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斯诺为我们做出过贡献,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他成功地多次对中国的报道,使他在新闻界声誉很高,为何不利用他这个快速的新闻媒介呢?
不能等到天明了,应该立即把斯诺找来,跟他谈谈,让他给尼克松捎个信。
已经是深夜了,斯诺已经入睡,有人传呼他。斯诺敏感地知道,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很快,他就被带到中南海一座大小适中的中国式平房里。毛泽东在书房等候他。
斯诺对要毛泽东等候表示歉意,并迅速打量着毛泽东的书房。
书房的四边都摆满高大的书架,架上摆满了书,有中文书,也有少量外文书。许多书籍中插有写着注释的纸条。大写字桌上高高地堆着报刊和手稿。斯诺的印象是这儿更像一位大作家的工作室。
毛泽东和斯诺就在这里畅谈。毛泽东谈锋极盛。斯诺也问毛泽东一些问题。
斯诺对毛泽东说,他上次中国之行后,写了一篇报道,报道了毛泽东承认中国确有“个人崇拜”,为此,他受到一些人的批评。
毛泽东说,就是写了在中国有“个人崇拜”,又怎么样呢?有这样一回事嘛。为什么不能写呢?要人们去克服三千年崇拜皇帝的传统习惯,是困难的。其实,总是有人希望受人崇拜,也总是有人愿意崇拜别人。难道美国人就没有自己的个人崇拜吗?各州州长,各届总统和每个内阁成员,没有一些人去崇拜他,他怎么能干下去呢?再比如你吧,如果没有人读你的书和文章,你会高兴吗?
毛泽东接着说,过去几年中,有必要搞点个人崇拜。现在情况不同了,没有这种必要了。个人崇拜也搞得过火了,应当降温了。所谓“四个伟大”多么讨厌,总有一天要统统去掉。
斯诺说:“我常常想,不知道那些喊拥护毛的口号最响,挥动旗子最起劲的人,是不是就像有些人所说的,在打着红旗反红旗。”
毛泽东点点头。他说,这些人分三种。第一种是真心实意的。第二种是随大流的——因为别人喊“万岁”,他们也跟着喊。第三种人是伪君子。你一定不要受这一套的骗。
吃饭的时候,斯诺忽略了给在座的女工作人员祝酒。毛泽东笑笑说,要男女完全平等,现在还不可能。在中国乡下,妇女仍然想要男孩。如果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都是女孩,她还想再生。……这种态度必须改变,但需要时间。在美国的情况也许一样呢?
毛泽东的思维很活跃,他打量了斯诺一眼,接着说,在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之间,不需要偏见,可以互相尊重和平等。
如果苏联不行,毛泽东用手指了一下,那将寄希望于美国人民。苏联人瞧不起中国人,也瞧不起许多国家的人民。他们以为,只要他们一句话,大家都会听从。美国有两亿多人口,工业生产已经高于其他任何国家,教育普及。中国应该学习美国把责任和财富分散到50个州的那种发展办法。中央政府不能什么事都干。中国必须依靠地区和地方的积极性。
谈到美国,机敏的斯诺会意地把话题往中美关系上引。当然,毛泽东也在想着怎样把他的意思向斯诺表达。
“我记得1965年1月我曾问您有没有话带给约翰逊总统,您说‘无需’。现在情况变了,您有话要让我带给尼克松总统吗?”
毛泽东沉思了一会儿,吸了几口烟,打开了话匣:“中美会谈,15年谈了136次。我不感兴趣了,尼克松也不感兴趣了。”
“外交部正在研究让左、中、右各派的美国人都来访问中国。”毛泽东以他特有的方式说道:“我们应当让代表垄断资本家的尼克松这样的右派来。目前中美两国之间的各种问题需要跟尼克松商量解决。”
“您愿意和尼克松晤谈吗?”斯诺高兴地问。
“我愿意跟他谈。比起社会民主党和修正主义者来,我更喜欢尼克松这样的人。当然,尼克松可能有欺骗性,但比起其他一些人来,也许要稍微少一些。尼克松常来硬的一手,但有时也来软的一手。”
“尼克松来是否目标太大呢?”斯诺问。
“他可以作为一个旅行者,当然,作为总统也行。只要他坐一架飞机就可以来了。”
“您对和尼克松的谈话很有把握。”斯诺说。
“谈成也行,谈不成也行,吵架也行,不吵架也行。”毛泽东爽快地说。
“我看吵架难免,但也不要紧。”斯诺认真地说。
“我相信我不会同尼克松吵架。但是,我要向尼克松提出批评。我们自己也将作自我批评。”
“如果尼克松想到北京来,你就捎个信,叫他悄悄来,不要公开。”毛泽东做了一个表示神秘的手势。
身为外国人,也是中国人民和毛泽东的好朋友,斯诺大胆地问毛泽东对“文革”的感觉如何。
毛泽东说“文化革命”中有两件事情他很不赞成。一是讲假话。有人一面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而实际上却在桌子下面踢人家一脚,然后把脚收回来。当被踢的那个人问他:“你为什么踢我?”他又说:“我没有踢啊,你看,我的脚不是在这里?”这是讲假话。后来,“文化革命”中的冲突发展成了两派之间的武斗,开始用长矛,后来用步枪,又用迫击炮。外国人讲中国大乱,不是假话,是真的武斗。
另一件事情是虐待“俘虏”——即被罢了官和接受再教育的党员干部。
毛泽东最后说,如果一个人不讲真话,他怎么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呢?谁信任你啊?朋友之间也是这样。这时,他的声音很微弱,完全不同于刚才谈中美关系那样大声说话。
斯诺起身告辞的时候,毛泽东亲切地把他送到门口。
毛泽东和斯诺从凌晨一直谈到下午1点多钟。谈话结束后,斯诺迅速根据回忆,把对话“记录”下来,写成《同毛泽东的一次交谈》。
但是,由于当时中美关系依然很微妙,斯诺出于谨慎,没有很快发表谈话内容。这样,毛泽东的“信”没有及时捎出去。
1971年4月30日,正当中美双方为缓解双边关系紧锣密鼓地工作的时候,斯诺适时地在美国《生活》杂志上发表了谈话内容。
“信”总算捎了出去。美国的通讯社抢先几天预发了斯诺这篇文章的摘要。这一新闻立即轰动了美国。尼克松政府迅速做出了积极的反应。4月26日,美国白宫新闻秘书齐格勒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尼克松总统“希望有一天能够”来华访问。同一天,美国国务院新闻发布官布雷在答记者问时指出:“本政府若干时间以来一直是希望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改善关系的。”
毛泽东对斯诺的谈话,不仅在美国,而且在国际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成为许多报纸、通讯社的头条新闻。罗马尼亚、南斯拉夫的报纸、电台都以显著的位置发表了毛泽东会见斯诺的消息,罗电视台还播发了毛泽东会见斯诺的照片。亚非国家的报纸,日本东京各大报纸,法国各报,德国报纸都相继发表了《毛泽东和尼克松希望会谈》的消息。
国际新闻界以它特有的敏感,意识到这次谈话的深远意义和它对历史转折的伟大影响。日本《朝日新闻》说:“毛主席的谈话,是中国周密地分析了国际形势和美国态度的结果。”《读卖新闻》认为这是“中国又向世界投出了一颗新‘炸弹’”,是“为了抢先抓住正在变化的世界形势,从极长的观点下了行动的决心”。还说:“斯诺先生和毛泽东主席的会见”所显示出的中国新外交信息的“影响之大不仅在美中关系方面,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将是超乎想象的”。法国《战斗报》认为毛泽东的谈话是“一项最重要的声明”。南斯拉夫报纸说:“这是一项重要的声明,因为它证明北京决心使它同华盛顿的关系在较短时期内正常化。”与此同时,一些外国舆论也清醒地意识到,毛泽东谈话始终坚持了不准干涉中国内政的坚定原则。日本《读卖新闻》评论说:毛泽东的谈话“表示了灵活的姿态”,但“没有人认为中国会放弃‘一个中国’的大原则,甚至会在台湾问题上妥协而同美国解冻”。
在斯诺这条轰动国际的谈话报道公开发表之后,紧接着就发生了众所周知的基辛格两次访问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地位的恢复和1972年2月18日尼克松乘“空军一号”专机前往北京,同毛泽东举行历史性的会晤,最终导致了举世闻名的1972年中美“上海公报”和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中美友谊的桥梁架通了,但造桥者之一斯诺却在尼克松访华的前几天,即1972年2月15日,与世长辞了。噩耗传来,中国人民不堪悲痛。周恩来总理充满感情的谈话表达了中国人民的心声:“斯诺先生为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所做出的功绩,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