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扬州的那回小产,确实给林慕桃身体留下了遗症,为此夜冥渊一直很愧疚,特意选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为她安胎,熬过漫长的隆冬,终于在次年三月顺利分娩。按照族谱,这个孩子应是“清”字辈,可夜冥渊知道林慕桃为易烬染的离开难以释怀,索性取名“夜忆染”,一面是对易烬染的歉意,另一面是想更好地挽回林慕桃,只要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有了血肉的牵连,彼此就不能再分开。
林慕桃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毕竟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并为他留下骨血,是件多么幸运又坎坷的旅程。尽管这其中有痛有泪,锥心刻骨,亦都是甘心所愿。
惊蛰那夜,天降霪雨,轰隆的春雷滚过耳边。那样的疼痛交织着屋外的大雨,深入骨髓,痛不可忍,搅得往日爱恋分崩离析。恍惚中,仿佛是死亡临近。她紧紧抓着夜冥渊的手,直将他修长的指节捏的发白,骨骼铮然有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模糊得那么遥远,却一直一直不肯散。
“忆染,好名字啊……”北辰羽淡笑一声,却不忍再说去。这样的名,纪念一个远走天边的人,亦不亏欠他什么了。李云低声叹息,仍还记得遇见易烬染那天,一树的槐花,一人的寂寞。
这世间的事情啊,永远生死两难全。
夜子琪伸开大掌,将孩子轻松掼到肩上,一边笑着逗弄说:“小东西,我可是你的哥哥,以后可得叫我哥哥哦!”
夜子琪一边笑,盯着掌里粉琢玉雕的小脸看个不停:“嗯,眼睛像爹爹,鼻子像娘亲,这么漂亮的孩子,长大了必定是个小美人。”
林慕桃听见夜子琪的夸赞,忍不住在旁边补充了句:“那是,也不看是谁生的,我家忆染以后定然会是的角色大美人!”
话音未落,李云正含着半口的茶水,此际全喷了出来,伏在石桌上咳个不不停。夜冥渊展颜一笑,俊美的脸上全无愠色,只顾着低头品茶,也不去理会他们。
北辰羽低头看去,怀里细如脂玉般雕凿的小脸渐渐暴露光线下,睫毛纤长秀丽,仔细瞧瞧,果真是秀丽可爱。他不禁叹息道:“这孩子真是生不逢时,若能早几年出世就好了。”
夜半时分,林慕桃哄着忆染睡觉,其实她哄孩子也没什么技巧,无非是讲些童话、水漫金山啊这类小故事。内容总是千篇一律,再残忍,也不会结局太悲惨,最后一家人团圆相聚,无论中间有什么曲折有什么背叛。
忆染听的不胜其烦,扬起小脸,突然就问:“娘,你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类似这样希奇古怪的问题,林慕桃经常被考的难住,想了想说:“呃……就是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然后就嫁给你爹了啊,然后就有了你啊!”
忆染听不明白,闹着非要讲个更精彩的,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再睡,给她掖好被角,林慕桃盯着那团小脸看了一会,她的睡相很好看,平静地蜷在被窝中,呼吸清甜,眉宇间似乎已有了夜冥渊的痕迹。林慕桃伸手摸一摸忆染的额头,忍不住用唇去碰了碰。轻轻淡淡,龙涎的味道。
放下白色的麈尾,轻轻推门出去。晚春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庭院里寂静无人,只有明亮的月光洒了满地,碎玉一般。林慕桃走到紫藤架下,隔着浓密疏淡的叶子,看见花房里的灯还没熄灭,映着窗纸上一片微亮。
她摇了摇头,不用想也知道谁在里面。花房内灯火通明,这么热的天还生着炭盆,温暖非常。墙边竖立着两排高大的屏架,架上绽满各种硕大花朵,枝条垂落下来,暗香轻浅浮动,一片绚烂到极致的海。
屏架尽头,有人正在修剪一盆兰草,露出侧影清峭的线条,无声而宁静。林慕桃关上门,悄然走到他背后,夜冥渊放下手中的花剪,略一回头问:“忆染睡了吗?”
“睡了。”林慕桃揉着酸困的肩膀,“没想到这小东西这么累人,早知道就不要她了。”
夜冥渊不经意地笑了笑:“那我们把她送走可好?”
“送到哪里去?”
夜冥渊揽过林慕桃的腰,放缓了声音道:“现如今已经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这里也住不成了。北辰羽今天说了,说想接忆染去北苍,她毕竟还小,需要一个安稳的地方,而不是跟着我们四处漂泊。”其实若是真让北辰羽接走忆染,夜冥渊和林慕桃倒是十分放心的。
林慕桃低头想了很久,微微叹道:“是啊,他毕竟是歌孩子,总是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
夜冥渊看出林慕桃难过,双臂紧了紧,附在她耳边半开玩笑道:“你若是舍不得,我们就再要一个?”
林慕桃立刻呼吸一窒,吓得连连摇头:“你饶了我吧,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
夜冥渊笑意更浓,抬手勾起林慕桃的下颚,温柔扶摸着说:“别当真,就算你真愿意,我还不忍心让你受罪呢。等送走了忆染,我们就去西域,去看一看天山那边的风光。”
林慕桃“啊”了一声,捂住脸道:“新疆?听说刚去那里的人都要被太阳晒脱三层皮的,我可不去。”
“真的不去?”
“不去!”
“好,等我走了你可莫要后悔。”夜冥渊继续威逼利诱。看着他唇边淡薄的笑,林慕桃觉得这家伙实在可恶,更可恶的是,她舍弃不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思忖片刻,林慕桃还是退让一步,认输道:“那好,一起去。”明明是无奈的口气,可是却含着满满的幸福。
一生还这样漫长,有人得不到的仍是得不到,留不住的亦是会失去。在这样一个乱世里,傀儡般的墨云帝死了,英略盖世的夜炎枫死了,凶残嗜血的孙大死了,委曲求全的云裳……也死了。他们每一个人未必没有挣扎反抗,可是终于还是不能免于殊途同归,屈服给一样的命运。
世事变迁,人生有谁可从头预料?既是如此,为什么不允许他们简简单单的相爱,平平淡淡的活着?未来的碧海蓝天,大漠黄沙,未尝不是一个新的起点。
窗外渐渐明了,林慕桃看一眼冉冉红透的天空,轻声说:“只有你在身边……天涯海角我都会去。”
夜冥渊淡淡笑着,低头吻了她的手心,温热的唇缓缓厮磨,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为了未来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