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走着,只见蔡婆婆哭喊着跑了过来,扑倒在窦娥面前:“儿呀,我的好媳妇,可心疼死我了!”窦娥说:“婆婆不要太难过,那张驴本是想在羊肚汤里放毒毒死你,再霸占我,他没能得逞,想不到自作自受,害死了自己的亲爹。我怕婆婆受牵连,所以就招供了。今天我要赴法场了,婆婆,看在你死去的儿子面上,逢年过节,有吃剩的粥,倒半碗给我,有烧剩的纸钱,给我烧一点,我就心满意足了。”蔡婆婆听得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哭着向窦娥不住地点头:“孩儿放心吧,我记住了。”
到了法场,快要行刑的时候,刽子手把窦娥的枷锁打开,让她跪下受刑。窦娥说:“大人,我有一事相求,若依了我,我死而无怨。”监斩官问她:“你有什么事?”窦娥平静地说道:“要一领干净的席子,我站在上面受刑;再要一丈二的白绢,挂在旗杆上。如果我窦娥确实有冤枉,那刀起头落,我的一腔热血会全部飞到白绢上,半点也不会落在地上!”监斩官说:“这个不难,就依了你吧。”窦娥又说:“如今是三伏天气,如果我窦娥真的冤枉,死后会天降三尺瑞雪,为我掩盖尸首!”监斩官听了觉得很可笑,说:“这是不可能的,你再有冤屈,老天也不会在三伏天下雪的!”窦娥又说:“大人,如果我窦娥确实冤枉,我死后,这楚州将大旱三年。”监斩官一听,斥道:“打嘴,越说越不像话了。”监斩官嫌她啰唆,便催促刽子手准备行刑。
刽子手举刀砍下窦娥的头,只见那一腔热血全部都飞到了白绢上,把在场的人都吓呆了。不一会儿,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了足有三尺厚,把窦娥的尸首遮盖得严严实实。监斩官一见吓得脸都白了,说:“想必这桩案子真有冤情,这前两桩誓愿都已经应验了,不知这三年大旱会不会也真的应验。”说着,一伙人都仓皇跑开了,生怕窦娥的冤魂再找到他们。
窦娥死后,楚州果然大旱三年,地都干得裂了缝,寸草不生。
再说窦天章自把小端云交给蔡婆婆,进京赶考,一举及第,皇上封他为参知政事。他做官以后,曾多次寻访女儿端云的下落,可因为蔡婆婆已经搬家,又给端云改了名字,就一直没有打听到女儿的下落。他为官清廉,很受朝廷赏识,多次派他到地方督查官吏办案。这次楚州大旱已惊动了朝廷,正好派窦天章下去了解民情并检查楚州案历卷宗。
窦天章到了楚州,见到民不潦生的惨景,他当晚就在灯下查阅案卷。只见头一个卷宗写道:“犯人窦娥,用毒药药死公公……”窦天章想,这犯人竟是与自己同姓,药死公公,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理应处死。于是把这卷宗放到底下,看下一卷。看着看着他就困了,不觉伏在案上睡着。迷迷糊糊中,窦天章好像在梦中看到了女儿端云,可他刚要和女儿说话,女儿又不见了。他揉了揉眼,起来接着看,可上面写的还是:“犯人窦娥,用毒药药死公公……”他很奇怪,明明是把这卷放到了最底下,怎么又到上面来了?他很生气,但不知是否自己搞错了,于是又把这卷宗放到最底下,接着看下面的。可刚要看,来了一阵风,灯焰摇摇晃晃,差点熄灭,他挑了挑灯芯,又低下头看,只见上面又是“犯人窦娥,用毒药药死公公……”窦天章想,天下竟有如此奇怪的事?我明明记得把这卷宗压到了最底下,可两次都自己跑到上面来,想必是这桩案子有冤情。他正思量着,只见屋里出现了一个女子,跪地说:“爹爹,请受女儿窦娥一拜。”窦天章说:“我的女儿名叫端云,不是你。”那女子说:“爹爹把女儿给了蔡婆婆,婆婆给女儿改名窦娥了。”窦天章突然想到那个奇怪的卷宗上写的是窦娥,便说:“你真的是端云吗?那这案子上的窦娥,是不是你?”“正是女儿。”窦天章一听,气得火冒三丈,说:“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我为了寻你,十几年来,我想得心都碎了,头也白了,你竟犯下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你把我家祖宗的清白都给辱没了,还有脸来见我?”
窦娥便把与父亲分别后,十七岁成亲,十九岁丧夫,蔡婆婆讨债遇害,又逢张驴父子逼婚,张驴毒死亲爹,又嫁祸窦娥,楚州县令错判,窦娥蒙冤而死的经过详细地向父亲说了一遍。窦天章听得心惊胆战,气愤难当,又为女儿的冤屈感到万分悲痛,他不禁失声痛哭。门外的官吏,听到声音,忙进来推醒他,原来他做了一场梦。但他觉得这个案子蹊跷,里面肯定有隐情,于是连夜细细审阅了女儿的案卷。
第二天一早,窦天章便升堂审这个案子,命人把张驴、赛卢医、蔡婆婆都找来。他问张驴:“张驴,三年前药死你爹的是谁?”
“是窦娥。”
“窦娥一个女子,她平日出不得门,怎么配得毒药?我问你,这药是谁配的?”
“是窦娥自己配的。”
“放肆!这种毒药只有药铺才有,窦娥一个不出门的女子怎么去药铺?莫不是你自己去买的?”
“大人,我怎能去弄药害死自己的亲爹呢?”
这时,窦天章问赛卢医:“赛卢医,你说,这毒药是不是你配的,从实招来,免你一死!”
赛卢医一见,知道躲不过了,便招认说,毒药是自己卖给张驴的。
窦天章问:“你明知毒药是用来害人的,为医当救百姓,为何卖给他这种药,让他做坏事?”
赛卢医道:“小人借过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还不上。小人生过歹意,想用绳子勒死蔡婆婆,可没勒死她,被张驴父子救了。后来张驴来我这里买毒药,说如果我不卖给他,就拉我去见官,小人害怕,就卖给他了。”
窦天章一拍惊堂木:“张驴,现在你还想抵赖吗?”
张驴吓得瘫在地上,他只好低头认罪,招了自己做恶的经过。
窦天章立即判决:张驴谋杀亲爹,逼占寡妇,砍头处死。赛卢医赖账,还想杀人,又卖毒药以致杀人案发生,发配充军。前任太守桃杌徇私枉法,办案不清,杖责一百,永不任用。蔡婆婆年迈体弱,对窦娥有养育之恩,由窦天章收养。窦娥冤情昭雪,除去所有罪名,还以清白。
案子审完后,窦天章似乎听到女儿的声音:“爹爹,自古有言,八字衙门朝南开,其中无人不冤哉!像我这样屈死的弱女子,太多了!父亲做官一定要清正廉明,为民除害,儿也就死也瞑目了。”窦天章望着天空,深深地点头,两行老泪,无比辛酸!
后来窦天章为百姓平反了许多冤案,成了一位朝廷赞赏、百姓爱戴的清官。
【赏析】
关汉卿,生卒年不详,号已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元代前期的戏曲作家。关汉卿“高才风流”,《析津志》上记载他:“生而倜党,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他与杨显之、梁进之是莫逆之交,与白朴、马致远、郑光祖合称为“元曲四大家”。关汉卿是个全面的戏曲作家,一生创作极为丰富,不管是喜剧、悲剧,还是正剧,都有很大的成就,所作剧本达六十多种,现存十八种,其中《窦娥冤》、《救风尘》、《望江亭》、《拜月亭》、《单刀会》等剧本流传十分广泛。他的作品反映生活广阔而深刻,取材于现实,或借助于历史故事,暴露了元代黑暗、混乱的社会现实,揭示了统治者与人民之间的矛盾,成功地塑造了各色各样的人物形象,在剧坛中占有特别的位置。关汉卿的戏剧创作在中国戏曲历史上和中国文化史上都有很高的地位和深远的影响。
《窦娥冤》是一部千古悲剧,写年轻的童养媳窦娥被恶人张驴诬告,害死人命,受冤狱身死的故事。楚州秀才窦天章,连年应考不第,欠下高利贷无力偿还,无奈将女儿端云抵压给债主蔡婆婆做童养媳,之后他自己又进京赶考。而小端云进入蔡家,改名窦娥,十七岁时与蔡婆婆的儿子成了亲,不到两年丈夫病死,窦娥与婆婆相依为命。蔡婆婆早几年就带着儿子、媳妇搬离楚州,回到老家山阳县,靠着丈夫生前留下的家产,仍做高利贷生意。当地有一个江湖野医赛卢医借了蔡婆婆十两银子,后来翻成二十两,他还不起遂生恶念,便将蔡婆婆骗到偏僻处,想用绳子把蔡婆婆勒死。正在行凶时,一对父子在此路过,将蔡婆婆救下,赛卢医吓得跑掉了。蔡婆婆感谢恩人,糊里糊涂地把家里的情况都说出来,那对父子一个是老不正经,一个是泼皮无赖,听说蔡婆婆家没有男人,只有一个年轻守寡的儿媳妇,便起了歹念。儿子张驴与他爹商量各自娶蔡婆婆婆媳俩为妻。蔡婆婆不答应,他们俩便要杀死蔡婆婆,以死威胁。蔡婆婆无奈,领这对恶父子回了家,窦娥听婆婆要把自己嫁给张驴,她坚决不肯。张驴几次调戏窦娥不能得手,打算害死蔡婆婆,逼迫窦娥顺从。恰逢蔡婆婆病倒,张驴从赛卢医那儿强买来毒药,放进窦娥给婆婆煮的羊肚汤里。但没想到蔡婆婆没喝,倒让张驴的父亲喝了,结果张驴作恶毒死了自己的亲爹,他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窦娥身上,硬说是窦娥下的毒,以此逼窦娥就范。窦娥仍是坚决不从,双方对簿公堂,太守收了张驴的贿赂,将窦娥屈打成招,并判处死刑。窦娥怀着天大的冤屈上了刑场,她死前发下三个誓愿,死后一一应验,血上白练、六月飞雪、楚州大旱,这出奇誓愿的应验证明了窦娥的清白。后来窦天章回到楚州查案,他上京应考后一举及第,寻访女儿端云多年没有下落,在此处查阅卷宗时,发现窦娥的冤屈,方知窦娥就是自己的女儿,窦天章审清案情,让真凶张驴伏法,窦娥冤情得以昭雪。
窦娥是封建社会被压迫妇女的典型,她几乎承载了一个女性所能承受的所有苦难。窦娥三岁丧母,七岁失父,成亲两年后又丧夫。她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不幸:为了父亲上京赶考,她入蔡家做童养媳;为了给丈夫守节,她坚定终生不再嫁;为了报答婆婆的养育之恩,她搭上自己的性命。窦娥把自己的善良奉献给人世,而丑陋的现实却糟踏了她的善良。她在政治上被压迫,在思想上被奴役,在人格上被侮辱,这重重的压迫也让她逐渐认清社会现实,从自我哀怨到向恶势力展开正面冲突,从幻想官吏公正清明到明白官府欺诈黑暗,从相信天地到对天地产生怀疑、最终对天地提出尖锐的指责。一个信守礼教、信奉天地的女子最后竟叫骂指责天枉为天、地枉为地,若不是有深重的苦难冤屈,怎会有如此声声控诉?窦娥从自身的悲剧上是有所清醒、有所认识的,她也是要奋起反抗的,但在那样黑暗社会的罗网下,她的反抗又是那样的无力,一个昏官收下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下她的人命,她除了叫骂天地,又能到哪里去申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地只能在她死后应验她的誓愿,却不能在她生前挽救她的性命。在黑暗的世道下,天地都不再清明,她有什么理由再信奉老天?
窦娥是苦难深重的平民妇女,她是刚烈的、坚贞的,然而毒害她的除了恶徒、昏官,还有所受的封建思想。她信命运,重节孝,即使没有张驴的逼婚、陷害,她也是度过悲苦的寡居一生。她守节未必出于爱情,而是“一女不嫁二夫”的烈妇思想。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她情愿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埋葬,也情愿以死来成全自己的节操。正是她这种坚守贞洁的思想刚烈坚定,最终让她身受残害、杀戳。这是窦娥自身的悲剧,是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腐朽思想演化变衍后给妇女套上的枷锁。
《窦娥冤》通过窦娥的悲剧,对元代社会的政治、伦理、社会风尚等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影射了社会各个丑陋的角落,善良软弱的蔡婆婆却心安理得地以放高利贷为生,安分守己的窦娥无辜遭杀戳,满腹诗书的秀才窦天章靠卖女儿得进京盘缠,胆小怕事的赛卢医为了二十两银子就起歹意杀人,这些都反映了残酷的社会使人们的心理和本性都变得扭曲,现实极度不合理暗示着元王朝的没落。一部《窦娥冤》凝聚了作者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下层劳动人民悲惨命运的同情,表现了他对残酷吏制下糊涂官吏偏听诬告、严刑逼供,以致冤狱遍地、民不聊生等罪恶行径的强烈愤慨和批判,从而深刻揭示了窦娥屈死悲剧的社会必然性和普遍性,使这出悲剧具有了广泛的社会历史意义和重要思想价值。
《窦娥冤》剧中带有神话色彩,窦娥的誓愿实现,以及窦天章能为女儿昭雪,都冥冥中有一种潜在神力的帮助,这是作者的无奈,也更显示了他对现实的失望。冤情得以昭雪,使人们的心理得到补偿,然而只有借助神灵才能将乾坤扭转,这也是更深层的悲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