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船长先生,我叫卜兰德,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白利南先生派我来的,”卜兰德从一只皮质公文夹中取出一份文件,说道,“这是白利南先生给您的手令。”
船长说:“感谢卜兰德先生,我叫劳拉托,是本船的船长,我听从您的安排行事。”
二人在房间里商量了一会儿,便去头等舱找康有为了。
不一会儿,他们敲开了康有为的房间。
李唐正在收拾行李,见有人敲门,便打开了门,问道:“你们找谁?”
卜兰德用华语问道:“请问,这是康先生的房间吗?”
看着这一伙英国人唐突地到来,李唐茫然地点了点头。
卜兰德从公文夹中取出了康有为的像片,和眼前的李唐对照了一下,问道:“康有为先生到哪里去了?”
李唐告诉他们,康有为到后甲板散步去了。
二人道谢以后,便去了后甲板。
康有为站在栏杆旁边远眺,在浓雾弥漫中,心事重重地望着海面,海面上隐隐约约的有一群海鸥正在翻飞着,他在对着大海诉说什么。
这时,有个说江浙话的汉人书生,上前很礼貌地对康有为说道:“先生话带粤音,难道你是康先生……”
“在下康有为。”他说。
“康圣人呀!”那书生非常兴奋,急上前跪在康有为面前,激动地说道:“我是浙江人姚祖义,写了一份奏疏,请康爷斧正!”他说着,从身上搜出奏疏,双手呈给康有为。
康有为接过奏疏,这时,卜兰德手里拿着像片,走到他的跟前,仔细朝他打量了一会儿,确认他就是像片上的人时,便直截了当问道:“请问,您是康有为先生吗?”
康有为一愣,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位英国人,说道:“在下就是康有为,你们找我有事吗?”“我叫卜兰德,”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劳拉托:“这位是劳拉托船长。我们想请您到船长室去一下,好吗?”
“您有什么事吗?”康有为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不认识这两个英国人,更不知道他们找自己干什么。
“您的一位朋友前来拜访您,他在船长室等您。”
“我的一位朋友?”康有为猜不出是谁到海上来拜访他,他想问清楚:“不知是哪一位?”
“您去了,便会知道。”
康有为觉得他们在卖关子,便笑了笑,歉意地将手中的奏疏递给姚祖义,跟着他们去了船长室。到了船长室,他看到房间里没有人,便急着问道:“我的朋友在哪里?”
这时,卜兰德从他的公文夹中取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康有为。康有为接过去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原来纸条上写着:
康有为进红丸弑大清皇帝,着尔等捉拿后就地正法,钦此。
康有为急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卜兰德告诉他:“这是北京政府发给上海道台的密电译文。是蔡钧先生交给我们总领事馆的,要我们协助缉拿您。”
“不不,我为什么要杀害英明的皇上呢?一定是有人诬陷我!”康有为大声喊起来。
“康先生,请您不要激动,”卜兰德让康有为坐在沙发上,船长为他倒了一杯热咖啡,想使他冷静下来。但康有为像疯了一样,急不可待地追问他们:“请你们告诉我,大清国的皇上到底怎么啦?是不是驾崩了?”
卜兰德说:“北京的官方密电上是这么说的。”
康有为听了,犹似一个响雷在头顶上炸开了!他几乎站立不住,杯子中的咖啡也泼出来了,继而,他不再大声叫喊,一面流着泪,一面喃喃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慈禧和荣禄下的毒手,嫁祸于我。皇上既然驾崩,我活在世上还有何用?不如随皇上而去吧!”说到这里,他面北而跪,边叩头边哭泣,额头碰在甲板上,“嘭嘭”作响,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便渗出血来了。
李唐在甲板上没找到康有为,便到处寻他。当寻到了船长室门口时,忽然听见了康有为的声音,便急忙进去。他看见康有为像疯了一般跪在地上叩头,吓了一大跳,急忙将他拉了起来。
康有为吩咐他说:“快,去取纸笔来!”
不一会儿,李唐拿来了毛笔和纸,康有为跪在地上疾书,给他的弟子们写了一封遗书:
吾专为救中国,哀四万万人之艰难而变法以救之,乃蒙此难。惟来之人间世,发愿专为救人起见,期皆至于大同太平之治,将来生生世世,历经无量劫,救此众生,虽频经患难,无有厌改,愿我弟子我后辈,体吾此志,亦以救人为事,虽经患难而无改也。地球诸天,随处现身,本无死理。至于无量数劫,亦出救世人而已,聚散生死,理之常,出-入其间,足异哉?到此亦无可念,一切付之,惟吾母吾君之恩未能报,可为念耳。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九日
康长素遗笔
接着,他又给徐勤写了一信,将家事托付给他:
吾以救中国故,冒险遭变,竞至不测,命也。然神明何曾死哉,君勉为烈丈夫,吾有老母,谨以为托,照料吾家人,力任大道,无变怠也。投海成仁,同门中谁能仗义,护持吾家吾国者,吾神明嘉之(任甫若存并以为托)。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九日
有为绝笔
告他将绝命书交给了李唐,嘱咐他一定要藏好,若有机会时,交给他的门生和家人。
写完以后,好像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心事。他不哭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望着大海。突然,他一下子冲出船长室,拼命朝船舷跑去。
大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投海成仁,以追随他的皇上。船长、卜兰德、李唐连忙将他拉住了。卜兰德告诉他说,大清皇上是否已经驾崩,英国公使馆目前尚未接到北京政府的通告,也没有从其他渠道得到过类似的消息;还说,也可能是北京政府的电报内容不是事实。他只是奉白利南的指示,前来营救他的。
康有为昕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他说:“你们为什么救我?”
卜兰德说:“李提摩太先生认为您是维新变法的领袖,也是我们英国的朋友,您受到了政治迫害,所以,才设法营救您。”接着,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他登船的目的,又向他说明了他的危险处境:北京政府已电令全国,通缉他和变法的人士。已有一些变法人士遭到了逮捕和迫害。现在,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军警布满了十六铺码头,还有不少密探和刺客在到处找他。他的处境十分危险,绝对不能在上海登陆。
康有为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也许,他还没从那封密电带来的悲哀中解脱出来。他心里暗想:难怪皇上下密诏催我离京,皇上大权已经旁落,预感宫闱有变。让自己赴上海办官报是托词,离京避难是真。
卜兰德说道:“我要提醒您,上海道台蔡钧先生,可能随时会带领士兵前来搜查‘重庆号’。”
康有为问道:“我该怎么办?”
卜兰德说:“我们另外为您准备了一艘英国轮船,负责帮助您脱离危险,您看——”他指了指停泊在不远处的一只轮船,那是英国的“琶瑞丽号”轮船。
康有为看到不远处的海面上,那里的确停着了“琶瑞丽号”船。大海上的海雾已开始慢慢散去,时间紧迫,康有为不再犹豫,只好听天由命,他在水手们的帮助下,收拾好行李,带着李唐、小江子,迅速从“重庆号”上下来,通过炮舰,转移到“琶瑞丽号”。
康有为站在“琶瑞丽号”的甲板上,朝卜兰德和劳拉托大声喊道:“谢谢你们!”
卜兰德和劳拉托朝他不断地挥着手,同康有为告别。
“琶瑞丽号”立即起航,调转了船头,朝香港方向驶去。康有为终于冲出了天字缉杀令布下的天罗地网!
逃出虎口之后,立即从船上向澳门《知新报》的陈仪侃等人发了一份电报,告知自己无恙。要他通知家人及“万木草堂”的门生,要他们速去澳门避祸。
忙完了这些,康有为站在后面甲板上,拜了三拜,遥祝皇上保重。老半天,他合着的双手,还停在胸前,凝视逐渐远去的上海,心里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