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季真所言,幸存者不过七八,是相较于统共不下百人的队伍来谈。归翎有理由相信,翟老话里所说的,那些还留在昆仑的“幸存者”,定是已经统一口径。
有谢盟主坐镇,就算质疑军娘的话,也没人傻到当面说出来的份儿上。玉衡坛下出身天策府的斐悠然,作为此次东都之狼在会晤里的“明代表”,也是力挺同袍。
起因是藏剑弟子偷东西遁逃。
听到这种说法,叶哲离倒是没太多所谓。作为山庄里的人,他一早就知道,是叶景濂拿走浩气盟从神剑冢里得来的东西。所以他就两句话,你们缺玄晶?那再送浩气几块又有何妨?
神剑冢的晶石碎片,比起整块未锻造的玄晶来说,真算不得什么,就好比只吃一串葡萄上的一颗,和直接吃整串,当然是后者更爽。用玄晶打造武器也是这个道理,你用粒碎片镶嵌在武器上,和用整块玄晶锻造出利刃,哪个更能成倍增加主人的功夫,自是不言而喻的。
而叶哲离一开口就是成块成块的送,不得不让人感叹,藏剑山庄实力雄厚。
但世人皆知,就玄晶的锻造之术来说,除开藏剑弟子对其造诣颇深,再没其他门派,能够掌握这门锻造技法。更不用提,藏剑山庄做出来的最好武器,向来是出自庄主叶英之手。
那么就算有了玄晶,而山庄里不愿出人。即便有再好的原材料,也不过是块亮一些的石头罢了,拿来当摆设都嫌晃眼。
再说恶人那边的“负责人”,出自纯阳和少林一条。
闻言如此,倒是让这两个门派中,不少反对的行动,讪讪的老实下来,给日前愁眉不展的赫连夜还有相离和尚,减轻不少压力。
起码,纯阳弟子不再拿相离这法号,和相惜姑娘放在一起打趣;而刚好住在赫连夜隔壁的少林僧人,也不再半夜念经扰人清梦。
和尚看到秀坊姑娘不再脸红,道长也不会天天挂着黑眼圈。
而损失最惨重的是明教一说。
介于明教此次,根本没打发人来,他们有没有得到这消息,又是作何反应,自是不得而知的,仅能猜测一番。
谁也不敢打保票,陆危楼那个老头子,会因此命令教众前来助威。
对于唐家堡和五圣教,此间损失,不过是新仇里又添上一笔。让他们心里那杆秤,再略微向浩气这方偏斜几分。
哦对,还有慕青云代表的万花谷。这天玑门下的青年,干脆明目张胆的不来正气厅,还理直气壮的说是同门师弟水土不服,需要照顾。翟老对于爱将很包容,并没有表示不满。
其实众人心中都在打鼓,明明才赶来的万花弟子有两人,虽然年岁都不大,可师弟武学超群,师妹医术高明,生病的既然是花间心法的那个,为何非要这个师兄去照看,还有一个人呢?
最后嘛,同样来自扬州的相惜姑娘。她在听到“霍七七”这个名字时,连“嗯、啊”之类的字都省掉,直接用沉默回应来自各方的审视目光。
相惜对霍七七,其实是内心有愧的,这态度和大多数秀坊姑娘相似。少不更事,嘲笑排斥“异类”,也算是人之常情。而白发红眸的七七,就是她们曾经欺负过的对象。
时间流转中,随着年龄的增长,秀坊里和七七同辈的姑娘们,大都意识到过去那些话,有多伤人。不然,七七也不会早早的就离开秀坊,独闯江湖。哪怕有空回扬州吃糟鹅,都不愿顺路回七秀坊看一眼。
作为证人的霍七七,在翟季真的话里,尚未痊愈还在百草药炉修养,众人若是想去“看望”最好也别太密集,免得影响人恢复。
实际上,霍七七这铁打的身子,别说十五那天给她施针过,就算没十五的妙手回春,她照样好得快。
江湖险恶,没得点强韧的生存能力,怎么会平安活过七年风雨。不是谁都有十六一样的运气,有个好师姐。
被形容的跟朵娇花似得人,现在正翘着个二郎腿,一脸鄙视的数落着谁呢,精神头该是和嗓门一样好的。
“哎我说你个小泼皮,连十五都留不住,要你何用!”
“是她自己要和江徒墨走。”
“死皮赖脸不该是你的强项吗?这回为啥没用上!”
“……”
“所以说你这货,就是没种!青瓜蛋子没胆识,留个人都不敢上……”霍七七开口不带脏,骂人不拐弯,直说的十六脸色变了又变。白变红,红变青,憋得再难看不过时,少年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回击。
“啊喂!白毛女你蹬鼻子上脸了还?有完没完啊!想着你是病人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倒是我错了。对于你这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家伙,我就不该客气……”
已寡言多日的十六,这回终于肯打开话匣子,叽里呱啦好一顿说,有点原先和七七、道姑斗嘴的气势。
而听到少年的叫板,霍七七倒是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并没有争犟回去,还摆出一副很耐心的样子。待到十六说的口干舌燥时,这姑娘还很贴心的倒了杯茶水,放在少年面前。
看到茶水的十六,先是一愣,随后毫不客气的一把抓来杯子,仰头喝个干净。
“发泄出来会感觉好点。”
有些莫名的结束语毕,霍七七起身出屋,往自己房间走去,留十六一人在桌边。他看着杯中残留的茶梗,半天才张口,很小声的像是怕被人听见一般。
“蠢货。”
刚刚拜访完十六的霍七七,回到房里没多大一会儿,她自己这边也来了客人,还是旧相识——解相惜。
相顾无言,眼泪就更别提。
俩人开始还不尴不尬的坐在茶桌旁,后来霍七七实在无聊的狠,干脆走到床边,上床盘腿靠墙,拎起床头的一本书来起看。
此情此情下,解相惜终于开口,原来这姑娘不止会说“嗯、啊、哦”,估计是要分人的。
“记得你原来,最不喜识文断字,多年未见竟肯主动看书了。”
“春宫图册,无需识字,有兴趣?”霍七七边笑的狡黠,边晃晃手中的册子答道。
“咳咳,”相惜轻咳两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水,端起来小口啜饮,边饮边说,“这么多年,可还好?”
“好的狠呐,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倒是师姐你礼仪欠佳,大不如前呐。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食不言寝不语,喝水也算’好一顿数落,现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闻言如此,解相惜放杯,手指在杯沿上打圈,没答话。
过去半晌后,相惜竟是笑了出来。这姑娘天生唇边点痣,无情偏有三分怜,有情更似水碧湾,笑起来妩媚的不行。
瞅见这笑脸,霍七七不爽。儿时的她,只要看到这笑,就意味着自己有麻烦,或是已经在受罚。七七以为,童年的惨痛回忆,早就随着江湖漂泊而逝,谁曾想只这莞尔一笑,居然把过去的不愉快,统统勾引出来。
只一瞬间,霍七七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秀坊,还是那个瘦瘦小小、惹人讨厌的小妖婆。
瞥到七七不善的视线,相惜反倒宽心起来,她停下打圈的手,仍旧款款的笑对床上人说:“记性不差,也知道顶嘴,看来的确过的不错,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好走不送!”
“呵——”
身段轻盈,裙带飘浮间,那人好似足未沾地。
解相惜从来都是这副模样,舞的一曲好云裳,让坊间师姐妹羡慕的紧。看着相惜走出门去,泡在充盈的光里,缩在床上的霍七七越发自卑起来。她想起原先“姐妹们”常念的那首诗,说的可不就是解相惜这种才色双绝的人吗?
而霍七七这种“妖物”,就算能反手拨弦自在弹,也不过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好笑得很。
水榭曲廊边,鼓台绷面立,在上面翩跹的从来都是相惜,而哪怕是在下面伴奏,也很少有七七的身影。手法再好,白发红眸终归还是上不得台面,不知这是师父真意,还是解相惜传话口误。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这是七秀坊内,夸奖解相惜时最常说起的,而为了避开人多处的霍七七,在和往常一样躲入桃花村练琵琶时,遇到了李劲风。
水墨烟云凝往昔,美人一笑竟有如此威力,霍七七倒在枕上,用薄被捂住头。
一直到归翎来招呼她吃晚饭时,这姑娘都不响不动,军娘只得由她去。
药膳满桌,尽显慕青云待客的诚意,可十六握筷半天也不敢下手。
这人做饭怎么和十五一个德行!
能吃吗???
反观军娘,她倒是淡定的很,边吃的津津有味,边催促十六也多吃点,说是多吃才能恢复的快。
一桌子菜,没有一盘是少年能分辨出原材料的。绿、玫、橙……姹紫嫣红的开在桌上,一碟挤挨着一碟,颜色倒是鲜亮热闹,比十五的水平高些。可问题在于,它们不是膏状就是稀泥,完全不像正常的菜啊!
经过归翎的再三催促,十六眼一闭心一横,随便选了一盘,用筷子挑起半点,填进嘴里。!!!
尝过一口的少年,直接换勺子挖起“彩泥”来。这其貌不扬的“药膳”,味道有多好,自是不言而喻的。
后动筷的十六,比起归翎和慕青云,当然是停杯投箸的晚一些。已吃的尽兴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喝茶“闲聊”起来。
……
“七七那边,没问题的。”
“哦?若当真如此,自是好。”
“知道你不信我,但这次还是很有些把握的。”
“归翎你说笑了,都是翟老的部下,何来不信之谈?”
“是呢,都是翟老的部下。”
“嗯。”
前面还好点,怎么越到后面,十六越觉得两人有些阴阳怪气的。少年疑惑的从碗盘间抬起脸。但慕青云已是先一步起身,说让两位慢慢吃,自有人来收拾后,便飘然离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归翎也开口道,要给七七送些点心水果过去,随后同样离席。
偌大的桌案旁,只剩下十六一个人。
啧啧啧,浩气盟真是财大气粗。
的确,这么一桌子“菜”,三个人吃都嫌多,且军娘和万花青年的饭量都不大,剩下全部,可算是都便宜了十六。
说真的,万花谷不穷,但药王从来不让谷中弟子吃到十成饱。老爷子说,七分最佳,利于脾胃。前些日子赶路时,有十五盯着,十六也从来没敞开过肚皮,而且他总是在佳肴面前一睡不起,只能怪酒量太差。
现今这次,竟然是十六七年来,唯一一餐吃“饱”的,盘子碗简直都锃亮的能倒映出灯火来。
然而嘴上一时偷欢,可苦了少年的后半夜。
额上背上黄豆粒滚的欢,喉间胃里又翻江倒海难受的紧。没过多大会儿,小腹也胀痛起来,还叽里咕噜一阵怪叫,不用把脉都知道是吃坏了。
匆忙翻身起床,潦草伋上鞋子,十六慌不择路的奔向茅厕。
蹲了半天的少年,确定是彻底解决完问题后,正准备提裤回房,却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他不自觉的停下手中动作,愣在原地。
“真不知这事儿,和玉衡坛有什么关系,何肖你来质问我?”
“哎呦喂,小翎你,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真的好吗?那天求我帮你审问小娘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