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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太阳只有一个(6)

——明确了英使臣恭递表文的地点为澹泊敬诚殿前阶下。

——参加觐见的官员除和坤和礼部堂官外,增加了钦天监监副索德超带领正、副使臣等恭奉表文。

神秘的觐见仪式在避暑山庄万树园的大幄中进行——傲慢的马戛尔尼勋爵遇到了比他更为傲慢的乾隆皇帝。事后,马戛尔尼坚称他按双方的协议,仅向中国皇帝行了单腿下拜之礼,但中国官员及俄籍译员维特金等言“其他躬逢盛会之人,皆谓英国大使行其叩头之礼”,真相莫辨。有学者指出:马戛尔尼觐见时是否下跪的问题并不单纯是一场礼仪之争,而是两种文明的撞击,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长期的闭关锁国使中国当时的统治者对外部世界的进步与变化一无所知,仍以自己处在所谓的盛世而沾沾自喜,传承两千年而不肯改易的顽固立场,正是这种虚骄心态的典型体现。

马戛尔尼访华失败后的第二十三年,英国政府再次向中国派出外交使团,又因双方在跪拜礼仪上的各不相让,结果英国人连嘉庆皇帝的“龙颜”还没见到即被驱逐出境。此事在西方世界引起公愤,但拿破仑一世对此表示理解,他说:“中国皇帝有萦人叩头的权力,英国应该指令它的使臣服从叩头之请,同时要求中国大使来伦敦时也遵行英国礼仪。入国问禁,理所当然,下礼于异国之君,一依其俗,并无损尊容。”不过,拿破仑一世也没忘了补充一句:“然叩头一事,亦拂人之性矣。”英国人则直接干脆:“外交沉默了,要用大炮来说话!”马戛尔尼一直回避在避暑山庄澹泊敬诚殿觐见中国皇帝的具体细节,只有一段不着边际的描述:“当时殿内布置了许多乐器,有一套悬挂在雕刻木架上的圆柱体的编钟,一连串由小到大,个个不同;另有三角形叫编磬的金属东西,大小的差别同编钟一样。在奏乐的同时,一排太监用缓慢严肃的声调朗诵赞美皇帝盛世的诗歌,他们的声调训练有素,能同金石乐器配合。”按照中国人的说法,马戛尔尼是叩了头的,完全按中国礼仪行礼,也就是说,跪地、叩头,九下。特使马戛尔尼觐见时身穿绣花天鹅绒制服,缀以巴茨骑士钻石宝星及徽章,外罩一袭深红色的博士绸袍。他与副使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向皇帝跪递表文,由御前大臣转递呈于皇帝之后,皇帝亲自赏赐了英国国王如意。庆贺礼过后,又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典礼,据英人粗略估计,“参加的有八万军队,一万二干名官员”。

不过天朝的气势并没有吓倒英国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马戛尔尼认为清王朝实质上是极其虚弱,不堪一击的:“清帝国好比是一艘破烂不堪的头等战舰,它之所以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多年中没有沉没,仅仅是由于一班能干而警觉的军官们的支撑,而它胜过其邻船的地方只在于它的体积和外表。一旦一个没有才干的人在甲板上指挥,就不会再有纪律和安全了。”马戛尔尼简直就是一个天才的预言家,在他访华使命失败后的第四十八年——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的1840年,他以牺牲人格、尊严等代价没有叩开的中国大门,最终在隆隆炮火中极不情愿地洞开了!

走进万树园

八月初十日凌晨四时,天色依然漆黑,避暑山庄万树园内,无数的灯笼火把照耀着皇帝的大幄。在庞大的英国使团中,被允许进入大幄的唯有正使马戛尔尼、副使斯当东、使团的翻译李神父以及小斯当东。小斯当东是年已经十二岁,他一年前离开英国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负责给大使提起身着巴茨骑士斗篷的下摆。在旅途中,八百个英国人中无一人肯劳神学习中文,而他却不费力地做到了这点——儿童的天赋为他提供了方便。

七时整,乾隆皇帝终于驾临,所有的王公大臣、天朝属国的使臣都在叩头:屈膝下跪三次,每次俯伏三次,前额触地九次。所有的人都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只有英国人例外,他们只是单腿跪地。马戛尔尼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礼节,他认为这是在给他的国家丢脸。他希望以他称之为“大海的统治者”和“世界上最强大君主”的那个人的名义,成为有史以来世界各国第一个向天朝委派常驻使团的大使,第一个以平等身份同中国商谈事务的大使——这个美好的愿望早在接受使命的一瞬间即已在脑海中形成了。

觐见仪式结束,一个内侍为他引路,小斯当东提着斗篷下摆随大使登上皇帝大幄前的台阶。马戛尔尼双手把乔治三世的一封书信高举额前,御前大臣将书信转呈皇帝后,乾隆皇帝交给马戛尔尼一根由硬玉雕制成的白色权杖,作为对英国国王的馈赠,又赐予大使本人另一根玉石节杖。马戛尔尼与小斯当东倒退着走下来后,副使斯当东由他的儿子陪同上前行屈膝礼。乾隆皇帝同样赐予副使一块精心雕刻过的宝石。当乾隆听说小斯当东居然会讲中文时,欣然解下挂在腰间的黄色丝织荷包,破例将它赐予了孩子,还表示希望听他讲话。小斯当东十分流利地用中文向乾隆表示从他尊贵的手中接受馈赠时的感激之情。乾隆皇帝在这一刻显得特别高兴,似乎孩子得体的表现使他完全忘却了英使的失礼行为。

作为蒙古王公和外国使臣觐见皇帝的重要场所,万树园中永久设置了象征着皇朝尊严的大幄。马戛尔尼和斯当东分别从不同侧面,描绘了这座豪华无比的黄龙大幄。马戛尔尼记道:“整座御幄是圆形的,圆径之长约在二十四码到二十六码之间,用很多根圆柱支撑着。柱子上有的镀着金,有的绘着各种花纹,有的涂了漆。幄中所有陈设之物,如桌椅和木器,都非常华丽,壁绒、帷幕、地毯、灯笼、缨穗、窗帘等,都是最精之品,而且颜色的搭配、光线浓淡的选择,无一不恰到好处。置身其间,目之所及金碧辉煌,五彩缤纷。我不禁想到中国帝王生活之奢侈,远非欧洲人可以比拟。”副使斯当东也有较为详细的描述:“在万树园当中有一座庄严的大幄。四周架着金色油漆的支柱,中间设置宝座。大幄四周都有窗户,外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宝座上,宝座对面有一个宽阔开口,从那里突出一个黄色二重顶帐幕。大幄内的蒙古家具文雅而不奢华。大幄前有几个小的圆形帐篷,另一个小的长方形帐篷竖在大幄的后面,里面有床,是为皇帝临时休息准备的。帐篷四周陈列着各式欧洲和亚洲的短枪和佩刀。大幄前面的小帐篷之一作为使团等候皇帝的休息之地。其余几个是为等候在热河准备向皇帝祝寿的各属国君主、外藩使臣、王公大臣们准备的。”乾隆五十八年的《起居注》中,同样详细记载了皇帝在万树园接见英使、蒙古王公及属国使臣的情形:初十日。上御万树园大幄次。英吉利正使马戛尔尼、副使斯当东及副使之子多马斯当东等入觐。召见。上各加温语慰问,赐英吉利国王玉如意,并赐正、副使臣如意。命同随驾王公大臣、蒙古王公、贝勒、额驸、台吉等,及青海郡王那罕迭尔济、贝勒特礼巴勒珠尔、头等台吉垂忠扎布等三人,又缅甸国正使密渺莽那纳牙他、副使密渺南达觉苏、细于南达梅济苏等入宴,并赏赉缎匹有差。

由于英国使团是以补祝乾隆皇帝八旬大寿的名义来到中国的,而乾隆的祝寿活动又大都安排在山庄内的万树园进行,是故英使对万树园的祝寿活动多有描述。中国官员向皇帝叩拜的情景,马戛尔尼如此记录:我们步行到万树园时,中国的高级官员们已齐集在御幄之前,都穿着朝服面向御幄恭恭敬敬地站立着。然而皇帝并没有露面,只是在御幄中一个丝绸的帘子之后,隐约有皇帝的御影,高坐在那里。中国官员们一律表情严肃地注目帘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这时,音乐慢慢奏响,合着有节拍的鼓声及远处清脆的钟声,过了一会儿音乐和钟声停止,全场寂然,俄而,乐声和钟声复起,复停,就这样数起数止。

我猜想此当预备仪节。忽然,乐声大作,中国官员都仰头上视,好像是说皇帝至高无上,可望而不可即,想见皇帝只有仰首向云。仰首时,又响起优美雄壮的乐曲,接着是一片赞礼声。于是除我和随从人员仍旧以单腿下跪外,其余大小中国官员都向乾隆皇帝行叩首礼,叩首的快慢以乐声决定,乐声一扬则无数的红顶子一齐扑在地上,乐声一舒则又同时而起。啊,我毕生所见的宗教礼拜多了,其仪式之隆重,哪个也不能和中国官员叩拜乾隆皇帝相比。

万树园盛大的焰火晚会同样令马戛尔尼大开眼界:晚会地点就在我们初次觐见皇帝的大幄前面。我们到场不久,御辇就到了。乾隆皇帝下辇后,在临时设的宝座上坐好,挥手做了一个手势,广场上拳术、跳舞、走绳、刀剑等各种武艺表演陆续开始。表演者都穿着中国宽大的衣服及差不多一寸高的厚底大靴子。表演纯熟活泼,并没有被衣履妨碍。武技演完,以焰火为晚会的最后节目。这些焰火光怪陆离,在我来中国后所看到的各种娱乐节目中堪称第一。过去我在勃打维亚所见焰火,虽变化众多,火力比这里强,但以趣味而言,则此远胜于彼。焰火最后一场尤为壮观,有的像火山爆裂,有的像太阳与星辰撞击,有火箭爆炸,有大炮开花。一时火光冲天,爆炸声隆隆。光消声歇之后。余烟在万树园树木间缭绕,一个小时后方才散去。

礼节性的拜会后,宴会开始。英国正、副使以及小斯当东和他们的翻译,被邀请坐在皇帝的左侧。马戛尔尼特意强调了此点,缘于中国人习惯上以左为上的观念。

筵席奢侈豪华,远远超过了英国人的想象。马戛尔尼仔细记下了皇帝赐予他的恩惠:“皇帝命人送来了自己桌子上的好几个菜及用米、蜜、薰草酿成的酒。”马戛尔尼谢恩的同时,也在偷偷窥视这位天朝君主的身材、相貌及穿戴:“身材约高五英尺十英寸,虽背已微偻,但精神甚好,目作黑色,鼻尖勾曲,略如鹰喙。举止神情,颇具英明之气。所衣为黄色大袍,冠则是天鹅绒制,上有红顶子及孔雀毛以为饰,靴亦绸制,以金线绣花于其上,腰间束一蓝色之带,亦丝织物。”席问,乾隆皇帝召见马戛尔尼和斯当东于御座前,各亲赐温酒一杯。两位使臣表示感谢,并当着乾隆皇帝的面一饮而尽。乾隆皇帝亲切地问及英王的年龄,并祝愿英王也能同他一样长寿。当时英国国王乔治三世只有五十六岁,比乾隆皇帝年轻二十七岁。后来,乾隆皇帝美好的祝愿几乎全部兑现了:乔治三世死于1820年,终年八十三岁,与此时的乾隆皇帝同龄;统治英国六十年,也与乾隆皇帝一样。只有一样不同,那就是乔治三世后来疯了,他的儿子乔治四世于1811年开始摄政。而乾隆皇帝则是在十分清醒的状态下,将皇位禅让给了儿子嘉庆。

乾隆皇帝在宴席上说了很多,但对英国人来说,等于什么也没说。马戛尔尼不愿放过这次绝好的机会,于是试探性地对皇帝提出请求:“敝使此来颇为不易,想把中国的名胜都看过之后再回去,不知热河之御园,能赐予敝使一观否?”李神父将此语译成中文后,乾隆立即予以恩准:“地方太大了,一下子也玩不了许多,你到园中爱玩什么地方,便让他们引导,不必拘束。”“皇帝听说我们对一切都十分好奇,就让阁老陪我们参观热河的御花园——万树天堂。为了享受这份难得的恩惠,我们早晨三点就起床,等待陪同官员的到来。”首次的请求被恩准,马戛尔尼显然有些激动。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在和砷的陪同下,使团一行先在岗峦起伏的山脚下骑马走了三英里,上船后又参观了湖区的几十个景点,山庄面积之大,景色之美,令英使连连咋舌,叹为观止。马戛尔尼在当天的日记中记道:“如何来细说这迷人的山庄呢?几个小时内,我见到了各种迥然不同的景色,我原以为在英国之外是无法见到这样美的景色的。万树园是世界上最美的森林之一。荒野而多树木,群山环绕,岩石丛生,园中各处都养有麋鹿和一些不伤人的野兽,不可胜计。很多地方种着松树、栗树、橡树。向远处望去,有许多美丽的宫殿和寺庙。”同时,马戛尔尼又用适量的篇幅,对东西方园林作了比较。

他认为,中英两国园林有着共同之处,它们的风景艺术在于模仿自然,而不像法国式花园,迫使自然去模仿艺术。

他还认为,英国园林刻意在尊重自然的基础上去美化自然,而中国园林在安排风景时则显得十分霸道。“若这儿是一片洼地,他们就引进河水,挖一个湖;若这儿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他们就在此堆个小山,并铺上岩石。”马戛尔尼批评这种方法,他认为这正是中英园林的不同之处,英国人酷爱自由,包括植物的自由,“我们在完善自然,而中国人则在奴役自然。”虽然中国的园林表现了一种强烈的再创造意愿,但马戛尔尼丝毫没有怀疑英国园林的优势。他对中国园林表示了四点保留意见:假山太多,金鱼池太多,青铜陶瓷的龙虎太多,睡莲太多。除此之外,马戛尔尼坦言:“奇怪的是在六个小时的严格审查之后,我竟没有找出其他可批评之处。”在参观庄园宫殿时,英国人看到几乎每一座殿宇中都摆放着玩具、挂钟和地球仪,惊奇之余他们又不免有些扫兴:“这些东西做工完美,相比之下,我们的礼品就黯然失色了。”更让英国人扫兴的是,在参观一座大殿时,殿中摆放着一架行星仪。陪同英国使团游览山庄的一位官员告诉马戛尔尼,比起大内宫殿和圆明园内收藏的珍宝,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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