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你自己吧!”听众之一大喊。“你就像罗斯神父,老是劝诫人家要清心寡欲。他把老实人都当成了傻子,可怜的家伙,”玛丽·安·达菲说道,她永远不想听这些新观念。
“于是她在这里又住了两三天,”帕特里克无视了插话,继续赞许地说道,“她就像你们和她阿姨说的那样,她没有表现出很想家,但她只说有关邓肯尼乡亲们的事,其他的一律闭口不谈。没事情做的时候她会悄悄溜出去一个人放松一会儿,然后再一个人悄悄地回来。上周四晚饭后她跑了出去,但等我抽完烟时碰到了她从门口飞奔进来。”
‘帕齐叔叔,明早九点我要去一个叫桦树平原的地方,’她说,‘你知道那地方吗?’‘知道,’我说,‘离我摔断腿的地方不远。那时他们先把我送到了杰里·赖安的家里。那里没有镇子,他家是那边唯一的房子。赖安是转辙工。’
‘我想知道他们能让我借宿一下吗?’她想大干一场。‘还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好呢,’我说,‘赖安自己也有女儿,她们都在这里的磨坊干活,星期六晚上才回家,除非那里有展出或者舞会。那里不需要用钱。’她笑着走到了门口,正巧米奇·邓恩拖和有他人那么大的一捆东西从麦克洛克林的商店回到家。‘这都是些啥?’我说,‘这不是我家的,我今天啥也没买过。’‘别数落啦!’她说,随后米奇笑嘻嘻地出去了。‘我准备早上自己做早餐!’她像麻雀一样歪着头说道,‘你借我柴火钱,我用蛋糕报答你,’说着她便去睡觉了。那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她在炉子边忙碌,然后我闻到了一股烘培的味道,那味道一直引着我找到那里,我跨进厨房时,她已经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蛋糕。‘这都是些什么呀,勤劳的孩子?’我问。 ‘吃吧,’说着她跳回了烤箱门旁。随后她阿姨一边嗔怪一边走了进来,当她看到那么多出炉的蛋糕,她惊讶得跌坐到了椅子上,仿佛快晕厥了。‘十天都吃不完,’她惊呼,‘天哪,到长霉了都吃不完!’‘别打断我,’诺拉说,‘我第九天就会带着它们离开。帕齐叔叔会帮装筐的。’
‘又不是现在,’布丽奇特说。我觉得她是想起了这些天里的不愉快,一公里外都能听到她的咆哮。
‘小声点,亲爱的,’诺拉说道,‘我不想靠任何乡亲们过活,而且约翰尼·奥卡拉汉说过,所有人都希望有人能在桦树平原开辟一块小小的干净的地方,有东西能吃,有茶能喝。他说这是个好机会,那些大型火车都会每隔十到十五分钟停靠等待,车上的人都饥肠辘辘。’‘我先试水几天,’我说,‘反正也没坏处,而且我还有离家时戴利神父为了祝福我而给我的十先令。’”
‘你都跟约翰尼·奥卡拉汉说了些什么?’我问。
“你们看看这个!”自满的叔叔继续说道,比迪阿姨则得意扬扬地望着一脸惊讶的听者。“这是上周五晚上那孩子写的信,”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她也写得一手好字呢。‘亲爱的帕齐叔叔,’她写道,‘感谢上帝,我又能启程了。我准备把我的蛋糕事业做大。赖安家的男孩们都在火车上做买卖。我第一天挣了一磅三,一辆非常壮观的游览车停了下来,他们都推着带轮子的保温箱,接着又有两辆火车停靠了。那真是愉快的一天,每个人都能挣到一磅三先令。亲爱的帕齐叔叔,我想要半桶那种一样的面粉和十磅白糖,钱我星期天会付给你的。向比迪阿姨和所有的朋友表达我最诚挚的敬意,我这次走得太匆忙。我昨晚给亲爱的妈妈写信了,把我第一次挣到的一磅寄给了她,愿上帝保佑她!’”
“瞧瞧她现在写给你的!"迈克·达菲大呼。“我都说过她既善良又聪明了!”
“她很快就会成为铁路上的大人物,”玛丽·安阿姨说道,她是个干劲十足的人,也很喜欢看到别人干劲十足。
“工作难不倒她,”布丽奇特阿姨钦佩地说道,“她会在外面自己闯荡一阵,然后找准机会进磨坊工作,和其他姐妹们一起在织布间里过冬。来说说埃伦妮和小宝宝的事吧。还有劳伦斯也没听人提及。”她客气地补充道。
“埃伦干得好,生了个漂亮的宝宝。她也有个好老公。她老公周六晚上都随便她做什么,钱也交给她打理,”玛丽·安说。随后这一小群人又展开了新话题的讨论,不过不怎么有趣就是了。但他们散伙前再次提到了诺拉。
“这个小诺拉,是有些乖戾,但她是个好孩子,”麦克·达菲说,“谢天谢地,我的孩子当中没有和我对着干的,他们都不是一点就着的,”玛丽·安阿姨说到。“又有谁会想到去桦树平原那里创业呢?”
“赖安的家人会照顾她的,肯定就会像我们照顾她一样。”帕齐叔叔满怀希望地坚称道,说着他又把烟斗点上了。那就像是一个夏夜,厨房窗户都大开着,五月已经临近尾声,村庄远处低矮的田地里传来青蛙清脆的叫声。
III.
“诺拉去哪了?”发问的是年轻人约翰尼·奥卡拉汉。快车停站汲水,他仿佛成了唯一的乘客。这一天他休息。
傍晚时分,赖安太太坐在她门廊前休息,他的丈夫已经从一个扳道工被提拔为负责刚投入使用的大型水箱,并且据说在花束平原有更多的晋升和优待,但这位温厚的妻子理智地认为一个女人越是生活富足就越要努力工作。她盯着约翰尼看了好一阵,他在这个轻松的周日穿得甚至比平时还要严谨。
“反正这不是你负责的火车,”她用思考的语气说道,“我想知道你怎么过得那么舒坦,像个地主一样坐着小车,你昨天不还是司闸员么?”
“是的,赖安太太,就不要勉强一个休息天的孩子啦。诺拉去哪了?”
“她到铁路上去了,”赖安夫人忽然正色道,“可怜的孩子,她白天卖力工作,伴着夜晚的凉意,带上她剩下的最后一个小圆面包回来,我在炉子上为她备好了茶壶,但她一点都没喝!一点都没!”
年轻人转身离去了,赖安太太注视着他,露出了溺爱的微笑。“他长得真好看。”她说,“如果他能看上我家的哪个女儿就好了,朱莉娅如果现在跟他走在一块儿应该会看起来很登对,她太阴郁了。他把钱都存了起来。我第一天就看到他紧跟着买蛋糕的,可烤进他心里的却不是蛋糕。诺拉是很幸运的。好了,我也为此感到高兴。”
天色飞快地转暗,约翰尼依然步履轻快地沿着狭窄的乡间铁道踏步,火车发出的亮光令他目眩。他越见到诺拉就越发喜欢她,她跟他讲话就越少,今晚他打算找她谈一谈。他只在他们在慢车上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和她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当约翰尼报站名时她很高兴地听到了她家乡那边的口音,约翰尼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小车一角那个疲惫迷茫却又兴奋的初来乍到的小身影,他问她是不是去投奔达菲夫人的侄女。他欣慰地看着她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很欢欣地听着人们对蛋糕和面包的赞美,不正是他出的主意才奠定了诺拉致富的基础?自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们每次都会像老友一样打招呼,但比起跟他说话,诺拉把时间都用来接待从火车上赶来的气喘吁吁的顾客。她从不向他收蛋糕钱,有那么一星期,他自己不来,而是让朋友用他的钱来买蛋糕。但是有一天,约翰尼可怜的小心脏再也抵挡不住诱惑了,诺拉则坦诚地报以笑脸。他们彼此没有对话,但她挑出一个硬皮面包,他拿了转身就跑,连钱都忘记给了。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包。诺拉已经出来两个月了,他还从没和她在傍晚散过步。
一长排柳树下的阴影渐浓,新月照在头顶,西边的天空仍有一抹淡淡光芒。约翰尼沿着长满青草的路边走着,一边用耳朵敏锐地捕捉诺拉踩过鹅卵石地面发出的轻微响声。此刻,他的心跳得砰砰响,同时前方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年轻的歌声。
诺拉正缓缓地往前走着,约翰尼停住脚步,静静地聆听歌声。她唱的是最古雅甜蜜的乡村老歌之一的“铁匠向我献殷勤”,夏夜柔和的空气围绕着漫步的她。当她唱到那句“我的爱在田野间”时,约翰尼匆匆追上了她,剩下的歌词可以改天再听嘛,她本人可是要比声音更甜美。
诺拉被吓了一跳,歌声也戛然而止,她仿佛真的就是灌木丛中的一只鸟儿,只不过她没有拍拍翅膀飞走。“是你吗,约翰尼先生?”她冷静地问道,仿佛歌声中的真诚实意是装出来的一样。
“是我,”约翰尼同样冷静地回答,“我出来透口气,家里面太闷热了。冬天的休息日就很舒服,可是在夏天只有在火车上空气比较好。正巧我们一个方向呢,太好了。你的生意可好?男孩们都说他们离不开你的面包,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拿着这个,”诺拉仿佛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说道。“这上面有一层好吃的硬糖。我本来是打算带来当晚饭的,但我今天收入不错,没必要再吃它了,面包都卖光了,我也累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补充道,“在这慵懒之地也没人会说这种话了。”
“当然好了,我们一起吃吧。这块点心有点大呢。”约翰尼提议道。他掰开面包,迫不及待地把大的那半分给了诺拉。“我觉得有人作伴一起分享,食物也会变得更美味。你应该吃一顿好点的当晚饭,一杯茶、一块牛排,外加土豆,而不是吃这些!不要只吃剩下的面包!你已经够辛苦了!”
“我在老家吃的晚饭更简陋,”诺拉忧郁地说道,“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把我们几个拉扯大。我一心想着,等我有钱了要让母亲过上最好的生活。我希望自己能早点挺过来,但每每想到她看不见我,我就心如刀绞。我母亲,她现在看上去已是饱经风霜。”
可能是晚饭时被约翰尼的幽默风趣所感染,诺拉忘掉了所有不开心的事。他们并肩行走时,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跟她也更靠近了一些。
“我母亲前几年去世了,”他一言概括之。“失去了母亲的人都很孤单。我和我结了婚的姐姐一起住。我一点也不自在。我一直想要自己的房子,为此我存了不少钱。”
“刚离家那会儿,我说过等我赚到五十磅就回家,”诺拉草草说道,走到了狭窄小路的另一边。“我早就赚到了,我还寄了更多的钱回去。想想自己已经离开家两年了,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没有那么久。”
“你为什么不接你母亲出来呢?这里好点的房子冬天很暖和,也不像你老家那么潮湿,而且她的兄弟姐妹都在这儿。”约翰尼越发迫切地追问。
“哎,我也不知道!”诺拉说。“我母亲心脏很不好。离开故乡去海边会要她的命。还是算了吧,我会自个儿干活然后返乡的。我也会给沿途的每个人带礼物,孩子们会追着我跑,从我这儿拿糖果。我们住的地方很贫穷,但景色十分美丽。不常有人回老家,但每逢此日便是个大日子,父老乡亲们都会追着我喊:‘诺拉去哪了?诺拉呢!诺拉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我一个也不会遗漏,上帝保佑!”诺拉怜悯地说道。“然后,约翰尼,我就会看到家门口的母亲!”
约翰尼坐得离她那么近,她的手滑进了他掌心,他们攀谈愉快,谁也没有感到不自然。“亲爱的,我非常乐意帮你。”约翰尼说。
“是啊,我的好运不都是你带来的么?”诺拉赞叹道,“我也太无情了,这么快就把它给忘了,包括来自科里的你,在我打算离家外出前,我母亲就常常说起你母亲那边的人!”
“你会不会也在你母亲面前美言我几句,亲爱的?”约翰尼大方地担起了爱人的角色。诺拉的手依然被他紧握着,他们在夏日的夜色中漫步。“从听到你开口说话那刻起,我便爱上了你——仿佛一只家乡来的画眉鸟,在火车上对着我唱歌。那晚我回到家,我心里便再也没有其他女孩了。”
“噢!”诺拉惊诧于他语气的变化,“噢,约翰尼,这太快了点。我跟你还从没走出过这条路,你得等等我,也许你很快就会厌倦我的,厌倦那个满脑子存钱和回家的诺拉!总有一天你会和比我漂亮的女孩结婚的,”她颤抖着说着,挣脱了他的手。
“够了,我不会的。”约翰尼坚定地说道。
“你会让我回家看望母亲吗?”诺拉严肃地问道,“我太想家了,真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愿望在支撑,我早就失去全部的勇气了。”
“我会的,放心吧,”约翰尼诚恳地说道。
诺拉再次心甘情愿地伸出了手。“那我也不再说‘不’了,”夜色中她轻声说道,“我活得不开心的话也干不下去,而且——月底之前请给我时间,也许我会给你肯定的答复。打住,打住!”她挣脱了约翰尼的手,自个儿沿着小路匆匆走去,幸福洋溢的约翰尼则迅速地跟上她。她跑到一座小山前,他能看到西边昏暗的天空映衬出她苗条的身影。“在我答复你之前请等等,嘘!”诺垃急切地说道,“你可知昨天有几个铁路管理人,那几个主管和大头头都到桦树平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