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大车店位于老爷岭下的小王村。从老爷岭一路下来,经过五道沟子再走五里路就是小王村。小王村虽然是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子,却位于通往哈尔滨的要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南来北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孙家大车店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客店。孙家大车店是一座标准的东北三合院建筑,十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五间厢房。宽敞的大院内停放着旅客的车马。东北的大车店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竞相出没的场所,兵匪官绅也常来投宿,所以这里多是消息的集散地,也是事故的高发地。而开店的人能够买卖兴隆都有不宣的秘密,即不是靠官便是靠匪。这座大车店靠的就是老爷岭的石老秧子。
大车店的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多岁女人,体态丰满,颇有几分姿色,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块雪白的前胸脯子,让人不禁想入非非。她就是石老秧子的小老婆,人称大洋马。
大洋马见两个人牵着马走进了院中,先是上下打量了十几眼,然后突然一拍大腿,笑着迎了上来,“哟,两位里面请,饮马喂料这些事您就别管了,院里有上等的客房,保您满意,要是没吃饭,厨房有现成的高粱米饭,猪肉炖粉条子,可劲造。”
陈抗日与周天毅都扮成了商人模样,一般人早已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两个人没做声,径直向院中走去。周天毅突然暗吃了一惊,因为东厢房外正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与陈抗日。“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石老秧子也在这?”周天毅警觉地向东厢房瞄了一眼。
“看得出两位是买卖人,生意兴隆,发大财啊!”大洋马一边说一边将两个人领到西厢房门前,一撩门帘子请两个人进了屋。
周天毅明白,为了保证大车店的正常生意,减少事故发生,店主通常会自然地为前来投宿的客人分配房间。两个人没说话,进了西厢房。东北的大车店都是两辅对炕,中间是过道,炕上摆着行李,住店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住在一铺炕上。屋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一共有十几名旅客。
“老板娘,今晚有戏看吗?我们是特意来看戏的。”周天毅笑问道。
“哟!我这里哪天没戏看啊?今天您二位是来着了,沈阳名角小白龙今晚在这里献唱,一会开演的时候来叫你们啊!”大洋马说完扭着屁股出去了。
“怎么样?”陈抗日看着大洋马出去的背影,警觉地低声问道。
“门口的那个驼子是石老秧子的炮头。石老秧子极有可能就在这!”周天毅的声极低。
“看来咱们真的来着了!”陈抗日一脸的兴奋。
周天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露出马脚,这些人眼里不揉沙!”
就在此时,大洋马突然领进一个干干巴巴的中年人。“这位老哥,您看这屋咋样?”大洋马笑着用手指了指屋里的摆设。
中年人板着一张羊肚子脸,不吭声,一双干巴巴的黄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了半天,最后落在了陈抗日的身上,看了两眼,话也不说转身出去了。大洋马跟在后面,埋怨道:“哎!我说,你到底要住哪屋啊?”
陈抗日等两人走远了,才紧张地低声说:“这个人是伦五奸,他是来摸底的,他认出了我!”
周天毅暗自一惊,他早就听说过伦五奸的名号,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他不知道伦五奸是否认出了自己。
过了一会院中有人喊:“快开演了,看戏的到上房啊!”
陈抗日与周天毅出了西厢房向正房走去。黄脸驼子的双眼一直在两个人的身上徘徊,他的右手一直握着腰里的盒子炮。
正房的格局和厢房相同,但要比厢房宽敞许多。靠左的八间没有隔墙,南北相对的两铺大炕,炕上坐着不少人,屋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蛤蟆头烟味。周天毅一进屋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因为炕上坐着的不全是住店的旅客,其中一大部分竟是土匪。他本想撤步退回去,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因为陈抗日已经站到了地中间。
伦五奸正盘腿坐在炕上,大声白话着,他似乎没有主意到屋里多了两个人。“要说这三百六十行行出状元,占山的可以称王,叫花子可以当皇帝……”
众土匪一阵议论,靠窗坐着的一个独眼中年汉子咧嘴骂道:“别他妈瞎白话了!哪个皇帝光着屁股坐金銮殿,如果要饭的能当皇帝,老子就能当玉皇大帝了!”
众人一阵哄笑。
“韩瞎子!你他妈还甭不信,五爷我还真敢和你叫这个理。”伦五奸抬头看了一眼韩瞎子。
“我操!叫啥理?老子还说你的王八壳子(头盖骨)比我这花生米(子弹)硬呢,你敢跟韩爷我叫这个理吗?”韩瞎子瞪着一只独眼咧嘴骂道。
“你他妈那是扯蛋,五爷我说的这可是真事!”伦五奸故意提高了声音。
“啥真事?你倒是说说哪个叫花子当了皇帝!”韩瞎子说着用力一拍窗台。
众人跟着起哄,都让伦五奸快说。
伦五奸突然伸出一只手,笑道:“要我说,咱得照规矩来,不过一只眼的我可以给点优惠。”
众土匪看着韩瞎子一阵哄笑。
“我看你他妈是躺着的婊子,眼朝前!”韩瞎子咧嘴骂道。
“伦五奸,你对聋子不收钱吧?”有人跟着起哄。
众土匪又是一阵哄笑。
“谁要想得到五爷我的消息,别说他是聋子,他就是我爹也得按规矩交钱!”伦五奸义正词严地说。
“我不收钱,我来说。”陈抗日突然插话道。
周天毅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后悔把陈抗日带出来,他知道屋里坐着的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只要有一句话说错,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只见陈抗日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屋地中间,笑道:“叫花子的老祖宗名叫范丹,还曾对孔老夫子师徒有过救济,按理说叫花子也应该属于圣人的行列。”
众土匪一阵哄笑,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叫花子是圣人。“哪来的小崽子,你可别他妈瞎白话了,你知道哪个皇帝是叫花子?”
陈抗日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上至帝王、文人才子,下迄平民百姓、骗子盗贼,都有叫花子出身的,所以叫花子里面也是藏龙卧虎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大家听说过吧。那个明朝的开国皇帝朱无璋就是个名符其实的叫花子出身,”
“对啊!怎么把这茬忘了,戏里面唱过的……”众土匪议论纷纷,显然这些人被陈抗日的这痛白话吸引住了。只有伦五奸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陈抗日身后的周天毅。
“叫花子还称叫化子,因为古时候将乞讨称为”化“,而乞丐乞讨的方式多以说唱为主,所以从艺术流派上讲,乞丐应属于”化派“。
众土匪又是一阵哄笑,他们只知道叫花子是丐帮的人,但没想到还成了流派。
“自从范丹老祖开山立派后,弟子是越来越多,当然里面也是良莠不齐。由于人太多,人们又将这些人称为花子,北京人还把花子称为打闲的。但要说这要饭的学问可是博大精深,在坐的各位恐怕干不了。”陈抗日看着众人连连摇头。
“尽他娘地扯蛋!我看要饭不要脸就成!哈哈哈哈!”旁边有人不服气地笑道。众土匪也跟着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