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的人生经历
伊桑·祖克曼拥有跨文化的生活和工作背景。
在20岁时,伊桑·祖克曼拿到了政府的全额奖学金,去西非的加纳生活了一年,这一年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在这个极端贫困,却变化迅速、文化深厚、家庭关系牢固的国家生活,让伊桑·祖克曼意识到美国的方式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加纳虽然落后,但也有不少地方值得美国借鉴。
20世纪90年代中期,伊桑·祖克曼突发奇想,他希望把美国的创业方式复制到加纳去。于是他重返加纳,和当地的创业技术公司合作,引进技术志愿者,从此开始帮助来自美国和欧洲年轻的技术人员们在蒙古、加纳、乌干达等发展中国家工作。这让伊桑·祖克曼获益匪浅,他明白了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社会结构,不同文化中的人有不同解决问题的方式。
互联网:本土化还是世界化?
互联网的出现似乎让我们不用飞往国外就能实现跨文化的交流,但互联网究竟是否让我们得到了一个全球化视野?
这就是伊桑·祖克曼研究的主题。
但伊桑·祖克曼研究发现,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我们大多数人,其实都在用互联网获取本地区或者本国的信息,真正用互联网进行国际联系的人少之又少,这真让人吃惊。
伊桑·祖克曼以人、物品和信息为维度来观察这个世界。
从我们的直觉上来看,信息的传播应该比实体物品的传播更容易,或者说,比特比原子更容易传播。因为通过互联网,信息的传输速度快,传播成本趋近于零,而且传播没有损耗,这都是实际的物品传播不能比的。
但伊桑·祖克曼的看法与此迥异,他认为,和比特相比,其实原子更容易传播。祖克曼举了一个例子,在美国,他经常会买到斐济来的矿泉水,但却很少关注斐济的民歌或者土著舞蹈,尽管这些内容很容易就能通过互联网找到。确实,实现思想的连接远比获取实体物品难。
尽管思想的沟通如此艰难,但伊桑·祖克曼认为,人们往往在跨越国界之后,会找到新的想法、新的灵感和新的做事方式。因此,我们希望互联网能跨越国界,能通过国际合作去解决今天世界面临的大问题。不过现实却是,互联网只加强了本国内的联系,加强了同一种语言、同一种文化中的联系,类似《江南Style》这样能在欧美流行的韩国音乐真是凤毛麟角。
所以伊桑·祖克曼的任务就在于,研究出如何利用数字工具,推动想法和观念跨国流通,他将此称为“数字时代的世界主义理念”。
伊桑·祖克曼的观点背后潜藏了全球化的趋势。无论身处何处,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渴望过上好的生活,都渴望更富有,这在全世界都是相同的。因此,经济全球化一定会发生,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思想、价值观念的全球化。
为什么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如此之少?
我们对世界的了解如此之少,除去语言的障碍外,还会因为什么呢?
伊桑·祖克曼认为,首先是媒体工具有倾向性。比如说,美国的媒体都严重地倾向于报道国内的新闻,即使再关注其他国家,也常常只关注富有的国家,而对贫穷的国家和地区缺乏关注。又比如说,英国媒体在关注世界时,会更加关注前殖民地国家。
搜索引擎的出现似乎把主动权交回了我们,好像我们能随意搜索到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但问题所在恰恰就是这里。搜索信息者太过于追随自己的个人兴趣,而个人兴趣是由搜索者自己本人、生活的地方和关注的事所决定的,那些在我们看来无足轻重的事情,搜索引擎也不会主动向我们呈现。
社交媒体的出现似乎又解决了搜索引擎的不足,在社交媒体上,我们的朋友可以分享给我们很多信息。可要命的问题又再次出现,人总是喜欢和自己类似的人做朋友,也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社交媒体往往有“过滤器泡沫”(Filter Bubble)的功能,这无疑会让我们的视野变窄,比如Facebook一旦认为我是民主党人,就不会再向我推荐为共和党人提供的信息。
互联网还会造成“回声屋(Echo Chamber)”现象,这是指,当我们听到自己认可的观点时,会感到很舒服,这种舒服的感觉使人们更愿意待在回声屋里。
例如,社交媒体向我们推荐了更多的朋友,我们以为自己的视野拓宽了,其实这些人总跟我们相似,因此他们其实加强了我们在这些背景中所形成的成见和狭隘。当我们表述自己的观点时,这些背景相似的人会给我们认可的回应,好比回声一样,我们难以听到其他声音,所以更加自以为是。
难题就出现了——我们到底该如何拓展我们的视野?
破局:翻译、搭桥和奇缘
如何让互联网帮助我们冲破限制,而不是限制我们?伊桑·祖克曼总结了三点:翻译、搭桥和奇缘。
第一要破除的肯定是语言障碍,所以翻译非常重要,可以建设翻译的队伍,同时也可以通过机器翻译来提高和改善翻译状况。伊桑·祖克曼盛赞了中国的译言网,这里翻译了大量的英文内容给中国人,帮助中国民众了解了英语世界。不过,目前把中文内容翻译为英文的项目依旧很少。
第二点是搭桥,或者说是文化翻译。比如说,中国的诗歌或者京剧即使被翻译为标准的英文,也往往很难被英文读者看懂,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懂得两国文化的人来提供背景知识,并对作品做出正确的诠释。这种人往往是对两种文化都涉猎较深的人,在伊桑·祖克曼看来,搭桥角色是让互联网真正连接世界的关键。
为了实践自己的理论,伊桑·祖克曼参与组建了“全球之声(Global VoicesOnline)”。“全球之声”通过建立一个集合全球各地博主、公民记者、翻译者的网络,来汇总全球各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现在“全球之声”已经在全球120多个国家拥有1400多名志愿者,并用30多种不同语言来播报全球事务。
第三点是奇缘,或者说幸运的意外,就如哥伦布本打算往东方进发最后却意外发现新大陆一样。互联网表面看起来提供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但如前所述,有选择或者选择过多未必是件好事。比如说,“回声屋”现象让我们错误地认为自己在自由选择,其实这不过是再次强化了我们的小世界而已。
而传统媒体的最大优点是,我们观看的内容常常不是我们自己能选择的,比如电视节目播放什么内容不是由我们来决定的,报纸也会在我们喜欢看的新闻之外塞给我们其他的信息,这样我们才能接触到不同的观点和看法,拓宽自己的视野,发现一些让我们惊喜的“新大陆”。
互联网会让世界更加开放吗?
互联网会让世界更加开放吗?
对此,很多人会给出肯定的回答,但伊桑·祖克曼仍然觉得未必。他甚至认为,互联网不能帮助我们更加了解世界、关注世界,反而有可能让我们变得比印刷媒体时代更加孤立。
人们会在网络上“修建围墙”,这会打击到一些国家、群体或个人,让他们不愿意接入互联网,使得这个本已经因为语言和文化而被分割的网络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许多人对新媒体的崛起寄予厚望,但伊桑·祖克曼同样认为,不能高估了新媒体,他提醒大家,斯诺登是通过传统媒体而不是新媒体来爆料,否则他早就把行踪暴露给了美国政府。
伊桑·祖克曼不仅善于发现问题,而且更愿意行动起来解决问题。他推动建立“全球之声”,推动发现和培养更多的翻译者和搭桥者。因此,尽管伊桑·祖克曼也认为中国那些字幕小组的作为确实违法,但也不能抹杀这些字幕组制作了双语文档,为推动沟通做出了贡献。伊桑·祖克曼还开发了一个引擎,该引擎通过从包括报纸、电视、新媒体等海量媒体中获得信息,来展现人们注意力变化的情况,以求以类似的工具解决分歧,并且他们很有兴趣针对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开展业务。
避免“坐井观天”的数字陷阱
伊桑·祖克曼的观点很有警醒意义。我们想当然地认为互联网带来了开放,带来了和更广阔世界的连接,但这种感觉恰如电影《黑客帝国》所描述的场景一样,我们身在一个数字陷阱里,但自身浑然不觉,还自我感觉良好。
互联网连接世界——这点我们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却也带来了人的分化,而我们却很少注意这些问题。在比特空间,我们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陷入了自己的“回声屋”里,成为数据的奴隶,坐井观天,我们自身却难以察觉。
如果借用马克·格兰诺维特的“弱关系”理论来分析,伊桑·祖克曼所描述的困境正在于,互联网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强相关”的圈子。这里的强相关不仅是指人际关系的远近亲疏,还包括与物、兴趣、信息、知识、思想等的强相关关系。这为我们打造了一个舒适的空间,以致我们惰于突破。表面看来,我们通过互联网接收到更多信息,认识更多人,但实际上,我们却有可能变得越来越封闭。
美国一直在讲公民生活,其实公民生活就是要包容不同的意见,跳出自己的舒适空间,跨界到“弱相关”的圈子里去,跨界才有新想法、新灵感出来。只有跳出这种坐井观天的数字化部落,以真正全球化的视角,听到来自不同角落的声音(global voices),才能让我们有一个相互理解的美好未来。
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
和机器赛跑
技术变革,也许会意味着社会总财富的增加,却不表示我们每个人都能同等受益。因为技术变革往往意味着机器能代替人做更多的事情,有部分人不可避免地会被机器抢去饭碗,最终造成更大的不平等。这一幕在工业革命时代上演过,在互联网时代将同样上演。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Erik Brynjolfsson)劝诫我们,核心问题并不在于机器(正如在工业时代工人泄愤砸机器并不解决问题一样),而在于我们是否能去发展创造力、想象力、社交力等高阶能力,这才是机器无法替代的人性中的闪光处。
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的办公室在美丽的波士顿查尔斯河畔,他现在是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教授,在我的朋友中,至少就有两人做过他的学生。他现在也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作品多围绕IT生产力研究和信息经济展开,比如《与机器赛跑》、《连线创新》、《理解数字经济》等。2014年,他最新出版的《第二次机器革命》就一度高踞美国亚马逊“计算技术未来”类图书畅销榜首。
我们有幸听了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的一堂课。他事先征得了学生的同意,才让我们架起了摄像机。上课的形式也非常别致,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通过网络连线亚马逊管理北美业务的杰夫·威尔克(Jeff Wilke),让学生们共同参与讨论。这种形式通过网络实现了学术观点和业界实践、趋势前瞻和商业一线动向的同时在场,从而帮助学生们深刻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战略。
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当然观察到了技术领域的变革和由此带来的巨大冲击,但作为一位思想深邃、洞察深刻的资深行业守望者,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和伊桑·祖克曼(见本书伊桑·祖克曼篇)一样,没有一味为互联网拍手叫好,而是对互联网做出了冷峻的反思,只是伊桑·祖克曼更关注互联网开放连接的不足之处,而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更关心互联网的普惠性。
下个10年会令人不安
技术变革意味着什么?技术变革当然意味着效率的提高、生产力的提高、财富的急剧增长,但这并不是技术变革的全部影响。在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看来,技术变革还会造成失业,会造成财富的分配不均。
200年前蒸汽机的发明,100年前电力与内燃机的问世都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今天,技术变革更加迅猛,前所未有,所造成的影响就更胜于从前。只是在工业时代,机器砸掉的是体力劳动者的饭碗,而今天,机器砸掉的是脑力劳动者的饭碗,ATM机、检票机、财会软件甚至是智能营销系统,都在抢脑力劳动者的工作。
确实,今天技术领域许多前所未有的变革都将对人类形成深远的影响。历史上第一次,人类能和机器进行对话,能让机器理解我们所说的内容,并回应我们有用的行动和有用的信息。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汽车能自我驾驶,机器人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应对所处的环境。IBM的Watson(IBM最新的电脑系统)机器甚至能回答开放式的问题。
这些技术变革将对经济生活形成巨大的冲击,改变人们的工作方式与就业的形势,还将显著影响人类的创造力及财富创造。但埃里克·布莱恩约弗森认为,的确有一些人将从中获益,拥有更多的财富,不过这也意味着,许多人会被机器代替。机器在不断渗入那些曾经只有人类才能胜任的领域,比如语言处理,更何况机器在某些领域本就具有优势,如在会计和金融领域具有超强的运算能力。因此,具有逻辑分析与解决问题能力的机器在夺走人们的饭碗,丢掉饭碗的人不得不去另寻工作,这就意味着收入的差距将进一步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