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走出北京,独自一个人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天马行空般地旅行。
深秋,我下了火车,又登上池州发往黄山的依维柯,除了司机,就我一个。我就随手把不值钱的行囊往车上一丢,去了洗手间。回来,车上又多了一个和尚。还未等我坐稳,和尚就拿出一本《六祖坛经》指着两段话问我:“‘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净拂拭,莫使落尘埃’与‘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哪个境界高?”
我想了想,就说:“第一段。”和尚笑了笑,不语。
车快开时,上来了一位漂亮姑娘。和尚同样又问她这个问题。
姑娘想了想,很真诚地说:“两段话我都不懂。”
和尚笑了笑,无语。
和尚回过头去,姑娘朝和尚的脑袋吐了一下舌头。然后冲我甜甜一笑,虽然是那种浅浅的,但,是让人最难忘记的。
一路上,姑娘一会儿看看车外的太平湖,一会儿又合上那双有些清澈的眼睛,一会儿又拿出手机看时间。“几点了?”我问她。于是,我们就开始交谈了起来。我知道了,她叫楚,二十三岁,老家在池州一个小山村,坐上竹筏过了浅浅的秋浦江上游就到。她一个人在南京,开始给人打工,后来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店,一年能挣6万元,自食其力没有什么问题。
“你这是回老家?”我问。
“不是,去黄山,我喜欢一个人旅行,走遍整个地球。”
“我也去黄山。不过我更喜欢坐着小竹筏过河的感觉。”
“太好了,我们可以同行了。坐小竹筏没有感觉的。”
下车的时候,天阴了下来。我们刚迈上黄山的第一级台阶,就下起了蒙蒙秋雨。雨伴着雾把巍峨的黄山变成了一个玉面佳人。
这时,一群卖伞人把我们围拢起来。楚爽快地在包里拿出一把透明的伞,“我们共用一把,相互换着打登山不累,透明的伞还不影响观景。”好像对我说,也好像对卖伞人说。
“你算得上旅行家了。”
“不是算得上,我就是旅行家。”楚说得那样自信,一脸纯真的浪漫。
我们一路在山水之间有说有笑,很是忘形了一回,虽有一把伞,身上还是被雨淋透了。
傍晚时,我们登上了莲花峰,天才放晴了,太阳把整个黄山燃成橙色。
“你的头上冒仙气呢。”我指着楚头上的汗气说。
“不要只看别人,你也一样。”她指着我头的手指,也变成了橙色。莲花峰顶上,荡漾起我们无所顾忌的笑声。我和她都仿佛不属自己控制了,有了一种做神仙的感觉。
次日,下山时,太阳已把昨天的云雾吞了个一干二净。黄山的一石一草,真实毕现。秋,显得更加高爽了。到了山下,本来活泼可爱的楚,脸上挂满了愁云。
“楚,你怎么了?”
楚美丽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她看了我许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不是什么旅行家,也不是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更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这些只是我的一种梦想。我在南京给一个老板打工。后来,老板看上了我,给我房子,给我钱,还说要为我离婚。可是最终,只能用词典里的那个新来的词汇形容:二奶。说实话,这次来黄山的目的,就要在莲花峰上跳下来的,死在美丽的山水之间,没想到,是你让我走下来了。”
我们是在黄山机场分手的。我给楚联系方式,她不要。她也不给我联系方式。楚说:“没有联系方式,黄山之行就变成我们的永恒。”看到我遗憾的眼神,她反问我,“你喜欢:永恒,还是过眼云烟?”
“永恒!”我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掉了下来。
下一站,我准备去黄山市徽州区。然后,开始步行重走古老的徽商之路。楚本来想先送我的,她说:“送人的人,心会更难受。”只是她要飞到天上去,而我要走进大山的深处,上天有时间限制,走进历史随时都行。
飞机离开了跑道。载着楚的肉体。我知道,我的灵魂还在楚的湖泊里,湖泊就是楚那双清澈的眼睛。飞机消失在蓝天之中。我无处停泊的灵魂穿透白云回到我的肉身上,湿漉漉的。我似乎看到楚那淡蓝色的裙子瘦成一弯月亮,弯月在太阳的光辉里。飞机也许是被感动了,留在蓝天中一条白白的尾巴,渐渐在空中融化。
也许飞机已到达彼岸。回过头,我又看到了那个和尚,茫茫人海中,有时两个不相识的人,会遇到多次。突然,我对他的话有了另外一种回答,我冲和尚笑笑说:“应该是第二段境界高。”
和尚仍然笑了笑,无语。
这时,我心里一悸,这个境界应该让楚明白。可是楚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