死,才确信该理论之不谬,以致今天还吃得饱饱的来写杂文。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夫“八盒论”者,吃有毒食品无害健康的理论也,更是救国救民的伟大理论。吾国物质丰富却没啥能(敢)吃,举目都是些有毒有害食品。如果人人坚守吃无毒食品的观念,望着琳琅满目的鸡鸭鱼肉、青菜萝卜,却拒绝吃喝,久之岂不得集体饿死?岂不得亡国灭种?值此危亡之际,“八盒论”横空降世,以拯救生民。有毒奶粉可以吃之,只要不超过八盒。依理推之,有毒的大米蔬菜肉制品亦可食之,只要不超过N克;有毒的水亦可喝之,只要不超N毫升,举一推万,还有啥不能吃的哉!想当初拿破仑被人在食物里投放砒礵,也不是立等毙命的。关键在于“君子食毒,食必有方”,只要不超标,便无碍健康,更不会马上死人。中国人民遂从有饭不能吃、有水不能喝的困境中彻底解放出来,得以保国保种矣!

经历饮食革命洗礼的中国人,从呱呱坠地就开始吃有毒奶粉、喝有毒牛奶,吃有毒食品从娃娃抓起。等一代人长大,体内既有毒素,又有抗体,个个都像西毒欧阳锋一样,变得百毒不侵,简直就可以强国强种矣!到那时,吾们遂成长为有毒民族,“试看天下谁能敌”?在动物界,不但蚊虫不敢来叮咬,连老虎见了,也得退避三舍,谁不怕中毒乎耶?在国际社会,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只要敢来侵犯,吾等不用枪击炮轰,只需抱住敌人咬上一口,必然见血封喉,谁又不胆寒乎耶?

在新的饮食观念指导下,吾们还要大力培养“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的意识新潮,以推动国民经济发展。不吃有毒食物的,就算不上大丈夫;吃得少的,就算不上君子。一旦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对有毒食品的需求量必然加大,诸如三鹿、蒙牛、伊利之类的企业就能大显身手,就能推动各地GDP整长,进而推动全国GDP整长。届时,国家质检总局的工作重心,也将由颁发“免检”资格转移为制作说明书,以对各种食品毒性几何、食量几何叙说备细,帮助人们树立起“科学食毒观”,防止个别消费者因暴饮暴食而猝死,体现人权关怀。

为了让更多的人投身饮食革命,睡龙先生猛喊口号,曰:

没有可以吃的食物,那不是您的错;

不敢吃有毒的食物,就是您的不对啦。

“五声听狱讼”的新发展

且说周公善梦,一觉睡到今天,看起来居然还像个资深帅哥,并不显老;就算用政治年龄考量,亦属中年,符合干部录用标准,遂被睡龙国聘为首席司法预审官。

周公深谙西周“五声听狱讼”的审讯方式,“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即通过人犯的言辞、脸色、呼吸、听聆、目光五者,以判断其陈述之真伪。上任伊始,信心十足。一审案子,才晓得锅儿是铁做的。先喝令人犯“如实交代”。则答以:“我有依法保持沉默的权利。”转而欲动大刑,又被告知:“刑事诉讼须尊重和保障人权,不得搞刑讯逼供。”仅仅两个回合,周公便被搞得瞠目结舌兼哑口无言。

沉默之中,连句假话都听不到,“辞听”之法自然失效。眼见人犯个个都显得从容不迫,或闭目养神,脸不变色心不跳,若老僧坐禅入定一般;或跷起二郎腿,打一声响指后,嘴里哼着“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的小曲,他如色、气、耳、目之法,更无法派上用场。

老革命遇上新问题,周公简直一筹莫展。多方打听,得知该国有一高人,唤做睡龙先生,遂前往拜访。先生听明原委,仿效老子教训孔子的口气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而今是啥时代?乃人权与法治时代也。您那“五声听狱讼”的老套,早已过时。须用我老人家发明的“新五声听狱讼”之法,才能顺应时代之需。一以体达人权关怀,一以查明案件事实。探幽洞微,如运掌上。”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倾囊相授。

周公回衙,即照章施行。

一曰吠声。

为贯彻“无罪推定”的先进刑法理论,一应人犯,不再称人犯,改称犯罪嫌疑人,简称疑犯,意即在未经审判之前,他们是无罪之人,只是涉嫌犯罪。故而对之既不能打,又不能骂,也不能哄,更不能吓,而应相敬如宾,郁郁乎文哉!然后将疑犯带离看守场所,安置在住宅小区。相约:除吃喝拉撒睡觉外,皆须待在户外,体验生活。行走也可,坐息也可,仰卧也可,惟入户不可。一开始,疑犯们莫不大呼人权焉、法治焉,个个高兴得屁颠儿屁颠儿。

少时,便见狗来狗往,狗叫狗跳。有的狗由主人牵着,乃非自由狗也;有的狗由主人陪着,乃准自由狗也;有的则独自一狗,缺乏领导,乃自由狗也。狗狗之间,你叫一声,它叫一声,始而声声慢,渐至声声急,最后终于惹毛了。自由狗没有约束,想咬谁就咬谁;准自由狗有人主在侧,所谓狗仗人势,胆子更大,咬得更凶;非自由狗则犟起脖子、左突右奔,将女娇娘拉翻在地后,也加入战团。一时间,眼见犬牙交错,耳听吠声如雷,直打得狗毛横飞、狗血淋头、狗眼不认人、狗眼不识泰山,见狗就咬,见人就追。斯时也,那真是: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狗咬。

狗见人就追,人见狗就跑。

路边行人见状,纷纷躲避回家。一应疑犯因不能擅自入户,只好东奔西藏。跑到南边,有土狗焉;跑到北边,有洋狗焉。一条条都龇牙咧嘴,吠声不绝。胆大者已是大汗长淌,暗地里抠紧了脚板心;胆小者则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晕厥,还剩下一口游丝之气喃喃曰:“还是送我回看守所吧!我招我招!”

二曰噪声。

经历吠声考验而不供认者,对之既不打又不骂,仅驱之闹市,任其闲逛,然白天不得出市,半夜子时回所,以噪声考验之。夫噪声者,人为发出的令人烦躁不安的声音也。自然界的天籁之声,若打雷、若波涛,虽然也骇得人惊恐万状,却不能归入噪音之列。孰能将天地奈何哉?

初入其市,各种声音纷至沓来。

若小贩叫卖声:“搁得放得,馒头雪白。”

若商家摔卖声:“一件四十九,四十九一件。统统四十九,一律四十九。”

对此种种之声,疑犯们并不感到刺耳,反倒觉得好玩儿,有的甚至还跟着学舌。它如乞丐讨要声、城管追逐游贩的打闹声,也全不在意;对车辆鸣笛声、店面开张锣鼓声,亦充耳不闻。真可谓:

疑犯不知噪音恨,临街犹学叫卖声。

然则,耳膜“一二三,再二三”(某数学老师对成语“一而再,再而三”之新解)地受到刺激,渐渐感到不适。来到广场,高音喇叭“哇哇”焉,直冲霄汉;来到商场,视屏广告“呱呱”焉,声震屋瓦;走在街上,刹车之声“吱吱”焉,撕心裂肺;途经工地,则“哐哐”焉、“当当”焉、“嚓嚓”焉、“咚咚”焉,异响纷呈,机器轰鸣声、锤头敲击声、电锯切割声、爆炸声,诸声并作,莫不震耳欲聋,……至此方知噪声的厉害,才发现都市的喧嚣并不那么动听,就连先前觉得新鲜的叫卖声,而今听来也聒噪得紧。于是心烦意乱、心慌暴躁,疾往僻静处躲避。躲到地下通道,则见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躲进隧洞,又听车辆呼啸、洞壁颤动,更加令人胆寒。据说有乞丐在洞中过夜,睡梦中为噪声侵扰,竟至心力衰竭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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