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被英国轮船送到香港后，在海外漂泊了近三十年，1927年3月初，康有为从上海迁居青岛。
他现在已年近七十了。
康有为在青岛住下来后，被居住在青岛的晚清遗老遗少们得知，纷纷给康有为接风。康有为是很重礼节的人，也对这些朋友回请。一时间，康有为忙于在吃请之中。
一直对康有为追杀，从未罢手的秦芳，虽说现在年过五十旬。但他一直将慈禧的追杀密诏高高供在家中，没有放弃对康有为的追杀。当他听到康有为已经迁居青岛，也从上海赶到了青岛，盯着康有为的一举一动，伺机下手。
转眼就到了3月下旬，广东同乡会著名绅士李番吾，代表同乡会，在青岛非常有名的大酒店，英国人主理的“英禺”大酒楼，为康有为接风。时间定在30日下午。
秦芳曾经抓住几个暗杀康有为的机会，尽管费了不少气力，但谋杀均失败，这次打听到广东同乡会宴请康有为，他知道康有为喜欢吃橙汁，又在甜橙上做文章。
到了3月30日这天，康有为一早起来后，叫女儿康同琰帮忙，精心写了六幅条屏，他准备将这些条屏带去，作为同乡见面的礼物。
写了一上午的字，康有为觉得有些累，一吃罢午饭，康有为便午睡休息。
下午3点，康有为一觉还未醒来，女儿康同琰见时间已经到了，便叫醒了他。
康有为起床后，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很好。穿好衣服后，他高兴地叫女儿收拾好要带的东西。这时，接他的汽车，在门外响起了喇叭。于是，康有为匆忙上了汽车。
说实话，康有为这次赴宴，心里非常高兴。自己在海外流浪半生，思念家乡之情，越来越强烈。虽说这些年来，在海外也曾遇到过不少广东同乡，他们之中，多数都是事业成功人士，每遇到在一起相聚，尽管玩得十分开心，但觉得还是个在外漂泊的异乡客，而愁肠百转，深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凄凉感。
当他接到广东同乡会的接柬时，觉得这是站在自己的国土上，感觉迥然不同，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说实话，站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老乡在一起，听到了自己的乡音，仿佛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临上车时，妻子鹤子拿一条围巾跑出来，亲手帮他围在脖子上，审视了一会儿，觉得好了，才让他上车。
汽车在“英禺”酒楼门口刚刚停下，李番吾带着同乡们，涌出门来迎接他，然后，簇拥着他进了餐厅，请他坐在首席的椅子上。康有为双手抱拳，频频地向同乡们致意。
“英禺”酒楼的菜，可以说是中外合璧。这里最讲究的是新鲜，一般的时令菜蔬，都是边做边进原料。因此，大厨的后门，送菜的小贩源源不断，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酒宴刚刚开始，为首的李番吾第一个站起身来，高兴地说道：“诸位同乡，康先生是名扬四海的风云人物，又是学识盖世的大学问家。他已从上海迁来青岛定居。这是我们广东同乡会的莫大荣幸。我代表广东的同乡们，先敬康先生一杯！”说完，和康有为碰了碰酒杯，二人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广东同乡们的代表纷纷站起来向康有为敬酒，大厅里不时响起掌声。
酒过三巡，康有为要上橙汁，侍者忙跑出来，对主管刘茂盛催道：“老刘，红橙怎么还没送来？客人们等着用呢！”
刘茂盛说道：“马上就送到了，你先去应付一下。”说完，将他推进了 酒楼。
这时，一名水果小贩正扶着一辆装有红橙的东洋车，在门外等候。主管刘茂盛和他是同乡，酒店里需要的水果，就照顾了他。
刘茂盛见上面催要橙汁，便用老乡的红橙，拣最大最新鲜的，摘了十个，拿进去榨汁。
康有为的心情特别好，他已连续喝了好几杯酒了，脸色渐渐的红润起来。他觉得有些燥热，便把围巾解下来，搭在椅子背上。一名侍者为他酌酒时，他小声问道：“我要的橙汁呢？请快点送来。”
侍者连忙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将一杯鲜橙汁用托盘托着，送到了首席。
康有为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连着喝了几口，将剩下的半杯放在桌上。也许是口渴难耐，过了一会儿，他将剩下的半杯也喝完了，然后，又频频和同乡们应酬着。
康有为这么一高兴，酒桌上又热闹起来。当大家正忙着你敬我劝、交杯换盏时，康有为忽然觉得腹部有些不适，他连忙放下杯子，用手按着腹部。
“康先生，您怎么啦？”李番吾问道。
康有为说：“腹部有些痛。”
李番吾一怔，问道：“是不是老毛病？”
康有为没有回答，黄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突然，他身子向后一仰，椅子翻倒了，他倒在地毯上滚动着……
顿时，酒桌上的宾客们大为震惊。宴席一下子乱了！有的过去扶他，有的去找大夫，还有的去叫汽车。有几位女宾吓得尖叫起来。
随从李唐坐在隔壁的餐厅，听说康先生肚子痛，他忙跑过来，见康先生已经倒在地上，忙将他抱起，大声问道：“老爷，您怎么啦？”
康有为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表情极为痛楚。这时，李番吾已叫来了汽车，众人将他抬在后座上。司机急速开往医院。
康有为不想到医院，便叫汽车送他回家。
李番吾不放心：“看你已经痛得不轻，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
康有为吃力地说道：“不，家，家里有药！”
李唐见老爷这么说，便对李番吾说道：“老爷家里是备有药。”
于是，汽车转头，往康有为家里开去。
到了家中，见康有为病重，全家顿时大乱。
康有为躺在床上，他忍着痛为自己试过脉以后，服下了几种常备的中成药药丸，但并未奏效。家人和门生都守候在床边，鹤子的眼里闪着泪光，康同令抱着康有为的头，哭着说道：“爸爸，您怎么啦，您别吓我，我害怕！”
鹤子连忙把她搂在自己怀里，用手帕为她擦了擦眼泪。她不信中医，小声叫过李唐，对他吩咐道：“你快去外国医院请大夫！”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汽车声，两位外国医生下车后，随着康同凝走进卧室。他们为康有为量过体温、血压之后，又检查了眼底、舌苔、叩听了他的腹、背，又将呕吐物和粪便送到医院进行化验。一位日本医生给他开了一些西药，康同炎看过之后，让他服下了。过了一会儿，康有为说：“现在腹部痛得轻些了。”
化验结果还未出来，一位德国医生用英语对康同琰谈了一会儿。康同琰对康有为说：“爸爸，这位德国医生怀疑是食物中毒引起了腹部疼痛，不过，具体病情，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诊。”
康有为听了，无力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医院送来了化验结果，两位医生看过之后，都确诊为食物中毒，必须排出腹内食物才行，要他继续服药。
人们正忙着准备给康有为灌肠时，康有为开始不断呕吐，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一直折腾到夜里十二点，才慢慢平静下来。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康同令是五夫人廖定征生的女儿，虽然才只几岁，弹钢琴已经弹得很好。她扒在康有为身边，天真地说道：“爸爸，你现在不痛了，已经好了。”她说着，紧紧抱住康有为的脖子，不肯松手。
康有为轻轻地搬开女儿的手，对周围的人说道：“你们去休息吧，你们不必管了。”
见康有为这样说，鹤子和六夫人张光，眼里噙满了泪水。
大家离开卧室之后，由李唐值夜。他歪着身子，躺在一把靠背椅上。
将近拂晓，“咚”的一声，李唐见康有为从床上摔了下来，在地板上翻滚着。他连忙将他抱起来，紧急地大声喊道：“老爷掉下床了！”
康有为在李唐的怀里扭动着、挣扎着。这时，几位夫人和子女们都匆匆跑了过来，见康有为的七孔中淌出鲜红的血来，不一会儿，他就像一个睡熟的婴儿，软软地睡在李唐的怀中了……
顿时，传出的阵阵哭声。
此刻，是公元1927年3月31日凌晨4时30分。
当秦芳听到康有为的死信后，他反而感到恐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客栈，不知自己是在真实中还是在梦幻中。
来到房间，他和衣倒在床上。刘茂盛要买橙子的喊声，突然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为了完成太后对康有为的追杀令，自己不知吃了多少苦，花费了多少力气，总是让康有为逃脱。特别是上次的苦丁茶，尽管自己把每一个环节想得非常全面，但还是失手了。三十年来，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刻骨铭心。这次的橙子，难道真的能成功了？
康有为是不是真的死了，他非要亲眼看看，才能放心。他突然冒出个想法，康有为毒死了没有，干脆到他家附近打听打听。
傍晚，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他用草帽遮着脸，装成一个拉三轮车的，拉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往康有为家的附近跑去。果然听到里面传出了一片哭声！他兴奋得一下跳了起来。
秦芳正在康有为家的房屋前打探，在屋前守夜的李唐，见楼前转角处有条黑影。急忙大声喝问道：“是谁？”
秦芳见被康有为的家人发现了自己，忙撒腿就跑。李唐冲出门，看到那个正在逃跑的身影，一下子想起了崂山海边的那个蒙面汉子，不觉一惊：“秦芳”！
秦芳听见喊出自己的名字，来不及多想，丢下三轮车，往前飞跑。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满腔仇恨，李唐在后猛追。
他们都不甘轻易罢休，不一会儿，跑到了城郊。眼看李唐快要追上，他从后面一跃而起，飞腿踢向秦芳。
这一脚的速度太陕了，让秦芳猝不及防，被踢倒在地，他倒地的一刹那间，顺势一个鲤鱼打挺，趁李唐还未站稳之时，他又趁机抽身往前而逃。
李唐在后面拼命追赶。
秦芳跑了好一会儿，体力消耗太大，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过，追赶他的人也放慢了脚步。等他歇过气来，又继续逃命时，二人的速度都加快了。就这样他们快一阵慢一阵相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李唐纵身跃到秦芳前头，截断了他的去路。
秦芳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便央求李唐：“我在北京钱庄里有三十万两银子，只要你能放过我，我就分你一半。”
李唐好像没听见，双手握拳，步步紧逼，一直将他逼到绝处。
李唐并不答话，他走到离他只有丈余远的地方，从腿上拔出尖刀，飞身向他刺去。秦芳来了个“旱地拔葱”，让过李唐的尖刀，腾空拔出短剑，朝李唐刺去。李唐闪身躲开，手中的尖刀刺中了秦芳的小腹，秦芳双手捂着肚子，恐慌的往后退着，一直退到了海边的岩石上，实在是无路可退了，他举起短剑，准备自尽。
李唐飞起一脚，踢中秦芳的手腕，手中的短剑“当啷”一声掉进了海水里。
秦芳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汹涌波涛，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请你稍等一下，容我给祖先叩个头再走，行吗？”
李唐说：“你叩吧！”
秦芳跪在地上，悲戚地说道：“太后，我总算完成了您的懿旨了，父亲、兄弟，我也来了。”说完，跪在岩石上，不一会儿，他的头渐渐低下了。
李唐很惊讶：“他想干什么？”他走近秦芳，见他已一头栽倒了，鲜血从他鼻孔和嘴角上流出来。
他身旁，有一只玉雕的鼻烟壶。
初稿于2009年7月10日
定稿于2009年11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