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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没啥说的,蒋福荣语速很急地说,你知道,那个姓薛的大夫很容易就拿下了,说咱们只要帮他当上副院长,他全力帮忙。可就在刚才,公安局突然将他转院了,挡都挡不住。姓薛的说,有可能,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赶快给我张罗一笔钱,我得马上走!

又是钱。李子根不答反问这事儿跟你哥说过了吗?他同意你走吗?

蒋福荣说:咋不同意,他让我马上走……你快点给我张罗钱吧!

还是钱。李子根仍然假装没听见,拿出手机开始拨号。蒋福荣急起来广哎,你给谁打电话,你别找我哥,我的事儿和他无关!李子根不听他的,电话已经接通,可是,信号正常响了几声却突然中断了。按重拨键,传来的是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李子根再也压不住火,眼睛盯着蒋福荣说:咋的,开始躲着我了?妈的,现在才躲是不是晚了?好,你不仁我也不义。老三,你哥哥连我的电话都不接,那你就爱咋咋的吧,走吧,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反正枪是你开的,和我无关!

啥?蒋福荣一下火了,和你无关?枪是我开的不假,可不是你让我去抓他的吗?不是你说的必须让他把嘴闭上吗?告诉你,我是为你干事才到这步的,你想躲清净,没门儿!我马上要走,你得出点血……你别太黑了,我蒋福荣不是好惹的!

李子根盯着蒋福荣不是好惹的能怎么着?你有本事去揭发我,去告我呀?就算我让你带人去抓大林子,我说过开枪打死他的话了吗?你拿出证据来,谁能证明?你哥哥不是躲着我吗?好,我也学他,这事和我无关。都是你_祸,是你让他跑了,又擅自开枪杀人……一切都由你个人负责。哼,我黑?你们哥们儿白吗?我看一点也不比我差,尤其你那当县长的哥哥。你去问问他,银行存款有多少了?比他县长一百年的工资都要多吧,钱是哪儿来的?再说你吧,一个派出所长一年能开多少工资,可你每年实际上拿到手多少?超过你工资十倍以上吧,这钱哪儿来的?还不都是我李子根的?你们说给我干事,我给谁干事呢?平时,你们吃我喝我,可一旦出了风险,就都推到我身上。你们他妈的比我黑多了,我好歹还得操心这摊事业,可你们干啥了?

李子根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高起来,到最后简直喊了起来。蒋福荣气势被压住了,可他不甘心认输,坐在那儿嗫嚅着:反正,不管你咋说,我是为你干事儿,我要走,你得出钱。要不,我不走,真要事儿漏了,被公安局抓了去,我抗不住,那就谁也不惯着,有啥说啥!

你爱咋着咋着,我早想透了,天塌大家死。想吓住我,没门儿。我李子根要是软面团也混不到今天这局面!真需要钱,好说好商量,我李子根不是小气的主儿,可想熊着我来,没门儿!

大恶棍和小恶棍的区别,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平日,蒋福荣仗着县长哥哥,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可跟李子根这么一较量,才知道还差一大截。眼看李子根留了活口,赶忙就坡下驴:这……你……大哥,你看……你是误会了,都怪我,没经过阵势,一摊上事儿就蒙,咱们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其实,我走了对你也好,你想,我真要被抓起来,能不牵上你吗?真的,我哥也这么说的……大哥,你知道,我这一走就很难回来了,这后半辈子活成啥样儿就不好说了,手里没点钱能行吗?大哥,你平日对我是不薄,可我这人手大,也没攒下啥。你不是说过吗,你的钱就是我们兄弟的钱,所以,我从来不把钱当钱……大哥,您还说过,咱们要像刘关张似的,不愿同生,但愿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关头,您总不能把三弟推出去不管吧!

—番话,真真假假倒也有几分感人的力量。气氛也缓和下来。李子根语气也转了回来:你要早这么说,能引出我这些话吗?其实,这事儿还用你说?大哥啥时亏待过你?这样吧,先给你拿上三十万现金,多了也不好带。等你找到落脚地方了,建个账户,再和我联系,需要多少,给你转过去。你看,这样行吧!

其实,蒋福荣是想弄个一百万二百万的,可现在看已经不可能了。好歹李子根留下活口,以后再说吧。就用更加和缓的语气说:行,有大哥这话就行了……可是,我想尽快走,你看……他是想马上拿钱。李子根笑了一声:老三,你还是短练哪,慌什么?现在,平峦还是咱们的天下。大林子醒没醒过来还两说着,就是真醒过来了,公安局查清了是你开的枪,可要想动你这县长的弟弟也得寻思寻思吧,你哥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吧。对了,你哥说没说过,他打算咋办?

这……蒋福荣吭味了一下说,他说陈英奇太坏,天亮就开常委会,把他拿下去!

好,好,李子根心中一喜。你看,到底是领导干部,有办法,解决问题从政治上人手。你哥说得对,这个陈英奇平时不哼不哈,可我早看出,他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拿下去早省心……对了,明天,我先把他儿子撵回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花着我的钱还整着我,天下可没这么好说话的人……既然这样,你还害怕什么,跑什么?

这……蒋福荣说,我哥哥说,事情真要查实了谁也不好办,陈英奇可以整下去,可彭方也不是好东西,他是地委管的干部,一下子整不下去,所以,才让我出去躲一躲……大哥,钱……咳,又是钱,大哥还能玩你吗?你呀,先别害怕,回去睡一觉,等天亮再走。大哥虽然有钱,也不会像屯老二似的,把几十万现金放在手边呀,你得容我点空,把钱提出来呀!

蒋福荣无奈那好吧,我听大哥的!又不放心地说,大哥,天一亮我就过来,你可得把钱给我准备好哇!

李子根皱了一下眉头又笑了,拍拍蒋福荣的肩膀;老三,大哥啥时哄过你?回去吧,睡个回笼觉,天一亮我就给你提钱!

李子根拍着蒋福荣的肩膀,推着他走出客厅,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待蒋福荣走远,靠在门旁好一会儿才回到床上,想了片刻,又拿起电话,用非常亲热的语调说:黑子,我是大哥,这几天辛苦你了……嗯,有点小事,你马上过来一趟……井下。一片黑暗,一片沉默。

可能是已经适应了下边的温度,也可能是紧紧地挤在一起增加了热量,或者是强烈的饥饿感冲淡了寒冷的感觉,总之,三人已经不那么冷了。目前,他们抗争的主要是饥饿。饥饿的感觉是时断时续的,出现时,胃里好像有一只手在不停地搅动,那种对食物的渴望真是难受,恨不得马上有东西吃到口中。然而,除了三个大活人,什么也没有。渴应该说不是主要的。但是,因为饿,吸取不到食物,体内自然也就缺水,同时,也因为没有食物可吃,就退而求其次地想,喝点水也好再加上他们曾经挣扎过,消耗了不少能量,也就感到很渴,想喝水。这个问题很容易得到解决,因为二百多米深处是不会缺水的,他们在寻找出路时发现一个水坑,大约是当年开采时排水留下的吧。试探着喝了几口,觉得很难喝。肖云忽然提出会不会中毒的问题,就谁也不敢喝了。可过了一阵子,见肚子没什么反应,又饿得实在难受,就又喝了两口。这样就开了头,每当饿得实在难忍时,就喝上两口,慢慢地,也觉不出有多么难喝了。也正是因为有水喝的缘故,身体虽然越来越虚弱,还坚持得住。这期间,三人就紧紧挤在一起。既是为了抵卸寒冷,也是排除孤独、从对方身上吸取信心和力量。开始,张大明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很快也不在乎了。煎熬中,三人觉得心贴得更近了。

如果说肉体上的痛苦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精神上的痛苦就特别难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因为没有表,也就搞不清时间,他们觉得,好像被抛到井下一个世纪了。肖云觉得有五六天了,志诚说不可能,如果真的五六天,他们不可能还有这么充足的精力,尽管非常虚弱,但是还能走动,能说话,估计顶多也就三天三夜。张大明说得更少,他认为顶多也就两天两夜。志诚猜测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是为了让肖云有长期坚持的思想准备。他们俩的话使肖云大为痛苦:那还得等多长时间哪?听她的口气,好像上边肯定有人来解救一样。志诚在黑暗中苦笑一下没有出声,他倒愿意肖云有这样的想法,这总比绝望要好得多。

当然,这么长时间里,他们不可能总是保持清醒。困了,就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就不停地说话。先是唠各自的经历,包括童年、父母、上学、交友,更包括自己的职业,无话不谈,而且都说心里话,这样,三人的心也就贴得更紧了。只是,越唠声音越低,因为他们越来越衰弱,而说话是消耗能量的。可是,在这黑暗冰冷的绝境中,如果没人说话,就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会联想到坟墓,联想到死亡。因此,只要醒过来,他们就坚持着说话,往往是唠着唠着,不知谁坚持不住睡过去,谈话也就中断了。为了维持体温,三人一直紧凑在一起,共同披着一件棉大衣。也许是太衰弱、太疲劳的缘故,他们居然能保持这种姿势坐着睡过去,有时还能做梦。志诚刚才就做梦了,梦中又回到刑警大队,执行抓捕任务,和一个逃犯搏斗在一起,双臂把他紧紧控制住。而逃犯见挣不脱,就哭起来,先是抽泣,然后哭出声来,奇怪的是发出女人的声音……他一下从梦中醒来,发现手臂揽着的是肖云,是她在哭。他心中很是害怕,急忙问她:肖云,怎么了,别哭,别哭!肖云不哭了,原来她也在做梦,被他弄醒了。张大明也惊醒了,问怎么回事。肖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没什么,做了一个梦……志诚问她做了什么梦,她说:我梦到了父亲,梦到我还很小,父亲抱着我逛公园,蓝天丽日,绿草如茵,可突然间父亲没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阴暗冰冷的地方……说着又抽泣了两声。这个梦显然和眼前的处境有关,志诚听了心里很难受,却无法安慰她。沉默片刻,肖云忽然幽幽冒出一句:咱们现在要是做梦有多好,等一醒过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哎,你们说,咱们是做梦吧!

志诚和张大明谁也不出声。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梦,是真实的生活。她的话触痛了他们的心,他们不但为自己痛苦,更为她、一个女性陷身于此而痛苦。志诚想,这时,如果有一种选择,他和她只能有一个活着出去,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这里。

可是,没有这种选择。极有可能,他们将双双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肖云又轻声开口了:真的,如果不亲身经历,我实在想不到,社会上怎么会有李子根这种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真的吗?张大明,你肯定没想到我们的调查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张大明轻轻地叹口气,声音微弱:要是想到的话怎么还能让你来。我知道李子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实在对不起了,让你们夫妻俩……他已经不止一次道歉了。志诚轻轻碰碰肖云,不让她再说这种事。肖云却突然冒出一句咱们还能出去吗?

能,一定能,要有信心。张大明鼓励说,咱们不是分析过了吗?外面有人知道我们可能身遭不测,不论哪个人、哪方面采取行动,都会救我们出去。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没回去,报社也许已经察觉不对头,开始采取行动,还有志诚他们公安局……对了,还有平峦县公安局的一些领导和警察,他们都可能采取行动。志诚,你说是不是!

志诚知道,一切不可能这么简单,他是为了给肖云以信心才这么说的,就急忙附和说: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在到达乌岭前曾经跟队里通过电话,明确告诉他们我来了乌岭,也透露了有可能会出事,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绝不能轻易死去,要坚持住,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哪怕我们中有人先死去了,剩下的人也要活下去。如果能生还,一定要把这一切带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给死去的人报仇……志诚说着说着停住了。他本来是给肖云鼓劲儿,可说来说去却变成了一种悲怆的誓言,而且,自己的心也颤抖起来。是啊,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呢?能不能三个人全部生还呢……一股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眼睛也在黑暗中湿润了。

肖云悄悄抓住了志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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