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对那女子悠然神往,看人家命多好啊,穿过来不但是宠妃,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有一个美男大臣对其痴心一片……
向晚,念晚,听这名字,恐怕是夜向晚死后,独孤云上相思若渴,为纪念宠妃而给皇子起的名字吧,那这么说,念晚就该是那位宠妃的孩子了?
霍青枫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向我微微一笑:“小纪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猜到了一二,只是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
我的思维停留在“冰雪聪明”上止步不前,霍大叔啊,你是如此直白,如此坦诚,如此让我心花怒放!
“当年我本为护城将军,率皇城五千万兵马,权势地位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独孤云上也对我另眼相看,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只是那时,我遇到向晚……”
霍青枫的语气柔软下来,我注意到他总是直呼先皇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皱眉,被人听到可是大罪呐。
“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初见时我便知道,短发,奇特的服饰,古怪的念头……”
我心念一动:“她的头发,一直都是短的么?没有长过吗?”
霍青枫奇道:“小纪姑娘怎知……向晚的头发,自她嫁给独孤云上之前,从未长过。”
是了!我激动地突然站起身,我的头发一直是刚过肩膀,五年来不但没有长过,而且月经也是一次都没有来,整个身体仿佛停止了生长,困扰了我好一段时间。
“那她嫁给先皇之后呢?”
“她的头发开始生长,并且……怀了龙种。”
我傻了,莫非要嫁人之后……也就是跟男人叉叉圈圈之后,才会继续长大?
“可向晚却死于难产,”霍青枫忆及往事,表情甚是悲凉,“萧皇后妒恨向晚,她与向晚同夜分娩,却早已想了一条毒计,她买通了向晚的贴身丫鬟落桐,命其将向晚的亲生子扼死,再将自己的孩子调换给向晚……”
好毒!我听得心惊肉跳,竟连无辜的婴儿也不放过吗!
“独孤云上披甲亲征,无法顾全向晚,好在当时我早已想到萧皇后有此一招,夜里便带着向晚逃离皇宫,却不曾想到落桐竟真的背叛了向晚……向晚待她一向不薄,人心难测啊……”
我突然想起小红,不,是应天月。
“当夜向晚在马车内产子,落桐带着个包裹进去照料,我在外面甚是焦急,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更加没有怀疑落桐,直到向晚身上发出奇光,落桐手中抱了两个孩子。说实话,当时我也不知哪个是萧皇后的孩子,哪个是向晚的孩子。”
我听得入神,不禁问道:“后来呢?”
“后来落桐拿着匕首抵住了一个孩子的额头,我不住与她周旋,却担心着向晚的安危,终究是她良心发现,想起了向晚的好,没有杀那个孩子,径自离开了。我追查她的下落,二十年了,也没有多少消息。而向晚……也在那一瞬间,自马车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却了然地撇撇嘴,那个向晚啊……八成是穿回去了。
“独孤云上回来之后不见向晚,痛不欲生,他诏告天下,向晚诞下两个龙子,而萧皇后的孩子则胎死腹中。独孤家的男子向来貌美,又个个聪明绝顶,他很快便知道那两个龙子,一个是向晚的孩子,另一个乃是萧皇后的,于是也不说破。大皇子的位子留置给那所谓死去的孩儿,二皇子便是萧皇后的孩子,单名一个白字,三皇子为向晚亲生,取名为念晚。”
二皇子竟是萧太后的亲生子!可萧太后自身不知道么,怎么对念晚……
察觉到我惊疑的视线,霍青枫微微一笑。
“那萧皇后岂是寻常女流之辈?她与向晚同夜分娩,匆忙之中要把孩子送去城外,来不及做记号,只得在孩子颈中挂了一块玉牌,可这玉牌,不知为什么竟到了念晚的身上,也许是落桐弄错了,也许是别有用心。总之,因为向晚消失,独孤云上很快便疾劳而终……”
疾劳而终?我蹙眉,若是向晚消失的话……
霍先生一双俊目盯在我身上,好像在期盼我说出什么。
“那先皇……会不会……与那宠妃一样?”
霍先生嘴角一抿,我还以为我说错了话,岂料他越过桌子直接握住我的手,按捺不住道:“你……果然知道。你是自向晚那里来的吧!”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却看他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缓缓放下手,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独孤云上的确……如向晚一样,消失了。那一夜,他房中只留下了一些烧焦的灰烬,和一个纯金的方印……”
我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是不是这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咒文?”
霍先生奇道:“你如何知道……”
破天印!
这么说,司马显扬没有说谎,破天印真的可以回去!
看我喜不自胜地笑了半天,霍先生摇摇头接着道:“萧皇后密谋掌权,自封为太后,满朝文武无不巴结奉承,只是兵权尚在我手中,她不敢轻举妄动,直至我辞去将军官位,归隐为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先生,假装保护的是向晚的亲生子,暗中却守护念晚,皇家不少旧部仍是我的心腹,萧太后与我周旋二十年,谁也未胜得谁半分。如今,天下大势,便只在谁为太子了。”
我听得云山雾绕,两个眼睛转起了旋涡。
“小纪姑娘,你可知道这武林盟主,姓甚名谁?”
我当然知道啊,是萧建仁……等等,难道!
“你猜得没错,”霍青枫颔首道,“那萧盟主与萧太后,乃是亲生兄妹。”
震撼!
本就以为萧建仁不简单,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有皇族的靠山。
“这下事情便有些不一样了。本来我在二皇子身侧,装作维护他的假象,骗了那萧太后二十年,最后只需看着萧太后与自己的孩儿争斗,让念晚当上太子继位便好。可是,却半路杀出来一个萧建仁,此人野心勃勃,怕是已经准备好对皇位下手,这倒还好,他的敌人不只有念晚,还有二皇子独孤白。可说起独孤白,他被萧太后下了蛊,一直是久病不起,怎料我最近才发现,他的背后也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支撑,竟与朝圣门有关!”
我渐渐理清楚一些头绪,又被更多的谜团拉了进去,皇宫果然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啊啊啊啊啊,杀人都不见血。
“霍某告诉小纪姑娘这些,别无他意,你与向晚都不是普通女子,将来天下必有一番颠覆,只盼姑娘……莫要行错。”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底瞬间闪过几个念头,他告诉我这些,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那个理由,必定还有其他什么。我装作震惊地告辞,霍青枫倒也没有留我。
我出了他的小院,这是他于静心殿的秘密据点吧,只怕在二皇子那里还有富丽堂皇的卧房呢。我又想到那个眉目清雅的男子,他竟与朝圣门有关系么?
走了不多时,终于见到了一两个宫女,那小院在一片白桦林后,平日鬼气森森,没有命令谁也不会主动进入,我就怀疑我第一次的时候是怎么过去的,当真匪夷所思。
念晚倚在静心湖畔的竹亭下,一点一点地丢着鱼食。
我听了若九的传话匆匆赶来,却见他这副悠闲的模样,不由得大为不爽。
“我等了你这么久,去了哪里?”念晚轻笑道。
我正不耐烦,突然想到,念晚……应该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否则霍先生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他都知道,竟然还这么悠闲,仿佛二十年前那个差点死去的孩子不是他一样。
“去见了霍先生。”我轻道。
气氛突然转变,念晚将最后一点鱼食抛进水中,然后抬起头,唇畔的笑容隐去。
“小纪,救你的人不是我。”
我一惊,呆呆地望着他。
“有人将你丢在我回宫的路上。我本厌你恨你,但我救回的不是他口中的小纪,而是我的小翠花子。”念晚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塞进我手里,“这个锦囊,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拆开吧。”
我接过锦囊,一时间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子,但我虽为皇子,能帮你的却只有让你在这里修养几个月,小纪……”念晚双颊突然泛红,“帮我……保护夜剑离。”
我突然觉得这时的念晚很可爱,于是按捺住所有疑惑,向他承诺地一笑:“放心吧。”
笑完我就后悔了,夜剑离哪里需要人保护,现在需要保护的是我好不好。
突然一个侍卫从殿门不紧不慢地走来,他的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目。我心下生疑,静心殿一般是侍卫很少的,有也只是那么面熟的几个,可这个却从未见过,莫非是刺客?
我想提醒念晚注意,但念晚看到那侍卫,却悠然地一笑:“终于来了。”
“谁?……”我脑袋上面飘的全是大小不一的问号。
“即使有三皇子的令牌,这大门仍是查得极严呐。”那侍卫道。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这声音如此熟悉,他,他……
“找了你这么久,你竟躲到皇宫里来,”那侍卫抬起头,“真不愧是村长老大。”
自昨夜开始,我便对自己说,再也不准哭。
可是此刻,泪水却疯狂地汹涌而出,我顾不到也不想去管,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侍卫的脸,生怕一眨眼他便消失掉,这活生生的人只是我一相情愿的幻想。
“小连!”我哭叫道。
连之淮摘掉那侍卫帽子,露出他清秀的面孔,眼底也满是泪光。
“我终于找到你了,老大。”
“小连!小连!”我激动得只想叫他的名字,别的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们活着……
如果说此刻有一句话能表达我的心情,那么只有……
“我爱你!”
某连的背部僵住了,念晚则三八地凑了过来:“你说什么?谁爱谁?”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笑眯眯地道,“你还欠我五两银子呢,你怎么敢死……”
“老大,”小连呆呆地道,“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可我都来找你了,况且你也爱我,那五两银子……”
“谁爱你了!”我凶巴巴地道,“我爱的是那五两银子……”
……
小连扁扁嘴,就如同我以往欺负他的时候一样。我的心快乐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别说五两银子,只要他们活着,就是五千,五万,五百万我都微微一笑,绝对不抠!
什么?你说五千万?……这个我就要考虑下……
呃,开个玩笑,你这明显是挑拨我与村民的关系,老娘现在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
“时间不多了,”念晚道,“此时城门守卫最是薄弱。”
“三皇子收留阁主,便是我们全村的恩人。”小连上前一步,“请受连之淮一拜。”
念晚怔了怔,也没有去阻拦,八成是在想“全村”是什么意思。
我坐在三皇子的软轿内,身子紧紧贴着念晚,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念晚却悠然自得地揽住我,在我耳边悄声道:“这一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啦……”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若不在宫里,只怕他就更不会来了……”念晚沮丧道,“你们在外面,背着我做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我正想争辩,念晚却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住我的唇。
“小纪,我的心事除了霍先生,便只有你知道了。”
我有些感动:“念晚……”
“所以你要帮我看好那个萧翎,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堂妹,可是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对着夜剑离抛媚眼呢?她以为自己长得多美么?她有我好看么?小纪,你说,她可有我好看!”
我挂满一头黑线,此时的念晚就像个吃醋的深闺怨妇。
临近城门,小连突然低呼:“有情况。”
我弯腰将身体藏起来,念晚掀起窗纱向外望了望,笑容悄然扬起:“二哥平日从不出宫,今日真是好兴致啊。”
“三弟见笑了。”
声音微弱轻柔,正是那晚的白衣男子。
守卫看过念晚递出去的玉佩,立马恭敬地打开大门,念晚轻笑道:“二哥请。”
“多谢。”
我忍不住悄悄抬起身,躲在窗格后面偷偷向外望去,二皇子的软轿刚刚起驾,有风轻轻地将窗纱掀起,我看到一双极其秀雅的眼睛。
他对我礼貌地一笑。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奶奶的,被发现了。
可是直到二皇子的轿子出了门,也没有听到他揭发我。
也许是习惯了念晚的乱搞,认为轿子里藏个女人很正常?
这个独孤白到底搞什么鬼,我皱眉,再一抬头,软轿却已拐进一个小胡同,念晚斥退了轿夫,我跟着他下了轿,小连正在一旁换衣服,顺手丢给我一件。
我看了看四周,虽然没有别人……
“那啥,你,还有你,能不能转过去?”
小连换好了衣服,同念晚一起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显然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青筋暴起。
“你……们……能不能……转过去?”
“老大,还磨蹭什么呐,时间不多了……”
青筋再次暴起,我怒吼道:“我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声音响彻云霄,小连呆呆地道:“呀,老大是女的,我忘了。”
念晚也呆呆地道:“我也忘了。”
……
最终我在轿子里面换好了衣服,是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小连与我扮作了夫妇,他漫不经心地在脑后扎上一个布条,臭屁道:“扮夫妇啊,我岂不是很吃亏!”
我眯起眼,念晚却抢道:“哪里很吃亏!”
我激动地望着念晚,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不枉我白……住了你家那么久。
念晚望着小连,两人默契地一笑:“是相当地吃亏。”
……
由于某人恶语中伤了我,导致我在接下来的告别时间里扭过头不理他。念晚说尽了好话,见我无动于衷,只得最后可怜兮兮地道:“记得看着萧翎!”
我晕,这事他就怎么也不会忘……
我挎着个菜篮子,跟在大步流星的小连身后一路小碎步,倒是很像个小媳妇。
没有路人注意到我们,因为平凡,因为小连抹花了脸,也因为小连说我不抹就很内敛,再抹就要惊天地泣鬼神。
就当他夸我了。
再次光明正大地走在市集,清风缱绻而过,想到数月前后心曾经插入一把匕首,那感觉恍若隔世。街边的小贩辛勤地叫卖;妓院的姑娘站在街边拉拢客人;赶车的老汉抹着汗水却有着最淳朴的笑容;有少女看到俊雅的公子含羞而去;一个爷爷抱着孙女坐在路摊旁,终于劝她吃下了一口白饭,于是爷爷呵呵地笑起来,舒展了脸上全部的皱纹。
我的心突然溢满了浓浓的温情,这些人,这些为了活着而努力的人……他们也许生活得并不好。政变,阴谋,战争,已经让他们受了太多的苦……他们的明天在哪里?也许没有一个人知道。
可就是不知道,才要到明天去看一看。
清晨的太阳终于破云而出,晴朗,但不刺眼,我笑了笑。
“这便叫做展颜?”小连突然道,“从未见你笑得如此开心。”
“小叶子的名字取得好。”我笑道。
小连的表情一黯,我心中压抑的疑问顿时再也藏不住:“你们不是被小红毒死了么?怎么发现她的……”
“老大,”小连打断了我,“咱们到了。”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户房屋,隐藏于无数相连的土屋之中,如果不是小连提醒,我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我伸手去推,那木门颤悠悠地应声而开。
院子里有棵枣树,我腿有些软,几步的路仿佛走了几百步那样漫长。
漫天的白布。
烛光闪烁,桌前竟放置了不下五十余个牌位,后方是一个巨大的“奠”字。
我看到最前方的一个牌位,上面有三个字:叶无尘。
身后有声音响起:“村长。”
竟是老张。
我摸着叶无尘的牌位,没有转过头,轻轻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小红下毒,路文非与其苟且,村子里的人太过信任他们而疏于防范。连之淮与黑桃出了任务,逃过一劫。我……你知道,我不相信任何人。”老张缓缓地道,“那饭是狗先吃的……大黄,也死了。”
悄悄握紧了拳头,我又道:“什么毒?”
“苗疆的一种夺命蛊,很厉害,中之立毙,死后全部化为尸水,闻到或碰触也会死。我为了躲避,藏在尸体堆里闭气还不能碰尸体,就让小红与路文非跑了,他们拿走了‘破天印’。”
“是么?”我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老张,他穿着庄稼汉的衣服,眼下全是阴影,仿佛很久没有睡觉了。他身后是黑桃四人,四张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你是说,”我轻轻地问,“村子里的人……连尸体都没有了?”
“是,”老张近乎残忍地重复,“村子里本有六十人,除去你、我、黑桃四人与连之淮,还有小红、路文非,其余五十一人,全部化为尸水。”
“好,”我轻轻地拭去那些牌位上的灰尘,“很好。”
“老大……”小连拉住我。
我向他摆了摆手,朗声道:“黑桃。”
“属下在。”
“立即封锁所有纪家的财税进账,查到现在掌管纪家的人的身份,要快!”
“是。”
“老张。”
“村长。”
“找到‘鬼斧神匠’,请他老人家看在以往交情的分上,连夜制作三个‘破天印’,一定要一模一样!”
“是。”
“小连。”
“老大。”
“我这里有最后的五万两,去贿赂二皇子的心腹,打听他与朝圣门,还有小红的关系。”
“是。”
“你们都于半月后在萧家与我会合,我要玩死他们!”
这偌大的灵堂,只剩了我一个人。
只是此时,我终于可以理解司马显扬要回去的心情了。
因为,我要,复仇。
我呆呆地立在灵堂前,感觉早已麻木。
“纪姑娘,不愧是清风阁主。”
这江南口音的女声柔软婉转,甚是动听。我抬头望去,却见枣树下不知何时俏立着一个女子,蓝衣摇曳,眉目淡然。
“你是?”我惊疑不定。
“常听无尘说起你。”那蓝衣女子微微一笑,“我是慕容家追杀无尘的罪魁祸首,慕容温唐。”
无尘,叶无尘。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就拧成一团。
“你……”
“纪姑娘,温唐想请你听一个故事,可好?”
“……”
“曾有一个女子,生于武林世家,同所有世家千金一样,她英气勃发,立志要做一个女侠。只是这女子背负了太多家族的荣耀,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她的姓氏,而不是她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个男子,从此明白,即使做威震江湖的女侠,也不如做他身边的一剪暗影,知影相随,携手江湖……”
我一怔,与叶无尘相识五年,我竟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
“后来这男子向女子家里提亲,可那女子家里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名门,女子当家的大哥嫌弃男子无名无权,断然拒绝,将之驱逐门外。那女子看不过大哥的势利,终于在一个雨夜,与那男子私奔了。”
我突然间想起来:“你是那个被慕容家除名的二小姐……”
慕容温唐微微一笑:“我与无尘私奔以后,大哥对我们没日没夜地追杀,可我大哥想追的并不是我,而是他的面子,还有我带走的‘袖里乾坤’。”
慕容世家素以暗器威震江湖,那“袖里乾坤”不会是……
碰到我询问的眼神,慕容温唐从怀中掏出两个锈迹斑斑的锁环,轻道:“纪姑娘,你若依我一件事,我便将这天下第一暗器双手奉上。”
我摇了摇头:“慕容姑娘,莫说我钦佩你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只凭你是小叶子的夫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慕容温唐一怔,突然笑得悲伤:“他没有看错你……却也没看错她……”
我心中一凛,慕容温唐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手指婆娑,显然十分爱惜,可那信面的几个字已被湿意晕开,墨香缭绕,极尽黯然。
村长亲启。
我手有些抖,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展颜:
这个名字,是我夭折的妹妹的名字,可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起。
救了你,或者被你救,我都已经记不清。那乱世,相识是缘。直到后来有了清风阁,有了纪家,有了村子,才发觉你竟不是凡俗女子,可你太过安然,没有野心手段,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你太过软弱,有了些个主意,便懒于进取,你总觉得这天下讲理,你如何待人,别人便如何待你。你是忘了萧建仁如何对长生的,或是老张遇到你的缘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你又懂得多少?
小心身边的人,展颜,你有大智慧,大智若愚,却仍要小心,即便是最亲近的人。
你此番出走,不知何日方归。我做事素来谨慎,只是若叶某有朝一日遇到不测,我曾允诺今生今世永不负一位女子。可她与家人决裂,一个人归隐山林,孤苦无依,还请你念及往日情分,替我照料于她。
她复姓慕容,闺名温唐。
……
我心中涌上无限酸意,再抬头却见慕容温唐笑容温婉。
“慕容……叶夫人,”我平静地道,“只要我办得到……”
慕容温唐抚上小腹,眼中流泻出温柔的光辉。
莫非是有了孩子?
我大喜,冲过去按住她的手:“这……几个月了?”
“三个月,”慕容温唐双颊悄然晕红,“我要将这孩子生下来,替叶家延后……纪姑娘,你要好好照顾他。”
那时我竟没有听出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只是惊喜地点头:“那是当然。”
“纪姑娘,这江湖凶险,你本是福大命大之人,只怕也用不到这些机关小玩意,只是多些准备便多些胜算。”
我有些垂涎地望着“袖里乾坤”,刚才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早已远去。她说这天下第一的暗器是机关小玩意……奶奶的,老娘要是有这些小玩意,早就不在这里混了。
慕容温唐轻笑,缓缓地为我扣上那两个锁环,这暗器的样子总算对得起“天下第一”四个字,但凡天下第一的东西必定历史悠久,但凡历史悠久的东西就都又破又旧。这锁环便是又破又旧之极品,我有些怀疑地望着那锁环,这真的是当初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宝贝?
“纪姑娘不必怀疑,到时自会发现它的妙用。”
……
大姐啊,你把这玩意给我戴上又不告诉我怎么用,真的是在帮我么……
接下来,我算领教了慕容家坐镇天下的本事。头上的桃木钗换作了普通的玉钗,可那玉钗除去两头,中空,便可吹出传说中的迷烟;我颈中本来空无一物,此时却挂上了一个铜芯小锁,将此索翻转折叠,不多时便会变成我在失明那次丢失的那把八个头的万能钥匙;腰带中也缠入了暗盒,一抽中间的细线,夺命的毒针便瞬间而至;脚后那个最是厉害,翻空时用力甩出便有倒钩,钩上还刻有暗刺,被钩到的痛苦可以想象……
我现在唯一要注意的是,如何让这么多的暗器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上,而且保证它们出场时面对的目标不是可怜的我。
见慕容温唐又拿出一个诡异的人手骨,我马上立正微笑:“那个,我觉得已经够了……”
“你不要嫌它难看,这个手骨的做工很是精巧——”。
我后退两步,右手抬在胸前想要抗拒,慕容温唐拿着的那个东西已搭上了我的手腕。
突然,我手臂一振,那手骨猝然碎裂。
我大惊,这到底是……
慕容温唐却微微一笑:“这天下第一的暗器,威力如何?”
我拉高袖子使劲地盯着那个破烂的锁环,怎么也想不明白它是如何使那个手骨碎裂的,那可是人的骨头啊,好硬好硬的骨头啊……
“纪姑娘,此番即便身无所长,有人想要加害于你,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突然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全副武装的变形金刚,而且已经变了形,成为标准的战斗形态,力量提升为Max。
“你怀有身孕,还是隐居山林为妙。”
“纪姑娘有何打算?”
“我的兄弟都出去了,我自然也不能闲着。”我扬起笑脸,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叶夫人,小纪无以为报。”
慕容温唐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眸,我心下一片平静,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才知道那些帮助了你的人,其实并不一定非要帮助你的,可他们帮助了你,那么你就一定要学会感恩。
或者,当你下次想说“谢谢”的时候,那个人,却已经听不见了。
于是,变形金刚告别了恩人,就这样变着形踏上了前往苏州的马车。
萧府,萧建仁,都给老娘等着吧。
这马车如同所有马车一样,摇来晃去,遇到个大石头能把屁股颠起一尺多高。半钱银子的待遇果然不怎样,可是我现在穷得叮当都不响,只得跟这一圈人挤在这要命的地方大眼瞪小眼。
只听一声细微的悄响,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开来,马车内的众人全部捂住口鼻,我一面捂一面不敢置信地瞟向一旁的少女,好像只有我听见是她……
那少女也捂着脸,装作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我用手指戳戳她,小声道:“姑娘,豆子吃多了?”
……
那少女心下一急,冲我怒道:“你胡说什么?”
这下马车里的人全部望过来,那少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恼怒地瞪着我。我突然觉得她面目秀美,十分眼熟。
“姑娘去苏州是省亲么?”
那少女一怔,竟然没有发作:“我来投奔表姐……”
“你表姐……是叫莹莹吗?”
那少女奇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真是小啊,一个屁也能遇到传说中的故人。
原来她是莹莹的表妹,名叫春水,此番便是前去萧府做丫鬟的。我一只爪子握了上去:“春水,我是你姐姐的朋友翠花,原也是萧府的丫鬟……”
我们熟络起来,这马车也终于不显得那么颠簸。春水远比莹莹来得活泼健谈,她与莹莹均是来自农村,为了替春水的爹爹治病而卖身做了丫鬟。我替自己胡诌了一个堪比韩剧女主的惨绝人寰的身世,感动得春水如黄河决堤,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呢?”她抹着眼泪,“俊熙哥哥怎样了?”
“死了。”我两手一摊,把蓝色生死恋讲得活灵活现。
身后传来一片抽泣声,我吓了一跳,原来马车内的这些八婆都在偷听我们谈话……
赶车的突然伸进脑袋道:“姑娘身世如此可怜,这半钱银子就不收了。”
我傻傻地接过银子,脑子里疯狂地旋转,下次要编就更惨一点,没准还有意外收获。
这一日已渐黄昏,终于到了萧府的后门外,我与春水下了马车,远远就望见了等候已久的莹莹。
“春水!”她焦急道,“你可算到了……那位姑娘是……翠花?”
我向她微笑,不过半年,这旧人故景,一切都没有变。
可我,却再也不是那时的小纪了。
总管惊愕地望着我,在他的印象里,我就是那个在英雄大会上拉肚子玩失踪的小翠花子。
“半年的月钱扣光!”总管咆哮道。
我傻了,我的月钱啊……钱啊钱啊钱啊……
抱住总管的大腿,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奴婢自幼家贫……”
省略部分关键词:韩剧,悲情,不治之症,生离死别,天祸人祸,委曲求全。
总管显然有些动容:“这……我就不禀报盟主了,你以后要老老实实做事。”
在场的人愣了愣,这是那个铁血的管家么?
“我这有五十两,你先寄回家里给姥姥治病吧。”
……
我决定了,以后在天桥下架个摊子专门说书,没准一夜暴富。
厨娘说:“你这小蹄子,跑了这么久,总管没有打断你的腿?”
她洗好青菜,大手一拍案板,两把锃亮的菜刀霍然飞起,我吓得后退一步,厨娘眼皮都不抬,伸手接住,然后麻利地剁起了肉馅。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肉馅渐渐变成肉泥,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谄媚道:“我只是请了个长假……那个,这么久不见,您老人家的刀法还是那么出神入化啊。”
厨娘得意道:“想学么?”
我怕割手指。心里嘟囔一句,脸上却笑道:“当然想。”
“那就少拍马屁,给我干活去。”
我嘟着嘴蹭到灶台旁蹲下,捡起一个土豆,用力地刮起皮来。
为什么我要被分到伙房啊……我狠狠地挖起一个土豆的坑。
厨娘瞟了我一眼,嘲讽道:“总管说了,你长得很有食欲。”
……
在我看来,食物都是很性感的。
或许,我终于走上了性感路线?
莹莹跟春水一年未见,两个人藏在被窝里唧唧喳喳,像两只发情的麻雀。我却熊猫着眼睛昏昏欲睡,大姐啊,我要等你们睡下出去打探呢,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我在被窝里脱下亵衣,突然刮到了右手的锁环,心里咯噔一下,这玩意危险呐,不知道自己碰了会不会有事,于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触感平滑,除了一些古老的暗纹雕饰,与其他的锁环也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脱下来看,这锁环也没有多厚,能放下多少机关?
我暗自思量,回过神时发觉莹莹与春水都睡下了,于是换上准备好的夜行衣,偷偷摸出了睡房。
仍是没有穿鞋,这一次不是不想穿,而是我忘了……
幸好古代没有碎玻璃,我撒丫子开始小跑,直奔萧翎的翎燕居。
要找一个藏匿假破天印的地方,也许武林盟主女儿的闺房是个很有创意的地方,我暗自点头,先行去踩点。
有句话叫做夜深人不静。
此话不假,萧翎的房间仍然跳动着昏黄的光芒,我凑上去,窗纸上捅的窟窿早已不在,这下我有了经验,找到差不多的位置,铆足了劲捅过去。
这回捅开了,可是制造的噪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我瞬间弯下腰,感觉有掌风从头顶掠过,顿时骇得不敢呼吸。
“不是他……”萧翎喃喃道,声音甜美而凄婉。
“小姐,这么晚了,夜公子他……”是三八凤的声音。
“我知道……可是,可是他说好要来见我……”
我撇了撇嘴,这两人果然勾搭上了,小夜子这家伙害得美人痴情至此,也算不简单了。我心下不爽,早已忘了来此的目的,打定主意要等夜剑离出现。
“呀,小姐,有人偷窥!”三八凤尖叫,估计是发现了我捅的窟窿。
我连滚带爬躲进树丛里,萧翎破窗而出,拔剑便刺。我把身体扭曲成各种造型,才堪堪躲过那几剑。
“是谁?”
我抱着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突然右手摸到了一块光滑的东西,我肯定刚才这东西还不在这里,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让我发现?我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突然觉得……这东西,竟像一张面具。
一张白玉面具。
“萧姑娘,”夜空中突然响起低沉好听的声音,“夜某来迟,对不住。”
萧翎的长剑“哐当”掉在了地上。
我回头。
平镜般的池塘里,有些红意,慢慢地荡漾开来。
昏黄的灯光越过窗纸,微弱地染上了那凭空出现的少年。
很微弱,你甚至辨不清他的发,看不到他的眼。
可是,足够了。
夜剑离。
你果然,遗世风华,恍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