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凡是有雾的天气,海上多半是平风静浪。
“重庆号”即将要到上海了,康有为忙着整理在船上翻动过的手稿,做好上岸的准备。
昨晚,他想了很多。受皇上密诏,来上海协助办《时务报》,不能不接触上海道台蔡钧。他知道,蔡钧是荣禄的门生,他会支持自己办好这个《时务报》吗?这显然是个令他头痛的问题。
皇上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后党疯狂反扑急需用人的重要时刻,却让自己来上海,可见这个《时务报》是多么重要!自己一定要在上海把报办好!
可是,和蔡钧的关系如何处理?那个两江总督刘坤,目前还不知道他是何种人物,要是他可以利用,事情那就好办一些了。
想着想着,他在迷糊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脑子既清清醒醒,又迷迷糊糊,似梦非梦,让他又回到在上海办《强学报》那阵子……
那年,他是孤身一人到南京去见张之洞的,在与他接触的二十多天里,张之洞把他当作从京师来的新学领袖,不断地频频设宴,殷勤款待。他和张之洞两人几乎是隔日一谈,总是攀谈到深夜。特别是到了上海后,他又派出幕僚粱鼎芬、黄绍箕、杨东奎等一行八人,协助办会办报,成了患难之交。在11月的学会的机关报《强学报》的第一期上,那篇有名的《强学会序》的署名就是张之洞……
一声声强烈的水响声,吵醒了他的梦。
康有为睁开眼睛,见天还未亮,四周寂静无声。他没听到已经听惯了的单调而有节奏的海浪撞击船头的水浪声,也没有听到沉闷而单调的机器轰鸣声。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轮船有些异样,“怎么没有声音了?”他好奇地问。
李唐听到了康有为的问话声,忙披着衣裳进来,问道:“老爷,您怎么了?”
康有为诧异地说:“我感觉船有些不同,难道船到了上海?”
李唐说:“我也不知道。老爷,我去打听一下再来,行吗?”
“你去看看。”康有为说。
小江子也进来了,他看到康有为在整理书稿,二话没说,低下身子忙了起来。
不一会儿,李唐来了,他说:“老爷,听船上的人说,因海上起了大雾,轮船抛锚了。”
“抛锚?”康有为大吃一惊,“轮船停了?”
“听说只是到了吴淞口。”
康有为身披长衫,来到了前甲板上,站在栏杆边,感到空气湿漉漉的,四周一片漆黑,感慨万端:这夜晚的海面上一片漆黑,正如现在去上海一样,眼前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面对他的,将是什么命运……
他觉得扶在栏杆上的手在打颤,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即使是那次在西花厅,面对荣禄、李鸿章、翁同龢这些重臣学士,他舌战群雄,毫不畏惧!就是面对慈禧这些顽固势力筑成的那堵厚实的城墙,他也敢果断地组织公车上书,向他们发起冲锋,从未手软!今天到上海,何况还有皇上的密诏,手怎么会打颤呢?
他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站着的这艘“重庆号”轮,像是置身在遥远而又荒凉的孤岛上,他不知道将要面临怎样的挑战,究竟能否在这里生存……
2
“仙客来”旅馆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建筑,大门两侧有四根合抱粗的楠 木柱子,柱子上的红漆光彩照人。旅馆共有三层,房顶上盖着琉璃瓦,显得堂皇而又气派。门!El站着两名伙计,迎送着进出的客人。
王裕安带着他最要好的杀手,乘着月色来到“仙客来”。
王裕安时刻不忘给徐缨姑娘报那一掌之仇。他知道崇礼很不喜欢秦刚t跟他争功,在来上海的路上,便暗示他要想办法除掉秦刚。崇礼没有反对,他知道崇礼这样,是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今天在“江南春”跟崇礼请示后,来到“仙客来”,他要亲手杀死秦刚,为徐缨姑娘报仇。
杀手借着旅馆外泄的灯光,在大门口看了一会儿,又悄悄转到了旅馆的后院。
后院背街。在一道粉墙上开了一个小门,通着旅馆的楼梯门。这个小门大约是店内的工作人员专用的。上边的房间,就是秦氏一家包的两间客房。
店内所有的窗子,都亮着灯光,不时传来开心的笑声。这时,还有一个人,从窗子口伸出半个身子,往屋外打量,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这时,他忽然听到墙外有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一个面蒙黑纱的不速之客跃上了墙头,朝院子里看了看,便轻轻落在地上。整个动作,灵巧自如,没有一点声音。
他就是王裕安。
王裕安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他像一只猿猴,沿着砖墙脚下,一个翻身,仅凭窗子上方伸出墙的窗楣,上到了二楼的窗边,悄悄地朝房内窥探。
王裕安对秦氏居住的情况,打听得非常熟悉。他只想在秦氏父子睡下后,除了清廷的这只最危险的鹰犬,了却自己的仇恨!
秦刚早已熄了灯,他躺在床上,似已睡熟。房间的窗子开着,但关着纱窗,王裕安用一把腰刀轻轻划开纱窗,缩着身子,进了房间,悄悄地向床铺摸去。他看到秦刚安然地躺在床上,因为天热,身上的被单只盖住了腹部,胸膛裸露在外边。他有些窃喜,举起腰刀,猛地朝下扎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刚突然抬脚,一脚将他踢出数尺,接着,秦刚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赤手空拳地同眼前这位蒙面人打斗起来。
王裕安没想到自己错估了秦刚而失手,当他被秦刚踢中之后,知道对方已有防备,他不能在房中恋战,怕弄醒了秦芳、秦飞,那就不好办了。他连忙跳到窗台上,然后又跳到院子里。秦刚身轻如燕,王裕安刚刚落地,二人又在院子里打斗起来。王裕安的腰刀舞得“呼呼”生风,秦刚左腾右挪,在躲闪腰刀的同时,冷不防使出一招“单腿扫叶”,幸亏王裕安有提防,闪身躲过。
这秦刚真是个怪人,他明知道对手手中有刀,自己只是赤手空拳,没有兵器,为什么不喊叫两个儿子出来帮忙呢?
正在这时,秦刚飞起一脚,“哨啷”一声,将王裕安的腰刀踢飞了。就在他失刀惊恐的瞬间,秦刚又飞起一脚,虽然他躲闪迅速,未被踢中心窝,却被踢在左腿上。他站立不住,跌倒在粉墙旁边。
秦刚走过去,大声喝问:“你是何人?谁指派你来的?”
王裕安并不答话,秦刚弯下腰去,想撕下他的面纱时,王裕安迅速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待秦刚伸手去撕面纱时,他趁机朝秦刚刺去。秦刚躲闪不及,匕首刺中了他的右臂。他连忙跳到一边,才避开了蒙面人的第二次刺杀,他觉得右臂火辣辣的,剧痛钻心。
王裕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纵身跃上粉墙,飞身而去。
秦芳兄弟听见了打斗声,一前一后从窗台上跳下来,秦飞看到父亲用手捂着右臂,过去一看,见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他大惊失色,连忙问道:“父亲,您怎么啦?”
秦刚皱着眉头说道:“有刺客!”
“刺客在哪里?”
秦刚指了指粉墙。
秦飞对哥哥说道:“快,我们去追!”
秦刚连忙阻止,他说:“刺客是有备而来的,追也无益。”说着,目光中有一种痛苦的神情。
因父亲受伤,已不能跃上二楼的窗台了,秦飞便扶着父亲,秦芳手持短剑在前边引路,他们打开粉墙的小门,绕到大门,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崇礼和蔡钧离开“江南春”时,已是子夜时分,也许是洋酒的后劲太大,蔡钧觉得已经身疲力尽,眼皮也睁不开了,才与崇礼上了汽车,便靠着车座睡着了。汽车开进上海道衙门之后,崇礼便跳下车来,匆匆向客舍走去。
两个士兵在他房间门口站着,见他回来了,连忙为他开了门,他进去后,向他们挥了挥手,两个士兵退下去了。
他坐在客舍的书房里,望着书案上的一柄宝剑出神。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三下房门。王裕安推门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