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看着五娘,她看到了,那双澄清的眼眸里,是怒气,是烈火,她惊恐的睁大眼睛,不,这个人不是五娘,不是那个凡事忍让,永远谦和温润的五娘。
长哥儿回来神来后,就轻轻的挑了挑眉,唇角微勾,是他看走眼了,他的这个五妹不是柔软的小绵羊,她是猎豹,是能奔驰在草原里,永远不知疲累的猎豹,她能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让对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用绵羊的外衣隐藏住自己锋芒的尖牙,她以前的一切,原来都是伪装的。
三姨娘不再说话,她回过头,看了七姨娘一眼,却从七姨娘眼中看到兴奋的光彩。
郑妈妈也很激动,她一直知道五娘不简单,她以为她只是智谋出众,却不想她竟然也胆识过人,有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咬人。她可以忍受寄人篱下,她能够忍受看人眼光,她却不能忍受被人冤枉,那是她的死穴,却没有任何人发现过,因此到如今,大家才能如此惊讶的发现,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那种犹如火山爆发的气势是如此强大。
五娘闲淡的扫视着所有人,看着那些形色各异的目光,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大太太,用她自认为最明媚的笑容冲大太太灿烂一笑,那笑容比屋外的太阳还要刺眼,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冻人:“母亲,六妹落水一事,可真的必须好好调查一下,这府里,可不容易出现这等子陷害小姐的事。”
大太太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幸亏旁边的郑妈妈推了推她,她才醒悟过来,眸色幽深,脸也沉了下去,最后却是咬牙切齿的说出四个字:“那是自然……”
五娘又问:“那母亲打算怎么彻查?小五觉得,这千叶园的丫头是都要拉出来盘问的,雀崪庭就在小竹桥边,人来人往的地方,咱们就近的人没看清楚,没准儿路过的人看仔细了的,还有六妹,虽说没看清是谁推的,但那力道是重是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总是分得轻的,能一推就将溪边的围栏都一并推坏,恐怕也是有不少的气力的。刚才我进来时看到女大夫刚走,我在一本野史中看到过,西域有一种叫做‘催眠术’的医术,说是能用银针,插进人的头顶,潜伏进人的脑子里,诱惑对方亲口说出曾今的所见所闻,女大夫精通医道,应当也对此术有些研究,不如就让她回来对六妹催眠一下,也好让咱们弄清楚事情前后不是。”她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
谁都听不懂什么“催眠术”,但是却都知道番邦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六娘一听要用银针插进脑子,毕竟八岁的年纪,脸登时吓得惨白,她短小的手指捏了捏六姨娘的衣襟带子,抖了一下。
大太太脸色青黑,看着五娘的眼神阴暗幽深,五娘却不卑不亢,迎视着她的目光,那样强烈的眸光,眸光里似乎还隐含着点点的仇恨。
仇恨?为什么有仇恨?大太太一愣,脑中迅速掠过元序厅里,东稍间里,五姨娘死时那冰冷苍白的摸样,她的心徒然颤了一下,脚下竟有些站不稳。
幸亏郑妈妈手脚利落,扶住了她。大太太抚着额,有些无奈的说:“你说的没错,就让人来彻查一番,也去将女大夫请回来,她可能还没走远……”
话音未落,就见六娘突然叫了起来:“不用了,母亲,我想起来了……我是……我是被围栏勾了衣襟带子,想挣脱时不小心撞断了围栏,就不小心落下了水,我想起来,我都想起来了……”看她那急切的样子,和后怕的表情,六姨娘心疼得差点落泪。
“原来是这样,六妹想气得还真是时候。”五娘轻笑的看她一眼,可六娘却连忙缩进被子,不敢迎视她目光。
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勉强站稳了身子,苍白着脸说:“既然事情都清楚,那让人好好降围栏重新加高一些,不要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行了,六娘好好歇息,大家都散了吧。”
大太太发了完这句话后,眼角不小心撇到五娘竟正看着自己,她略微慌神,为什么竟有一种是五姨娘在看她的感觉?
她背脊发凉,连忙在拉了郑妈妈一下,脚步飞快,两主仆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出了小禅院儿,外头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大太太才吐了口气,心底那冰冷的感觉才稍微暖化了些。
郑妈妈也是满脸惊慌,大太太看着她,急切的问:“郑妈妈,你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神好像五姨娘?”
郑妈妈唇色青黑,扶着大太太,心里却也在打鼓:“不会的,不会的,五姨娘已经死了,那件事五姨娘绝对不会告诉五娘,她不会知道的。”
大太太却摇摇头,满脸惊惧:“不对,这个五娘是来报仇的,你看到了吗?她看我的眼神里有仇恨,我现在想来,当时应当连她一起除掉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郑妈妈对大太太何其了解,看她那阴狠的眸光,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可是在这个大院子里,她们已经做了太多孽了,五娘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啊。
百善堂里,太夫人眉梢微挑,听着下面小丫头的禀报,几可不闻的笑了一下:“她当真这么说?”
小丫头额上冷汗密集,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尽管她在屋外,去也是被五娘浑身所释放出来的狠劲吓到了,这会儿竟还有些余惊未消。“千真万确,很多凑热闹的小丫头都躲在屋外看,我站在最前头,看得最清楚。”
太夫人点点头,随意的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
那小丫头刚一走,正好遇着唐妈妈就进来,太夫人看她一眼,问道:“念汝还在哭吗?”
唐妈妈叹了口气:“嚷着直说要去找大太太,要说清楚,五娘没有推六娘下水,让大太太别冤枉了好人。香染、青竹嘴都说干了,都劝不住她。”
太夫人蹙起了眉:“这丫头和她娘一样,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再说,我也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喜欢五娘的。”
唐妈妈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可不是吗?我听说,她嚷着要去家学,也是因为五娘在那儿,平日了我问她家学学了什么,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五娘教我这’‘五娘教我那’的,我听了就想,这上课的是先生,还是五娘呢?”
太夫人失笑一声:“也难得有个人能得这丫头这么惦记。罢了,你就去告诉那丫头,让她别担心了,没人说五娘推人下水,事儿清了,六娘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唐妈妈惊疑的笑了笑:“怎么查清楚的?”她以为这是大太太故意整治五娘的方法呢。
太夫人看她一眼,满眼皆是兴致:“若我说是五娘以一人之身,逼得六娘承认的,你信不信?”
唐妈妈一直知道五娘比普通九岁孩子聪明机智许多,却也无法想象她以一人之身为自己辩驳的场景,她看了太夫人几眼,见太夫人满脸兴奋,她也就跟着笑了起来:“太夫人是喜欢那丫头的吧?”
太夫人点点头,也不隐瞒:“冯月秀那个女人何其嚣张,这么多年来,不知断了我袁家多少人的性命,也该有人来找她索命了,况且……念汝……哎,今日那孩子当面得罪了冯月秀,依照那阴毒女人的性子,定然是要对付五娘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若那孩子真有智慧,最近几天,便会来我百善堂,待她提议要投靠我时,我再将念汝交托给她,也算是给念汝找了个能依靠的人。”
唐妈妈挑了挑眉:“您的意思是……”
太夫人叹了口气:“长公主带了三娘去金隽,却没带念汝,显然是即便顾忌与素琴往年的交情,也抵不住让她照料念汝一辈子这个情分,念汝迟早是要嫁人的,若是五娘真肯替我好好照料念汝,往后我就将她们俩说到一个门子里,也好让她照应着念汝。”
唐妈妈垂下眼睑,也跟着叹了口气:“您想得周到。”
太夫人苦笑一声:“我临闭眼前,能看着念汝幸福,我才能死得瞑目。”
回到西稍院儿,粉憧还一脸惊恐,显然余惊未消,她谨慎的阖上院门,拉着五娘快速的回到房间,一进去就急切的说:“小姐,今日你可闯了大麻烦了。”
五娘眼神一晃,苦笑一记,点了点头:“若是母亲真想处置我,我也只能任之听之了。”
雪婵似乎听懂了什么,她刚才还一直停留在五娘英勇无比的情景中,这会儿再前后想一想,五娘当面顶撞大太太,这等忤逆,不是就激怒了大太太吗?
雪婵也慌了起来,焦急的看着粉憧问:“那可怎么办啊?咱们好不容易在袁府来站稳了脚跟,这一下子,会不会又要被遣回西偏门去?”
五娘抬眸看她一眼,几可不闻的冷笑了起来:“若只是遣回西偏门也就好了,只怕太太要的还不止如此……”
粉憧皱紧眉头,急的团团转:“这下子可怎么好?我还是去趟正屋吧,问问凼若太太的脸色,唉,这主母哪里是随便能得罪的,一会儿晚间请安时,小姐还是好好向太太致个歉,能消一口火,是一口吧。”
五娘安抚的拉了拉粉憧的手,柔声道:“算了,都是没用的,咱们都知道太太的作风,只是因为我的一时之气,连累你们俩,这才是我最过意不去的。”
粉憧连忙蹲下身子,拉过五娘的小肩头,坚定的说:“小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能跟你,是粉憧的福气,哪里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就算太太真要与你动真格的,我与雪婵也指定挡在你的前头,有我们一条命,就断然不会让你受半分损失。”说完还仰头看向雪婵:“雪婵,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