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钧连忙说道:“总领事先生,您太客气了。”
白利南没有多少客套话,他单刀直入地问道:“道台先生,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蔡钧连忙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照会,交给白利南。白利南看不懂中文,又递给了卜兰德。卜兰德看完后,告诉白利南说:“他要求允许他派中国军人搜查从天津方向开来的‘重庆号’英国轮船,缉捕朝廷钦犯康有为,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
白利南听了,摇着头说:“不不不,”他让卜兰德告诉蔡钧,“英国的轮船,绝不允许中国军人登船搜查,如果中国军人强行登船搜查,是违反国际公法的行为,政府将向中国提出强烈抗议!”
蔡钧并未生气,他似有预料,便将事先译好了的北京发来的密电,交给白利南。白利南从容地打开密电:
康有为进红丸弑大清皇帝,着尔等捉拿后,就地正法,钦此。
蔡钧见自利南看完密电,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又礼貌地说道:“请总领事先生答应我大清政府的要求,给予支持。”他这是进一步向白利南加压,希望白利南一定要同意中方派兵登船检查。
果然,白利南看了密电和照片之后,语气有些变化。他说:“贵国军人不可登上‘重庆号’。不过,请阁下放心,我们会派巡捕上船进行例行检查的。”
“钦犯康有为就在船上,你们如果只是‘例行检查’,我确实难以放心。”
“你要相信我们英国的承诺。”
“好!有总领事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蔡钧说着,叫艾师爷把康有为的像片交给白利南。
白利南接过康有为的像片,仔细地看了看,高兴地说:“有了康有为的像片,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了。”
蔡钧忙说:“感谢总领事先生。如果你们能将康有为缉拿归案,一定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蔡钧说完,他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白利南将密电的抄件和康有为的像片,转身锁进那个厚实的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
蔡钧见白利南对托付抓捕康逆之事,这样慎重认真,回答得也很爽快,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想,白利南应该明白,帮我蔡钧在船上抓住康有为,既做了人情,又得了好处,对他英国,丝毫无损,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退一万步想,就算他不愿在船上抓人,只要康有为一登岸,也会落到我的手中。白利南这是个顺水人情!
蔡钧显然在官场中沉浮了数十年,又有同洋人有打交道的经历,可谓智多谋足。刚才一席话,说服了自利南。见白利南同意了自己的要求,便告辞了。
蔡钧走了后,白利南又打开了保险箱,从中取出李提摩太从北京发来的急电,让卜兰德看了一遍。
原来,这位英国传教士十分欣赏领导中国变法的康有为,在慈禧政变前不久,也就是康有为奉旨出京的头一天,他在北京会晤过康有为,他提出的联英抗俄的建议也得到这位新派领袖的认可。他对目光炯炯的中国南海奇人充满了好感。当他得知康有为逃往上海并受到朝廷追杀的消息后,立即去电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要求搭救康先生。
卜兰德将电报还给白利南,说道:“看来,李提摩太传教士十分欣赏康有为先生,他要您设法营救。康先生乘坐的‘重庆号.-陕要到达上海了,不知总领事先生打算怎么救?”
白利南说:“是啊,康先生是维新派的杰出人物,也是我们英国人的朋友。我们应该保护他,不使他受到当局的迫害。不过,要安全从‘重庆号’上救出康先生,确实困难很大。”
卜兰德显然知道他的困难在哪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理解地向总领事先生笑了笑。
白利南知道卜兰德笑的内涵,两人会意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他们来到窗前,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十六铺码头。“重庆号”将在这里靠岸,而这个码头又是在法租界,即使中国军队不登船搜查康有为,租界警察也会在船下拘捕他。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怎么办?
远远看去,黄浦江面上挂着各国旗帜的船只来往如梭,长长的、低沉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好一派兴旺的影像!
白利南突然说道:“卜兰德,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办法!”
卜兰德望了望总领事先生,高兴地说:“是吗?那可太好了!”
4
杨玉琼为了在蔡府给自己争来应有的地位,在蔡钧面前,尽量施展女人的本事,以博得蔡钧的欢心。只有蔡钧上衙后,才恢复了真正的自己。待蔡钧走后,她听到了他和艾师爷的谈话,让她久久不能人睡。那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房顶上的花纹,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思索着。
艾师爷说的那个密电的内容,她听得清清楚楚:朝廷要蔡钧在码头上抓捕康有为。如果蔡钧他们围住了码头,康先生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父亲一定会通知他们那些朋友,商量如何相救!
杨玉琼知道,前年早春,康有为在上海办《强学报》,张之洞派去黄绍箕和父亲他们八个人,协助康有为。后来,他们成了生死兄弟。现在,康有为有难,自己不能不对父亲他们讲。
杨玉琼早早起来,梳洗过后,来不及吃早饭,便要丫鬟去给她订了辆马车。一大早出门,她觉得有人看见了不好。为了谨慎,她叫马车往后门去,这样隐蔽些。马车一到后门,她连丫鬟也不要,打算单独出门。
杨玉琼下楼后,见前厅无人,急忙拐过天井,从后门出来,马车早在那里等着了。她快步过来,正巧碰上一个人从院墙那边转过来,急匆匆地正巧与她走了个当面。她吓得“啊”了一声,急速地往旁边躲避。要不是避得快,就会撞个满怀。
“你这人是怎么走路的?”她气急了,低着头大声地问道。
“哈哈哈!”对面的那位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走路?你说我是怎么走路的?”
“你……”男人的话很冲,她不敢抬头直问。
“这说明我们有缘哪!”那男人得寸进尺。
他竟说出这种话来!杨玉琼非常生气。她抬头一看,大吃一惊,是他?
“杨小姐,”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心里装的全是你,你知道我的痛苦吗?我……”
“阮浩钦,你别做梦了!”杨玉琼见他又对自己这样无礼,非常愤怒,“快点给我让开!”
阮浩钦四处打量,见没有旁人,胆子更大了。他强行将杨玉琼抱在怀中,说:“你哪怕是依了我一次,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上天去给你摘!”
杨玉琼在阮浩钦的怀中,拼命地挣扎。但他的力气太大了,怎么也挣不脱。她大口地喘气:“我是蔡道台的姨太,你不怕道台剁了你头?”
阮浩钦听了,反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为了你,他会杀我?你以为你真是金枝玉叶?”
“我是他的新姨太,我会把你这些无礼的行为告诉他,他绝不饶你!”
“他杀了我,就会断了他的一宗大财路。你知道他一年要从我这里生着法子,拿走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吗?”
“我……”这下,让杨玉琼语塞了,她不知道这畜生说的是真是假。阮浩钦将杨玉琼放开,捧着她的脸,嘻笑地说:“宝贝,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告诉我,给我当情人,保你全家吃穿不愁!”
“你敢睡道台的姨太?”
“我有的是钱,就要玩别人不敢玩的,这叫刺激!”他说完后,得意地哼着小曲离开了。
杨玉琼见阮浩钦走了,赶忙上车。马车跑了好一会儿,她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杨玉琼的娘家在上海跑马场西首王家抄。路程不远,不一会就到了。她下车,就打发马车走了,进门后,正好父亲杨东奎在家看书。
杨东奎祖上都是读书人,但只有他才中了个举子。他这辈子总算挣脱了前辈人靠教蒙童为生,穷得叮哨响的困境,好歹混成了张之洞的幕僚。他很支持康有为的维新变法,主动要求参加维新活动。和康有为办报后,听到了他的讲课,让他极为震动,心想,一个伟大的中华,将要崛起。谁知壮志未酬,势如破竹的维新运动,就这样一天天地委靡下来。现在,他浑身的劲,不知往哪里使,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当他听了女儿的话后,十分震惊。如果官府用这样大的阵势,对康有为进行捕杀,康先生的性命就难保了。事不宜迟,他叫女儿赶快回家,怕蔡钧回来不见人,会对她产生怀疑,自己立即去约黄绍箕商量。
黄绍箕听了杨东奎的话,也是非常吃惊。不说惊动了洋人,就是整个警察局全部出动,也不是小事。这样的环境下,要救康先生,他觉得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得了的事,建议将他们一起的八个人都约在一起,商量如何才能救出康先生!
他们很快约在杨东奎家,黄绍箕还带来一张地图。黄浦江沿岸的码头不少,绝大多数为外国租界,没有一定的关系,很难在码头上采取措施。八个人都拿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
黄绍箕沉思良久,觉得这样在家里苦想,不是办法。他建议先分工,各负其责,观察动向,趁机行事。
大家都同意这个建议。
5
蔡钧从英国总领事馆出来后,又去十六铺码头,检查了负责码头上的军警,在巡逻、守卡上有没有漏洞。说实话,在天津、烟台连续放跑了康有为,这不能不是惨痛的教训!如果在上海最后一站出了问题,朝廷责怪下来,自己就不好交差了。
他不能不谨慎!
他觉得,十六铺码头确实万无一失,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道台衙门。刚好艾师爷将南方送来的西瓜切开,放在盘子里送了过来。他顾不得体面了,拿起瓜就吃。嘴还闲不住,一个劲地发牢骚:“这个该死的康有为,不但把京城闹成一锅粥,还害得老子日夜不安宁!他乘坐的轮船怎么偏偏在上海靠什么岸,要是‘重庆号’直达厦门、广州多好,免得老子提心吊胆!”
待他发完牢骚,艾师爷忙上前对他说:“大人,今日又来了两拨人。”
蔡钧诧异地问:“都是些什么人?”
艾师爷告诉他:“先来的,是步兵统领崇礼,他说是奉荣禄大人之命,来协助蔡公缉拿康有为的。”
蔡钧听了,“哼”了一声,说道:“我还用得着他来协助?”
“后来的是五品副总管秦公公和他的两个儿子。”
“哼,”蔡钧不屑地说,“这年头怪了,公公也有儿子了!”又问,“他们来上海做什么?”
“秦公公说,是奉老太后的懿旨,请蔡大人协助他缉拿康有为。”
蔡钧听了,很不高兴。他悻悻地说:“他们的来头都不小,一个他要协助我,另一个要我协助他,有意思,有意思!”
蔡钧觉得,他们一来,就把抓捕康有为的成分搞复杂了。自己作为这里的道台,在自己的辖区,能把头功让给他们吗?不能!是让给崇礼还是秦刚?他们后面都维系着太后和荣禄,也都是得罪不起的。让了一个,就会得罪另一个,也不太平。
其实,抓捕康有为这样一个读书人,有自己就足够了。不想一下来了这么多人,的确让他心烦!
烦,也得装着笑脸,接待这些京城来的神秘人物,没有办法!
艾师爷说:“我已将崇礼大人安排在衙门贵宾客室住下来了,他带的百余名士兵,安排他们住在衙门的驿站里。崇礼大人说,他要急着见您。”
“秦氏父子呢?”
“他们说先去码头上看看,不要我们安排,也没说住在哪里。”
蔡钧又问:“这两拨人没有碰过面吧?”
艾师爷说:“他们是一前一后来的,可能没有碰过面。”
“都是来抢功的!”蔡钧的脸轻蔑一仰,气愤地说,“有本事,就在北京、塘沽和烟台抢呀!跑到上海来凑哪门子热闹?”
“秦氏父子三个人,他们能有多大的能耐?”艾师爷不解地问道。
蔡钧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个阉官,他的武功非同一般,当年,他在颐和园还救过懿驾呢!”接着,他饶有兴趣向艾是师爷谈起了秦刚救驾的经过——
那年夏天,西太后从颐和园出来,准备去敬蚕神。当她走到殿外的柏树林中,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恰好来办事的秦刚,正走到慈禧身边,抬头看到树上有人,大叫一声“不好”,说着,飞身上到一棵很高的柏树上,只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让树下的慈禧糊涂了,这是为什么?
不一会儿,从树上落下两个人,大家一齐看去,见秦刚将一个男子的左手,扭转在背后,原来是一名刺客。
西太后亲眼见秦刚以高超的武艺,化险为夷,让自己没有受到伤害。她把秦刚召去,赞赏地夸道:“今天,是你救了我,立了大功了,你需要什么,就对我说吧。”
“谢太后的夸奖。”秦刚答道,“保护太后,是奴才应该做的。”
“你是哪个府的太监?”
“我是荣大人府上的,刚好来北京到宫里办事。”
“今后就跟着我吧。”
秦刚忙下跪叩拜:“回老佛爷,我秦刚生是老佛爷的人,死是老佛爷的鬼,为了您,我不怕上刀山,下火海!”
西太后听了,赞许地点着头,非常满意。自这以后,太后更加器重他了。
艾师爷听蔡钧说完,问道:“他的两个儿子呢?”
蔡钧说:“他们到底有没有本事,我不清楚,不过,总有些过人之处吧?这叫‘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嘛!”
艾师爷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蔡钧又说:“他不但是西太后的红人,而且还是荣大人的心腹!咱们既不能得罪他,还要提防着他!”
艾师爷连连点头。
蔡钧想了想,说道:“你现在去‘江南春’定一席酒菜,晚上请崇礼吃一次花酒。”
艾师爷会意,连忙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