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明坐在李响妈妈的病房里,安静地等着她做检查归来。
李响的妈妈住院已经三天了,神志已越来越清醒,情绪稳定了不少,也能开口和李响的小姨进行简单的交流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她张口对小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帮我把艾明找来。”艾明接到李响小姨电话的时候,既吃惊又忐忑,前尘往事劈头盖脸地朝她扑了过来。想当初李响好说歹说也说服不了他妈和艾明见一面,如今都分手了,李响也不在了,她们居然要见面了。谁敢说老天爷没有幽默感?
那时李响他爸刚刚跑去了温哥华,他妈妈成天惶惶不可终日,而李响自己却沉浸在热恋当中。家中的巨变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冲击,反正大部分钱都被他爸转走了,又不是没了。他爸还没有重要到让政府不计成本、费尽周折地把他引渡回来的地步,所以人身安全暂时也没有问题;他妈妈正在办手续,应该很快就会去和爸爸汇合,只要小心低调行事,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仔细想一想,李响发现确实也没什么可特别担忧的,就回过头一心一意谈恋爱。
李响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比自己大5岁的女人,有时自己都觉得好笑,身边又不是没有90后小姑娘跟他搞暧昧。李响是个肤浅的人,也承认最初吸引他的就是艾明的外表,足以让人忽略艾明的年龄。
有一次李响前公司同事聚会,他把艾明也带去了。那些比李响还小的男生见到艾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还有没有妹妹或表妹可以介绍,还补充:表姐也行。还有曾经的上司,指着他不住地说“You lucky bastard”,李响笑而不语,频频点头。
也许是性格和阅历所致,艾明对自己和对生活的要求都很高,说实话让李响感到有点儿望尘莫及,加上她的书渐渐卖得不错,有了一些名气,钱也越赚越多,让李响不知从哪天开始忽然感到了自惭形秽。
艾明第一次来他家过夜,就先从浴室开始里里外外做了个大扫除,把她看不惯的、早已经不用的,甚至是摆放不合理影响美观的,通通都清理了,垃圾装了满满5大袋子。最尴尬的是她居然在浴室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整套女人的化妆品,一看就是小姑娘用的。她抓了其中一瓶举到李响鼻子前面逼问那是谁的。李响确实想不起来了,这引发了艾明对他的一轮严厉训斥。最要命的是,李响后来居然又说想起来是谁的了,艾明差点儿把他吃了。
整顿随后波及卧室和客厅,李响最后连床和沙发都换成了新的,简直是为迎接艾明的到来大换血。艾明又觉得李响家缺乏艺术气息,需要些有品位的作品提高档次。可李响嫌画廊里的画价格太离谱死活不肯花钱,艾明干脆租了个小货车把自己家里闲置的画搬了过来,一鼓作气挂上之后她才觉得痛快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家里弄得差不多了,她的改造目标转移到了李响身上。艾明嫌李响胖,身材不达标,更重要的是气他不爱运动不注意健康,开始督促他锻炼身体。李响办了张健身卡,一周游泳3次,每次2000米,剩下的时间就去跑步、打篮球。那段时间李响每天晚饭只吃蔬菜沙拉还不放沙拉酱,定时观测体重变化及时向艾明报告。不到一个月,李响大部分的裤子就都变得太肥不能穿了,皮带系到最后一个扣儿还是直晃荡,都得重新买。他开玩笑跟艾明说:“健康原来这么贵啊!”大家都觉得李响的变化有点儿太大了,特别是刘天一,老是酸酸地揶揄他为了个女人完全失去了自我。但艾明是目前为止最能激发李响潜藏的正能量的女人。这是李响头一回有动力改掉多年来吊儿郎当的毛病,去尽力弥合他和艾明之间的差距。要是换作以前那些小姑娘,他早让她们滚蛋了,为了艾明他却心甘情愿。
分手之后李响终于想明白,原来在潜意识里,他觉得只有艾明有资格对自己不满意,有权利对自己提要求,而其他人则只有听他要求的分儿。交往还不到两个月,李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向艾明求婚。
谈恋爱永远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美好的,相对简单的;论及婚姻,就必将涉及双方的家庭。虽然李响从未和艾明讨论过这些,不清楚她父母对他到底了解多少,但他了解自己的父母。对于观念传统的尤其是李响他妈来说,艾明身上有硬伤——年龄和婚史。李响总有预感,他妈很难接受一个大自己儿子5岁又离过一次婚的女人做儿媳妇。那就先拖拖再说吧,反正艾明也从没流露过要带他见家长的意思。
艾明的态度也一直是李响心中的一个结。自从和艾明在一起后,李响对婚姻是一百个向往,好几次都恨不得拉着她冲到民政局去把证领了再说,而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的艾明,就理智审慎了许多。尽管她也很爱李响,但一触及婚姻,还是有诸多顾虑,最主要还是觉得李响不够成熟稳重。
“这不废话吗?年龄差距摆在那儿呢,我怎么可能比你成熟?”李响说。
但艾明对他说:“婚姻生活比想象中要复杂、残酷得多,更多的是责任和义务,不是只有热情就能摆平。若是冲动结婚,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两家人。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不想再犯同样的错。所以除非百分之百确定,不然我不会迈出关键的那一步。”“嘁!说穿了不就是觉得我还不靠谱,配不上你呗!”这就是当时李响简单粗暴的理解。最初的龃龉由此而生。
后来李响他爸出了事,抛开最本能的担忧之外,李响觉得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父母相继离开他身边,会给他和艾明的交往减轻不少压力,到时候他们就是真反对,毕竟远隔重洋,也鞭长莫及了。但在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下午,李响意外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直奔主题问道:“你现在是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比你大还离过婚?”李响毫无防备,像中了埋伏一样,舌头忽然卡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支吾片刻,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你甭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我不同意。”妈妈的语气斩钉截铁。
“凭什么啊?”李响一下子急了,“我难道连谈恋爱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你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你爱玩我不管你,但你要想跟她结婚就不行!”“你又没见过她,凭什么这么武断?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啊?你还要给我来个父母之命不成?”“你这孩子!你爸不在,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李响他妈忽然很伤心,也许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的神经也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儿子一听立刻心软了:“哎呀,你别老胡思乱想,怎么会呢?!”“那你还非要和她在一起吗?”李响略一沉吟:“这样吧,妈,你先别着急,过段时间你不就要到北京来了吗?我带她来见见你,你亲眼见完了再说,好不好?”他妈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
李响看着手机满肚子犯嘀咕:妈妈大老远在上海,怎么会知道艾明的事呢?难道她在我家里装了窃听器?
李响试图重新拨通妈妈的电话,但她死活不肯接了。此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妈都拒绝跟儿子通话,李响只好发短信给她,每条都上百字,跟写说明文似的,企图通过优美而诚恳的文字打动她,能和艾明见个面。可他妈愣是忍住一个字都没有回——当然很有可能是因为不会打字和发短信——以实际行动向儿子表达她反对的决心。
尽管李响十分在乎家人的意见,但从来不相信家长的反对真能拆散相爱的两个人。可这么久没有和妈妈联络,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加之爱情的温度渐渐回归常温,他和艾明之间的争吵与日俱增。后来看过书才知道,这叫作情感的投射作用。因为在他潜意识里,还是将和妈妈关系的恶化归咎于艾明,加上他和艾明之间先天的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当激情退去,二人各自卸下面具,矛盾就在所难免。
那一晚,李响的大学同学聚会。李响知道喝大酒肯定是免不了的,就提前打电话给艾明,问她晚上如果有空儿能不能开车来接他回家,艾明说应该没问题。晚上9点半左右,当艾明来到聚会现场的时候,李响已经疯得脱光了上衣晃着个大膀子站在椅子上跟同学划拳,输了就直接拎着瓶子喝——不管是啤酒还是白酒!
艾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不堪入目的景象,一股鄙夷之情在心中陡然升起。她本能地想撤,又担心男友的安全,踌躇之际,李响已经看到了她,就站在椅子上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把她介绍给在座的人。艾明只好走过来和大家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