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先生伸了个拦腰,摇了摇手边的大铃铛,五娘才笑着站起来:“上课了,你仔细听,若是还有不懂,下课后找我,或是找先生都行,先生心好,定会给你一一讲解的。”
“嗯。”念汝重重的点了点头,之前的什么“不想念书”的想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夏天,女眷们都喜欢在小竹桥边看着清澈的流水,歇歇凉,雀崪庭更是参天大树遮挡着烈日,一踏进去,就像是从火焰坑中一下子转进了阴凉的陆地,总算得空休息休息。
平日的五娘算是最喜欢在雀崪庭坐着,看着眼前的小溪潺潺,别有一番清爽韵味了。可今日一过来,却看着六娘早已捷足先登,拉着念汝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笑事呢。两人欢成一团,看来别说多和睦了。
五娘叹了口气,转身就想离去,可六娘眼尖,开口就叫住她:“五姐怎么来了又要走?”
五娘被逼无奈,只好勉强持起一丝笑意,回过头对她们处温和的道:“你们俩姐妹正闹着,我硬插进去,不是反倒拘束了吗?”
六娘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倒是忘了这雀崪庭以往都是五姐最爱来的,况且五姐爱清静,是我不该了拦前头了。”听她那说话的语气,可没有半点什么该不该的意思,倒满是挑衅与得意。
五娘抿了抿唇,意识到后面的雪婵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就说:“好了,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儿转空去看看四姨娘也是好的。”说完就想离开。
可六娘却不依不饶:“五姐常往静香潭走可糊涂了,还不如趁着有日子去鹣澜,与二姐多相处相处,静香潭可没什么东西能给五姐的,倒是鹣澜二姐那儿,恐怕有不少东西能交托的吧。”
五娘脸色一敛,嘴角淡淡勾起:“六妹的话我可听不懂,只是不管是大姨娘、四姨娘,还是二姐,咱们都是一屋子住的亲近人,自是不分什么糊涂不糊涂的。”
六娘轻笑一下,似不再理她,却转头对念汝说:“念汝,我就快要去金隽了,你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吗?我听说金隽的冰糖葫芦比咱们渝州的甜,我给你带一盘子回来好不好。”
念汝惊喜的笑了起来:“真的?”
六娘无所谓的点点头:“又不是什么大东西,带着也无谓。”说着又转头朝五娘唤道:“五姐喜欢什么,我若是得空,也定给你带回来了。”
五娘摇摇头:“若是真有想要的,我托二姐回门的时候带回来也是一样的。”
六娘脸上闪过一丝轻笑,随后才道:“嫁了人,二姐恐怕不能时时刻刻想着五姐了,终归是别人家的人了,和娘家妹妹走得太近,恐怕未来二姐夫会不高兴吧。”
五娘揶揄一笑:“六妹倒是懂得多,嫁娶的事,都清楚。”
“你……”六娘脸颊一红,说不下去了,只好咬了咬唇,抓起石桌上的鱼食,就凑到溪栏边去,撒了一大把进溪里。瞬间,引来两条锦鲤争夺。
她看那鱼为她丢的鱼食争抢,得意的笑了一下,索性将整盒鱼食都扔进去。
五娘在后好心提醒道:“这溪里总共就就两条锦鲤,喂多了,鱼可是会撑死的,鱼吃东西都是没节制,看了食物就……”
六娘冷哼一声,打断她:“五姐多虑了,鱼若是当真撑死了,我禀报了母亲,再买两条不就行了,反正这段日子,母亲什么事都依我。”
五娘不再说什么,摇了摇头,顺势看了一脸惶恐的念汝一眼,朝她清和的笑了笑,念汝这才释然,冲她也回了个笑,五娘自从来了雀崪庭就没看过她一眼,她还以为五娘不喜欢她与六娘一同玩耍呢。
“啊……”就在这时,右边突然一声惊呼,两人同时转头,只听扑通一声,眼前空荡荡的,溪边的围栏不见了,连带的原本紧贴着围栏喂鱼食的六娘也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就听雪婵的惊呼响起:“不好了,六娘掉下水了。”
六娘被救上来时,已经晕过去了,看来是喝了太多溪水,给呛昏了。
本在远处的夏诗、柳书,带着千叶园的丫头们好不容易将她拖到地上,看着那被压断的溪栏,大家脸色都是煞白。
五娘愣愣的站在老远,待反应过来,才连忙看了粉憧一眼,粉憧点点头,急忙往小禅院儿方向跑去。
过了没一会儿,六娘还没被救醒,郑妈妈就扶着大太太便到了,显然是有人通了风声,待一看到这副情景,两人都是脸色青黑。
“快去找大夫,来几个人,先将六娘送回小禅院儿去,这样在大日头底下躺着算什么?快点快点……”在郑妈妈的一通招呼下,几个千叶园的丫头,才七手八脚的先将六娘抬回小禅院儿方向。
剩下的人里,有柳书、夏诗、雪婵、粉憧、念汝和五娘,大太太一一扫过她们,最后将目光投向五娘身上,眼神凌厉,神色紧绷:“怎么回事?”她直接断问,仿佛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定论,料定这件事最清楚的就是五娘一般。
五娘咬了咬唇,老实交代:“六妹在木栏外喂鱼食,不知是不是木栏老损,她用力太大,就将木栏撞破了,就伴着木栏一块儿落到了水里……”
她的解释实事求是,当时的情况谁都没看清,可是可以确定的是,六娘站在木栏外时,周围的确只有她一个人,就算要说是被人推下去的,也找不到疑犯。
大太太冷眸幽转,显然有些不信,年前为迎接太夫人回来,园中大小围栏都一一修整过,一怕太夫人出什么意外,二怕来串门的亲戚女眷们看什么笑话,而这小竹桥边的围栏更是一一全都重驻过,哪里是说碰断就碰断的?
她又看向夏诗、柳书,问道:“你们说。”
夏诗垂下头,心里满是慌张的,其实她们当时站得远,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柳书性子较为温和,没夏诗那么多想法,只说:“回太太,当时我们并没看清楚,只怕也是五小姐说的这样。”
大太太冷哼一声,喝道:“只怕?没看清楚?六娘是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在这儿都将主子照应不好,一句看不清楚就抵脱得了罪责的吗?那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柳书吓了一跳,脸色登时煞白,腿都发软了,她突然想起了夏枫的事,当时一个“忤逆主子”的帽子扣下来,夏枫被送进了衙门,到现在还没人再见过她,想必是已经……
她冷汗急冒,夏诗已经哆嗦着身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叠叠声说:“太太恕罪,太太恕罪,当时日头大,六小姐让我们走远些的树荫下去歇歇凉,我们当时真的没看清,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夏诗不敢耽搁,垂下头连忙说:“只是倒是听到了……五小姐与六小姐好似争执了几句,说了什么‘金隽’什么的,远了也听不太清……”
五娘脸色大变,一双清眸惊恐的望着大太太,连声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们只是说话了声音大了些,并不是争吵……”
大太太眉梢带着些寒峭,重哼一声:“去个金隽也能折腾成这样,好歹一个正院儿的小姐,你还有没有点分寸。”
看着大太太眼中投射出的指责光芒,五娘有些无力的垂下头,她不需要解释什么了,打从大太太过来的第一刻,她眼中的意思就很明确,她怀疑她,她已经在怀疑她了。
“太太明鉴,五娘一直就站在这儿,哪里走近过,怎么可能是她推六小姐下水的……”雪婵一脸焦色道。
大太太冷哼一声:“我有说是她推六娘下去的吗?还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
雪婵脸上顿时全无血色,粉憧蹙着眉,看了愣在一边的念汝一眼,上前两步道:“太太,虽说我们的话您恐怕不信,可您可以问问那个小姑娘,她是太夫人房里的人,说的话总是真的吧。”
郑妈妈也连声劝慰:“弄清楚事情最重要,冤枉了谁都不好。”
大太太这才勉强看向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念汝,冷声问道:“我问你,五娘当真与六娘‘讨论’去金隽的事吗?”
念汝呆了一下,胆怯的看了五娘一眼,虽说她心里是想帮五娘的,可她们的确讨论过,那是没错的。就见她诺诺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六小姐问五小姐想要她带点什么,五小姐说不用了,二小姐回门时会给她带来。”
虽然知道念汝没有恶意,可乍一听这句话,五娘还是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头被震得晕乎乎的。她紧咬下唇,粉嫩短小的手指紧紧握住。
大太太脸上的寒意更深了,正准备再问什么,身后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是香染:“念汝,你怎么还在这儿,太夫人醒了说头疼,让你给她揉头呢,你还不快回去。”香染似乎喊完了才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竟是大太太,连忙慌道:“太太恕罪,奴婢……奴婢……”
大太太深吸一口气,看了那念汝一眼,吩咐道:“既然太夫人找你,你就先回去吧。”
“可……”念汝猛然抬头,却正好对上五娘委屈的双眸,她心头一震,回想起来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虽然是真的,却有一种避重就轻的感觉,可那是因为大太太只问她“六娘是不是与五娘‘讨论’过”,并没有问她“六娘是不是被五娘推下去的”。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心头一阵紊乱,糟了,五娘会不会因为她这段话而被落罪?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恍神间她还想说些什么,可香染已经跑过来,牵住她的手就奔上了小竹桥,她挣脱着香染的手,可香染却急声在她耳边叮咛:“唐妈妈让你别乱说话,有什么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