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够啊！交暖气费都不够！”经过了宇翔市郊新农村上访的经历，一木对住楼的成本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现在人心惶惶呢！再说，他们让腾出那一大片地来，哪里是想规模化经营种庄稼？是盯着山岭上那片森林，想在那里盖清肺别墅群，在那片坡地建高尔夫球场和滑雪场，余下的，种上鬼子姜，不用管理，每亩地卖个一千来元。”何老伯说。
“那不种粮啦？”余光宪眼睛瞪得老大。
“不种了，看来，以后吃粮也得从山外买了。”何老伯一声长叹。
“国家对种粮面积是有严格要求的，种少了能行吗？”余光宪问。
“这统计数字不是由着县里报吗！”何老伯对这个提问不以为然。
“那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余光宪道。
“他们盖个别墅群，两年就建好了，听说楼花早已预订得差不多了。”何老伯说。
“不可能，他们哪里来的建房用地指标啊？”余光宪问。
“拆掉这么多村子，要腾出多少宅基地啊！建新农村盖几栋楼，连十分之一也用不了，把多余出来的作为新整治出的土地，申请指标足够了。”何老伯指点道。
“嘿，懂了！我说他们怎么对新农村建设这么感兴趣呢！原来不仅仅是为了政绩啊！”余光宪豁然开朗。
“光宪啊！看来你这两年光忙那几个矿与批发市场的地了，要不，这点事，你会比他们还弄得更熟。”一木戏谑了两句。
“哎，懂了，懂了！只要别墅盖起来卖掉，开发商一拍屁股走了，至于那些农田还种什么，进了新农村后，每户每年那一千元的口粮钱，就不必再管了。”余光宪不愧为聪明人，听了上段，就猜出了下段。
“是啊！盖虎头岭新农村的那个开发商，不是到加拿大定居了吗？另一个叫杨林的大股东是搞锑矿的，也因背负赌债流落国外几年了，新农村每亩地那一千元的口粮钱也断了来源。现在，群情激愤，快要炸锅了。”何老伯愤愤地说。
“他们的今天，可是你们的明天啊！”一木乘机加了一把火。
“是啊！穆大夫，上级如果批了他们的规划，这么多农民上了楼，没了地，光靠打工，能长久得了吗？”何老伯说。
“不用说了，这后果我清楚，乡亲们知道吗？”一木问。
“咋不知道，信息灵着呢，这些日子，乡亲们都在焦虑中躁动呢，他们不仅忧虑未来的生活，也舍不得把先祖们的坟茔这么扔了，说不定啥时候会闹起来。”何老伯说。
……
听到这些，余光宪又来了兴致，他几次撸起袖子，跃跃欲试：“掀个风浪，看来也不是难事。”
“别着急，得瞅准机会。改革进入攻坚期的矛盾还多着呢！但共党的领导还是清醒的，特别白乘风这种人精，又有捷舟指点，哪能轻易让人钻了空子！”一木叮嘱道。
“那我们就潜伏下来等着瞧，反正我最近也没多少事。”余光宪显示出少有的耐心。
“适当的时候，也可以搅和搅和。不过，要搞得隐蔽一点！”一木不失时机地提醒。
这时，五辆轿车从山腰公路上驶过。
“好大的气派，清一色宝马！”余光宪喊道。
“哼！他就是董运承，暴发户，让钱烧得发狂了！”何老伯投去鄙视的目光。不用说，这就是那个煤老板，准备盖新农村、承包这片地的人。
……
“这样退合同不行！”忽听村口有人吵起来。
一木、余光宪跟着何老伯走出来，看到村口已围了几十个人，上前一问，方知道是肉食商同养猪的人家吵起来了。
原来，前年猪肉涨价过快，政府动员村民、特别是养猪大户多养猪。
为了打消养猪农民担心卖不出去的顾虑，政府组织肉食商、生猪商和农民签了购销合同，保证每斤生猪的最低收购价，每个猪崽的最低售价。当时，猪崽奇缺，政府又鼓励多养母猪。今年，母猪到了怀崽的时间，第三茬生猪也膘肥个足，该出栏了。可是，市场上猪肉供过于求，价格急剧下跌，若按过去的合同收购，肉食商肯定要赔钱。所以，急急忙忙来毁约，压低收购价。
“那怎么成呢？我们买猪崽时，正是价格最贵的时候，按你现在说的价格，刚够买猪崽时的钱，这半年白养了。”几个养猪户围上去说。
“母猪已到配种的时候了，你竟说不收猪崽了，还动员我们杀掉，这不赔老本了吗？”另几个养母猪的人家也吵起来。
“我们家的母猪已怀崽了，你怎么忍心宰了它？”还有人高声叫道。
“你们别围着逼我，当初是政府动员我来签的约，现在要按十三元的价格收购回去，十元一斤向外卖，我砸锅卖铁也赔不起，逼急了，我去政府门前上吊。”肉食商高声叫屈。
“你甭拿上吊唬人，你若上了吊，我们去给你抬棺示威！”围着的养猪户也不依不饶……
一木悄悄把余光宪拉到一旁说：“怎么样？到处有火种，不要说上吊，他们真赶上母猪进了政府，设法发到网上去，也能掀起大波浪！”
余光宪脸上泛起会心的笑……
一木和余光宪正在山区转悠，捷舟也来到灵峰搞农村土地可持续利用调研。对这片土地，他太熟悉了。当年，他曾几次随炮兵部队来打靶，不少灵峰入伍的干部战士，经常同他谈起家乡的情况。他相信，这些闲聊比任何调查都来得真实。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调查，而是研究！虽说他是以调研名义来的，本意是借此机会，帮白乘风出点子来了。
在山村听取干部汇报，和村民聊天交谈后，更证实了他的想法。改革已进入深水区，许多矛盾需要从理论和实践的层面，系统地拿出解决办法了。但是，干部的决策思维还远远跟不上去。
……
捷舟急急来到宇翔市，市委正在办市县两级干部学习班，来讲课的农业教授路上堵车，干部们见缝插针，正在向市领导汇报工作。捷舟制止工作人员进去向领导打招呼，悄悄走进会场，看到大家正在商议降低生猪存栏数量通知，农林局长拿着本子，汇报分给各县的指标：“生猪要削减多少头、母猪要宰杀多少头、种猪要阉割多少头……”干部们认真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着、算着……
“只能这样了！”秦怀雪抬头看看大家说。
“不行！我们再不能肉价涨了，动员农民养猪；肉价跌了，动员他们杀猪。今年把母猪杀了，明年买不到猪崽，猪肉不又该涨了吗？这让农民怎么相信政府？”捷舟跨步来到前台说。
“老领导来了！请坐！”会议室的人一齐站起来，脸上透着尴尬。
捷舟来到座位前，示意大家坐下，他自知唐突，缓和了一下口气，对白乘风说：“我曾答应送你三个锦囊避风险，现在看，是我送晚了，这个锦囊的核心是以创新理论为依据，把问题决策，变为前瞻性决策；把跟风决策，变为从实际出发决策。”
满室人投来惊异的目光，意思似乎在问：“此话怎讲？”
捷舟看清了大家的意思，解释道：“这生猪少了，肉价贵了，政府动员大家养猪，上边一号召，下边跟风而上；生猪养多了，肉价跌了，又动员大家杀猪，这就是问题决策、跟风决策啊！我们在动员养猪时，为什么不前瞻一下，养多少即可保证供需平衡呢？我们在动员杀猪时，为什么不前瞻一下，将来猪肉贵了怎么办呢？在农业领域，这种例子很多，其他领域也不少。前几年，刺激消费时，鼓励大家买私家车，政府给予优惠和补贴，现在城市车辆拥挤了，又限购、摇号，出车还要今天单号车牌出行，明天双号车牌出行！”
“老领导，这市场经济是看不见的手，政府也不好过多干预。”秦怀雪给捷舟杯子里添水，乘机念叨着。
“我们的市场经济前边，不是加了个‘社会主义’吗？这四个字就是要求发挥社会制度能统揽全局的优势啊！西方国家在某些物质过剩或短缺时，也重视国家干预和政策调控。社会主义应该更先进，更能避免过剩和短缺危机。”捷舟说。
“他们有好多行业协会和社团组织在做这件事，我们没有啊！市场体制发育不健全。”秦怀雪说。
“我们的行业协会和社团组织也不少啊！我们的党组织还做到了组有党员、村有支部、乡有党委呢！对于村民的养殖意向、供求关系应该了解得更清楚啊！可是，谁去管过这些呢？”捷舟反问。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我们的市场运作，学的是自由资本主义的方式，既没有学习西方先进的管理经验，更没有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白乘风有所感触地说。
农林局长怕自己的议题被搁置起来，抢着问：“减少生猪存栏数量的通知需要快发，否则，母猪配了种、下了崽，损失更大；饲料生产厂家也需早些通知，以免生产了饲料卖不出去，积压在那里。”
“是啊，这事要早通知！”会场不少干部呼应。
“这母猪一杀，后年肉价准得上涨，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思路，摆脱这种肉价涨了动员养猪，肉价跌了杀猪的不良循环？现在农民的意见已经很大了。”捷舟叹道。
“搞好总体供需平衡，是国家的事，现在猪肉价已经大跌了，国家对猪肉的存储能力有限，如果我们不按要求迅速降低存栏数，农民损失更大。”农林局长争辩说。
“国家有国家的责任，地方有地方的义务，这肉价畸高畸低，伤农民，也伤市民啊！现在，养猪户这么多，有人要到政府门前上吊，还有人要抬棺游行呢！”捷舟提醒。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农林局长垂头低声说道。
“办法有啊！这就是要改变问题决策、跟风决策的模式，实现前瞻性决策！至于眼前生猪存栏过多的问题，我给你们想了个应急的办法！”
“什么办法？”没等捷舟说完，农林局长就抢着问。
“七八年前，我从你们灵峰、青湖两县的深山区，介绍出去了二十多个年轻人，到盛丰兆庆区学习绿色有机农业技术，有的已成了这方面的专家。我路过灵峰时，给他们打了个电话，介绍了你们的生猪存栏数，他们答应收购，制作腊肉和出口，对未配种的母猪，他们掌握一种技术，可以派人帮助避孕，只要过了今年，明年猪崽肯定又是高价钱！”捷舟说。
“真的吗？”农林局长面带疑色。
捷舟掏出手机，按了个重拨键，交给局长，在场的人睁大眼睛看着两人通话，不一会儿，局长放下电话高兴地说：“他们那边收购出栏猪的钱都已准备好了，技术人员就等我这个电话，明天准能赶到……”农林局长话音未落，刚调任信息中心副主任的曲桦破门而入：“因为退合同的事，肉食公司、养猪户与饲料公司三方发生纠葛，扯不清楚，矛盾激化，一起到政府说理来了。二百多人正向政府走来，沿途加入队伍的不断增多，后边跟着大群围观的、录像的、拍照的，据可靠消息，他们很快会把这些发到网上去！”
“这不是说理，而是抗议来了！”郑建功副市长焦急地望着白乘风。
“怎么办？捅到网上，可给市里抹黑了，公安局快布置维稳警力吧！”农林局长催促。
“脸上没有黑，不怕别人抹，这个问题刚才不是已解决了吗？还布置警力干什么？”捷舟平静地点拨道。
“是啊！请宣传部尽快把刚才议的解决办法发到网上，农林局派几名干部过去，向上访的人群说明一下即可。”白乘风如释重负地提出要求。
这时，上访的人群正怒气冲冲地向城里走着，余光宪要求录像人员把大家的怒脸、怒气、怒话录好，一到政府门前，抓紧找个网吧发上去。
愤怒地人群，走得飞快，眼看要到政府门口了，有人忽然举着手机喊起来：“乡亲们，农林局已把生猪的销路找好了，我们三方的合同继续履行，不要去政府了！”
“谁说的？”有人问。
“网上公布的，我的手机能上网。”持机人喊。
队伍停了下来，农林局的干部刚好赶到，向大家说明了市里研究的对策。
“市里的决策是不错的，生猪有销路、母猪不用宰了！我们还上访干啥？回去吧！”队伍中有人喊。
人群呼呼啦啦地散了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