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到,胜负立分。
斗笠人双目一颤,倏地收回长剑,长袖一卷,纵身倒提,朝着花园深处飞遁。他的速度极快,好似生怕晏璎发现了他。
这么看来,他竟是知晓金龙与晏璎心灵相通,若要杀他,不过眨眼之间而已。
晏璎自然是不愿放过他,一面揽了虚弱的江瑟瑟在怀中,一面呵斥道:“抓活的。”
金光一闪,自夜空中穿梭而出,直扑花木间的斗笠人。
“嗥……”
龙吟九天,炽离城皆震颤。斗笠人黑衣翻卷,硕大的斗笠忽然掀翻,露出他黑漆漆的圆髻头。他发泽光亮,根本不像苍老之人。
金龙巨大的头颅瞬时欺近,下一秒,便张开金爪如泰山压顶而下。
“喵……”
几乎就是在同时,一只油光水滑的玄色狸猫,忽然涨大如象,迎着金龙巨头便是一爪。
它姿态暴躁,体型巨大,声线尖利,夜色中竟闪烁着黯淡的黑光,是个从未见识过的品种。
妖?
江瑟瑟目光一闪,微微愣神,金龙却长吟一声,张牙舞爪再次下压。
一爪便要夺这家伙性命。
可惜,花木间的狸猫眨眼间幻化无形,再无痕迹。金龙没能拍死这狸猫,而斗笠人也不知踪影。
“嗥……”
金龙暴躁长吟,一双赤红眼珠四下搜索,却没能搜到任何。似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挑战权威,它愤怒的长吟一声,倏地口吐焰火,烧灼了御花园中的花木。
焦臭的烟味旋即腾空,但黑漆漆的木桩间,除了几只烤熟的野兔山鸡,并无一丝人类痕迹。
晏璎星目一闪,扶着江瑟瑟走了过去。那被烧焦的黑漆漆地面上,只有一顶同样黑漆漆的斗笠,这斗笠寻常普通,若说真有什么不同,大约只是被烧前乃簇新罢了。
黑衣人来杀江瑟瑟,特意买了一顶新斗笠,看来,此人寻常时候并没有斗笠可用。或许,他位高权重,根本用不上斗笠。
晏璎剑眉一挑,远处,涂伟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参见陛下。”
他倒是毕恭毕敬,不过一只脚大概是被斗笠人所伤,看起来怪异的紧。
晏璎脸色铁青刚要发作,江瑟瑟已先开口道:“多亏涂伟救了我一命,不然我早被那人一剑穿心了。”言毕,又将方才训斥涂伟,惩罚他快跑十圈,自己却在御花园闲逛,收了一封信后就往湖畔赴约,结果被行刺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这么一说,倒是要夸赞涂伟机敏细心,忠心耿耿了。
晏璎面色缓和,瞧着江瑟瑟肩膀上的伤势,温和道:“先回去包扎一下。”一语毕,一把打横抱起江瑟瑟,似怕她虚弱难行。
江瑟瑟脸色通红,涂伟也跟着红了脸,三个人往白梅落璎去,金龙自隐入云后。
刚走出几步,鳌螭不知从哪里奔跑出来,站在了宫道中央。它的身子自然是三尺如许,方便灵活运动,一双鼓胀的眼珠眨了眨,露出一副呆萌的神情。
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它都毫不知情一般。
晏璎一见它,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狠狠瞪了它一眼。这家伙力大无穷,神力超群,真要保护江瑟瑟不过小菜一碟。
谁知,刚才竟教江瑟瑟险些丧命。
果然,神火熄灭,江瑟瑟与鳌螭再无主仆关系,自然也无法心灵相通。江瑟瑟养它这么久,处处宠爱疼惜,结果只养出一只白眼螭。
晏璎生气,江瑟瑟目光闪烁,叹一口气。方才一刹,她还真没想过求助鳌螭。只因这家伙傻兮兮的瞎逛,委实不太靠谱。
“嗥……”
金龙出云,倏地俯冲而下,一爪按在鳌螭脊背上。
鳌螭一惊,几乎是炸了鳞,忽然涨大如山峦。
晏璎慌忙退后,怕它脚下无眼,踩到江瑟瑟。而金龙,也突然长吟一声,巨大的龙爪照着鳌螭,便是一顿猛拍。
大概,金龙也是很生气的。
若晏璎失了江瑟瑟,金龙不知道自己余生还有无生趣。至少,每日陪伴晏璎唉声叹息、顾影自怜、伤春悲秋……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哮……”
鳌螭很无语,巨大的身子生生被金龙按进了地底,还抽空扬起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呆萌的看着金龙。
那神态,仿佛在说“大哥,我身上可长着你的金甲……”
金龙拍不下去,张口吐出一腔天河之水,浇了鳌螭一头一脸,转头冲天长吟一声,消散无影。
鳌螭湿淋淋的陷在泥中,拔了拔腿,拔不起来。它傻乎乎的转转头,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
江瑟瑟瞧着浑身透湿的鳌螭,苦兮兮道:“鳌螭的神智,似乎还未完全恢复,你也不要怪它了。”
怎么会没有恢复,大婚之前还晓得变成小山,扑倒巫族人的妖虎、金鹏和巨蟒。怎么江瑟瑟被一个人类欺负,它也能无动于衷。
晏璎哼了哼,不悦道:“你……”他扫了一眼涂伟,冷声道:“吩咐御膳房,将所有活鸭都藏好,不准给鳌螭偷了去,谁要是敢再给它麻辣鸭头吃,一律处斩。”
从前在东离镇,晏璎开了个冶金厂,为了掩人耳目,竟叫做活鸭养殖场。里头的上千头鸭子,大概都被鳌螭偷吃了干净。
自从江瑟瑟爱上麻辣鸭头,也不知明里暗里喂了它多少,反正鳌螭现下一嗅到麻辣鸭头的味道,是肯定要去凑热闹。
趁人不备就抹嘴偷吃,有人在就卖萌骗吃。
御膳房的宫人,不认识它的太少,知道它是皇后的宠物,自然是好吃好喝优待。
晏璎发话,涂伟一愣,忙道:“是。”
鳌螭总算是听懂了,眨了眨鼓鼓的眼睛,倏地缩小成三尺,蹦出了泥坑,“嗖”的一声跳到了江瑟瑟跟前。
它来的太快,险些撞到江瑟瑟。
江瑟瑟还未出声,它已一蹦三尺,跳到了江瑟瑟身上,攀着她的一只大腿,“呜呜”蹭着。那模样,似受了无尽的委屈。
江瑟瑟被这小家伙扯着大腿,一时心软,正想伸手摸摸它生满金鳞的脑袋,晏璎已一把捉住鳌螭的一只胖爪子,“唰”的一声甩了老远。
鳌螭掉在地上,晏璎抱着江瑟瑟跑得飞快,不肯再搭理这蠢物。
……
晏璎挂上免朝的旨意才一日,皇后竟遭遇刺客,还险些送命。虽众朝臣不喜欢江瑟瑟的人挺多,可皇后才登基几日就殒命,于鳌国气运委实没甚好处。
众朝臣当即连番关怀安慰,又恳请皇后养好身子,万莫再被歹人所伤。说来说去,就是希望晏璎认真查实刺客的身份,顺带打压一下暗中势力的气焰。
这暗中势力,傻子也知道就是传播瘟疫之人。偏偏,各方出马皆查探不出任何。
晏璎抬起眉眼,扫了底下人一眼,冷声道:“边境瘟疫盛行,朕多番派人前往,都无疾而终。昨夜,皇后险些丧命刺客之手,朕甚为不快。今日,朕想问一问,诸位爱卿,谁愿意往边境一去?”
这句话,无疑催命符,谁人不知,若谁前往,定要遭遇刺客杀手。
一时间,整个朝阳殿寂静无声,像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晏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低垂的头顶,也不说话。
足足过了良久,仍没人出声。大约,新帝登基,满朝文武都加官进爵,封赏丰厚,谁若是放下现有的富贵荣华不要,偏要去出差送死,定是痴傻之人。
晏璎剑眉轻蹙,微露不悦,目光锁住殿前站着的朱衣男人,扬声道:“先生就不想替朕跑这一趟吗?”
一语出,满殿皆惊,人人神色复杂。
澹台鹤却似是早有所料,微微抬起头,双手交叠平举过眉心,认真道:“臣,遵旨。”
一句话,便落定了众人的揣测。
此一去,凶多吉少,澹台鹤说不定就要死于非命。可看晏璎的态度,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为其担忧的意思。
众朝臣不由得想起那一日,言官被拖走之后发出的仓皇呼喊。
“先生,救我……”
先生能不能救他尚且不知,反正,这一回澹台鹤恐怕连自己也要不保。
众人脊背生寒,前一次还羡慕澹台鹤结党营私,却被晏璎单独赏膳,今日却暗暗心惊晏璎的忍耐力。
要有怎样的定力,才可在文武朝臣面前与一个臣子退让?
却又要有怎样的定力,才可在层层杀机显现时,凉薄的吐出“替朕跑一趟”的话语?
满殿寂静,无人私语,便是澹台鹤,回了一句遵旨,也再无多言。似乎,他的担心和恐惧,都是不存在的。
晏璎冷冷盯着他看了数秒,一拂袖站起了身。站起身,内监在旁高声宣唱:“退朝……”
尖细的嗓音,穿透朝阳殿的琉璃屋顶,传向殿外。众朝臣慌忙垂首躬身,恭请皇帝离开。
不过到了申时,外头就送进来澹台鹤的奏本。他已经整顿好行装,出发了。临行,竟未进宫来与晏璎一报。
大约,他在朝阳殿上镇定自若,私下里却已愤怒难耐。
晏璎冷冷哼了一声,随意丢开他的奏本,低声道:“昨夜的刺客是个老头子,朕实在需要试他一试。”
江瑟瑟想起那人斗笠被掀翻的一瞬,却也不好估量。
“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微闪道:“你不是说要走三日么,怎么一日便回返?”此前,也未曾听他说,要再派人去边境。
晏璎收起搁在软榻上的大手,转头瞧着她柔嫩的脸颊,欺身凑近道:“为夫夜里睡不着,特意来寻你。谁知道,却听钏儿说你一个人去了御花园。”
一个人去了御花园,竟遭遇刺客,险些将性命交代。晏璎早已气愤不堪,偏生她还帮着一个侍卫打圆场。
几时,她连一个下属的名字也记得这样清了?
至少,小七定然不是叫小七的,可江瑟瑟从未问过小七的真名。
晏璎双眸微眯,一时心头烦恼,忍不住噙住她甜蜜的唇瓣,无尽索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