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又一次升上天安门城楼。电梯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脊背微驼的人在秘书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衬着金光璀璨、庄严雄伟的天安门城楼,毛泽东身上焕发着非凡的气质。刹那间,斯诺进一步感觉到毛泽东身上那无与伦比的威严。
周恩来领着斯诺夫妇快步迎向他。“主席,您看,谁来了?”周恩来这样向毛泽东介绍道。
“斯诺先生,老天保佑你,我们又见面了。”毛泽东一看见斯诺,十分高兴。
斯诺夫妇跟毛泽东立即握手。
周恩来还向斯诺介绍了林彪。
这时,天安门广场上的高音喇叭响起了“文革”中唱得最多的《东方红》乐曲。广场上,穿着绿色军装、挥着红色旗帜和标语牌的群众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毛泽东伸出手,拉住斯诺的一只手,领着斯诺夫妇来到天安门城楼正当中的栏杆边。斯诺有意地注意毛泽东的手,因为外国有报纸说毛泽东的一只手已经瘫痪,因此藏在他的衣袖里。斯诺紧紧地握着毛泽东的手,感到同以前一样坚定有力。
站在一旁的洛伊斯侧目望去,看到了毛泽东那颗著名的黑痣。广场上的群众也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同林荫大道一般宽的游行队伍不断地通过护城河前高大的城楼,从巍然挺立的毛泽东眼前涌过。他们中有列着整齐队伍的学生,翻着筋斗的京剧演员,跳着民间舞蹈的农民,在巨型彩车旁边阔步前进的工人,高举红旗身着草绿军装的士兵,身着朝鲜绸衣和西藏绣袍的少数民族。
随着人流缓缓走过,一幅巨大的标语映入站在城楼上人们的眼帘:“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走狗。”
毛泽东举起右臂慢慢地向群众挥动着,群众欣喜若狂。
不久,中国最大的报纸,中国共产党机关报《人民日报》把毛泽东与斯诺夫妇在天安门城楼参加国庆典礼的照片刊登在头版的显著位置。这与游行队伍中高举的反美标语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意味深长的特殊信号。这是中国的政治家们制造的历史性的一瞬间。斯诺自己说:“凡是中国领导人公开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事情过后我才终于理解到,毛是想以此作为象征,表示现在他亲自掌握对美关系。”
是的,中国领导人在审时度势,在国际大棋盘上作谨慎的抉择。斯诺夫妇被邀请登上天安门城楼正是这种抉择的表达。
如前所述,中苏关系在新中国建国之初得到较好的发展,中国人民亲切地称苏联为“老大哥”。但是,随着苏联经济、政治、军事实力地位的变化,尤其是军事核武器方面的重大突破:1949年8月,苏联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1953年8月,又爆炸了第一颗氢弹,使苏联在军事上取得了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均势。斯大林的后继者们抛弃了列宁主义的某些原则。沙文主义、扩张主义和霸权主义大大抬头。
1956年,在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抛出非“斯大林化”的“秘密报告”,在反对“个人迷信”的借口下,全盘否定斯大林,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造成思想混乱和恶劣影响,最终导致中苏两党间由隐晦到公开,由局部到包括政治、组织和思想意识的全面论战。苏联又把两党的争论扩展到两国之间,撤出帮助中国建设的全部专家并带走图纸。苏联还在12000多华里的中苏边界陈兵百万,剑拔弩张。
1969年3月,苏军突然袭击在珍宝岛执行正常巡逻任务的中国边防人员。此后又多次在中苏边界进行挑衅性的进攻。边界上小规模、局部的战争接连不断。中国北部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外电还报道说,苏联军队在漫长的中苏边界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勃列日涅夫在莫斯科的国际共产党会议上谴责了毛泽东,并鼓吹要建立针对中国的“亚洲安全体系”;还有消息说,苏联人在某种外交场合试图与台湾接触;苏联某外交官暗示,苏联避免恶化同美国的关系,便于孤立中国……
中国面临着十分严峻的形势。
但恰在这时,尼克松总统试图打破中美之间相持20多年的僵持关系,并悄悄地进行着实际的努力。
尼克松的举动被毛泽东、周恩来注意到了。他们认为现在和美国和解看来有可能了。毛泽东主席不失时机地决定,请斯诺参加国庆盛典,给尼克松一个信号。
但是,这一微妙的表征没有起到它应起的作用。因为经过周恩来精心设计的这张照片向美国发出的含蓄而饶有意义的信息,竟被尼克松和其精于分析的顾问基辛格忽略了。基辛格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毛泽东和周恩来“不幸对我们敏锐地观察事物的能力估计过高。他们传过来的信息是那么拐弯抹角,以致我们这些粗心大意的西方人完全不了解其中的真意。10月1日,中国国庆那天,周恩来把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和他的妻子领到天安门城楼上站在毛旁边检阅一年一度的国庆节游行队伍,而且照了相。这是史无前例的,哪一个美国人也没有享受过那么大的荣誉。这位高深莫测的主席是想传达点什么。……我们在关键时刻理解不到他的真意。事情做得过分微妙反而达不到通信联络的目的”。
看来,信号还需要加强。
尽管美国对中国方面发出的信号稍显迟钝,但尼克松政府打破中美关系僵局的努力,仍在继续。
自从接受尼克松总统“探索同中国人和解的可能性”之命后,聪明博学、足智多谋的基辛格很着急。20多年没有和中国交往了,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接近中国领导人”,以致他三次要求美国驻波兰大使斯托杜尔设法接触中国使节。
尼克松的步子更大。10月25日,他在椭圆办公室里和即将访问北京的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汗会晤。他告诉叶海亚,美国已经决定设法使对华关系正常化。他要求叶海亚作为中间人提供帮助。这在当时被称为“巴基斯坦渠道”。
10月26日晚,尼克松在为罗马尼亚总统齐奥塞斯库举行的白宫晚宴上,在祝酒词中给中国发出了公开的信号。他破天荒头一次使用“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名称。据说,在前一天,尼克松和齐奥塞斯库秘密深入地讨论了中国问题的许多方面,其中,包括派高级使节秘密访问北京。尼克松还告诉齐,就他个人来说,台湾问题不是一个国际问题,而是一个国内问题,要中国人自己来解决,最好是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尼克松也请齐奥塞斯库把他的意见转达给中国政府。这在当时称为“罗马尼亚渠道”。
11月、12月,叶海亚总统和罗马尼亚副总理勒杜列斯库分别访问中国,把尼克松的信息传给毛泽东和周恩来。
中国政府快速做出反应,通过“巴基斯坦渠道”传信给尼克松、基辛格。其中一封信写道:“为了讨论撤出中国领土台湾问题,尼克松总统的一位特使将会在北京受到最热忱的欢迎。”“美国通过各种渠道发出的许多其他信息都已收到。一个国家首脑通过另一个国家首脑向一个国家首脑提出建议还是第一次。美国知道巴基斯坦是中国的真实可靠的朋友,因此,我们十分重视这个信息。”
现在,缓解中美关系已到关键时刻。华盛顿已经有可能在最敏感的台湾问题上转变立场,这是一个重大的原则性问题。
15年来,中美谈判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特使们能否谈得好呢?
1970年冬,中南海昔日碧波粼粼的水面已经结了冰。晶莹洁白的冰面将岸边毛泽东居所那堵蜿蜒的红墙衬得更红。墙内那棵古柏的枝头依然苍绿。
12月10日,万籁俱静的深夜,抑或是11日凌晨了,毛泽东书房的灯还亮着。77岁高龄的毛泽东在台灯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已经进入心理学说的脑细胞兴奋状态。这是战争年代戎马生涯中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长年在深夜守着电台,听各部队、各地区的汇报,根据情况的发展变化,又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做出新的部署。胜利后进了京城,他仍然经常在深夜思考重大问题或开会决策国家大事。
这几天从美国方面传来的信息太重要了。他感觉到必须做出不亚于以前进行战略决战的决策。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军事、国防力量比我们强,科学技术比我们先进,教育普及,经济管理经验也值得我们去学习。何况,现在人家要求和好,还提到台湾问题了呢?
对!必须让尼克松亲自来跟我谈谈,毛泽东做出了大胆果断的决定。但是,人家会不会答应呢?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