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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天气的转热后,子午谷内刮来的山风中,也夹杂着一股拂人面颊的热浪。碧绿如玉的色彩替代了往日的荒芜和凌乱,子午谷的山川河流田间地头都显得生机勃勃。

传统的端午节这天一大早,勤快的人家破晓出门踏着露珠,到沟坎渠边拔来了香蒲和艾草,扎成小把分别架在门楣上和放在门墩上,煮了大蒜和鸡蛋来祭祀屈原。据说煮熟的大蒜能够解毒,让小孩吃了可以少生疥疮,还要在这天喝雄黄酒可以避免蛇虫叮咬。在端午节这天还流传着一个习俗,那就是未过门的姑娘都要被男方家接过去过节,出嫁了的女子也要被娘家人接回团圆过节。无论农活再忙这一习俗也从未间断。

刘毓谦见赛河坝来到刘家大院已有月余,虽然和自己出双入对同床共枕但仍是名不正言不顺,准备在端午节这天请上一桌客人,证明和赛河坝的关系后好给她个名份。刘毓谦主意已定,就把刘先春叫来商量,同时也想开始实施那个在他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当刘毓谦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刘先春时,刘先春见大爹果然为自己的事尽心尽力,顿时兴高采烈地说道:“大爹,只要我能在谷中出人头地,您就是我的亲爹,您让我干啥都行决无二话。”刘毓谦看着刘先春,有些担心地又道:

“春娃子,我担心你当上了乡约后再犯了张狂的毛病,如果在谷中引起了众怒,那我就无法对范大爷交待了。”

“大爹放心,我决不会给您老人家和范大爷的面上抹黑的,只要能当上乡约,就是让我断了娶二房的念头也行。”

刘毓谦看着刘先春那双淫邪的眼睛后,不由笑骂道:“你松娃是焦赞的球……惹祸的根。即使不娶二房纳小,谷中的女人又怎能逃过你的掌心呢,还不是像你自己的一样用起来方便!”

“大爹,老鸹别说乌鸦黑了,谁让咱家的祖坟埋在那风流穴上呢?”

刘毓谦把自己要请客证婚的想法对赛河坝说了后,赛河坝犹豫良久终于同意了。心想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和姓刘的来到了子午谷过起了夫妻生活,又怎能反悔回头呢。何况她已有了身孕,真切地感到了一个女人孕育新生命过程中所带来的幸福,那种幸福是任何感觉也替代不了的。虽然她知道了刘毓谦太多的过去,对他的品行为人也有了些怀疑,但从心底还是感谢刘毓谦让她做了个真正的女人,这种感觉是她三十多年生命历程中从来没有过的。赛河坝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生儿育女了,就和几位下人妇女开始忙活准备起来。

赛河坝在充分享受幸福的同时,心里却又不断担心起来,一种负罪感在日夜折磨着她的良心。赛河坝刚到子午谷时,几乎每到空闲时都会想起那个风高夜黑的夜晚,抛家舍业和刘毓谦私奔的情景,就会痛苦地闭上双眼,任良心折磨着她那颗欠疚的心灵。特别是她苦苦寻觅的胞弟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认,使她的心灵深处倍受煎熬。要是能找到弟弟,让弟弟也来喝自己的喜酒,不但姐弟能够相认团聚,也使她那抛夫舍家的内疚感减轻一些,才能对得起英雄一世的父亲。赛河坝暗中把子午谷和她弟弟年纪相仿的人排了个遍,除了郝五娃的身世和年龄相仿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可郝五娃长得清秀瘦小,根本没有她父亲的半点英雄气概,又不好去问敬斋先生。一想到郝五娃有可能是她寻找多年的弟弟时,不禁倒吸了口冷气。郝五娃和刘家叔侄的恩怨她也知道一些,万一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以后又怎么相处呢。赛河坝一想起这些,感到内心揪痛,她也一遍遍地自我安慰,世上绝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也许他被敬斋先生藏了起来根本就没在村中。赛河坝一想起这些,心里就感到不安起来,苦笑着摇头叹息。

赛河坝自从来到子午谷后,发现刘毓谦果然是个口是心非之人,好在他对自己倒也是百依百顺,便决定嫁给他再设法改变他。如果自己的担心变成了事实,她也好从中调解二人的矛盾。

刘毓谦见赛河坝怀了自己的孩子,也同意正式嫁给自己,高兴地请来了族中的几位长者以及麻贵有、孙阴阳、张裕德和那正想振兴子午书院的敬斋先生。众人听说刘毓谦要备席请客证婚,都想看看他刘毓谦还想玩个什么花样,顺带还能在他这儿捞上一顿酒饭。

孙阴阳心里早打起这种算盘,第一个来到了刘家大院。

刘毓谦见众人都已落座,赛河坝也将酒菜上齐,这才环顾四周,举杯对众人说道:“承蒙各位不弃实是刘某之幸,今日刘某宴请各位长辈乡邻,是想请大家作个见证,刘某近年时运不济连遭不幸,使偌大的家业险些毁于一旦。今幸亏偶遇佳妇贤妻,才使刘某能及时回头重新做人,以前刘某所为实是糊涂,今后如有言行过失之处,还望各位监督指正。杯中之酒权当是刘某和妻子的成婚酒,请各位饮完此杯,就算为我二人证婚。”刘毓谦说完,拉过赛河坝站在一边,二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只好举杯同饮。

孙阴阳见刘毓谦骗得美人归来心中大为不快,就暗骂刘毓谦是:六十岁尿床……老毛病不改。到哪儿也不忘勾引女人,现在竟然到了不知廉耻堂而皇之的地步。刚放下酒杯就含沙射影地问道:“刘掌柜,这酒到底怎么喝呀,你是主人家,鸡儿插油罐……就由(油)你说了算。”

“孙先生,你是喝酒的高手,牛大夫出门……看你哩。”

“刘掌柜,听说你今年准备修房造屋,到底修(羞)也不修(羞)?”

“听说孙先生不修(羞)了,那我也就不修(羞)了。”

“刘掌柜财大气粗有权有势,如今娶得贤妻实是可喜可贺,如果刘掌柜成天守在女人身边,不再多做‘善事’,谷中岂不是太清静了呀!”

“孙先生过奖了,刘某生性愚钝,哪及孙先生聪明万分。何况孙先生通晓阴阳五行媒妁之言,谁人不知孙先生是谷中的强人,有你在子午谷就永远消停不了。”

众人见二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说话语气也颇为生硬,生恐他们当场撕破脸皮,连忙岔开话题劝起酒来。在座的人都知道孙阴阳是在借机挖苦刘毓谦,以报他当初说媒被骗之仇。只有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敬斋先生,听不出弦外之音和那浓浓的火药味,仍是一个劲地在边上不断问孙、刘二人道:“没听说你们要修房子,咋突然为何重修呢?”

众人借机说笑一阵,将尴尬的气氛活跃了一些,才吃着赛河坝亲手做的饭菜,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口感风味,就连平日看似普通的小菜经过赛河坝的亲手烹调炒制,马上就会变成美味可口色香俱全的菜肴。直到这时,众人才知道那赛河坝不但长得极其标致可人,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要不她为人处事咋就这么得体呢?

赛河坝见众人一直都在恭维她,心想从此就要在谷中扎根过活了,在座人都是子午谷的强人,到时还得托他们多为照应呢。想到这儿就给每人敬了一杯酒,轻启红唇地说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此地规矩,还望在座各位体谅海涵。如今我既嫁到刘家就是刘家之妻,希望各位千万别把我当外人看待。如果小女子受到外人和刘家的欺负,还望各位能替我做主,否则小女子真就活不出来了。”

众人听着赛河坝的话,知她俨然是以刘家主妇的口气在说话,只是措辞巧妙语软气硬,更加不敢小看于她,忙对她礼仪有加刮目相看起来。众人在赛河坝的不断把盏劝酒中,不知不觉感到酒足饭饱略有醉意,直到深夜时分方才酒终席散。

就在众人准备回家时,刘毓谦却显得兴致很高,从屋内拿出一副骨制麻将道:

“难得各位有此机会聚在一起,不如让我家的陪大家玩上几把,也为我这冷清的家增添些热闹气氛。”

麻贵有一见忙推辞道:“时间已是不早,我看还是各回家中,也不耽误你们的良辰美景了。”

孙阴阳一直没有喝够酒,正憋着一肚子火,不断回头对敬斋先生说道:“酒醉聪明汉,辣椒辣的糊涂虫。既然是喝喜酒咋就这么小气,今天不闹个够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敬斋先生听后不明就里地连连点头道:“对对,既是洞房花烛之喜,应该好好闹腾闹腾,也让我等沾点喜气。”

孙阴阳见有麻将可打,想借此再骚扰刘毓谦一会儿,接过话头道:“都是剩饭剩菜,再热再炒也没了情趣。又不是新婚燕尔,占用他们一夜时间又有何妨。难得刘掌柜有此雅兴,大家还是来玩上几把吧!”

大家见孙阴阳不断游说,加上刘毓谦不断盛情邀请推辞不过,只好坐下来凑个人数,陪他们玩上几把。众人中有会玩的有不会玩的,最后在赛河坝的轮番指点下,就中发白、筒条万地挑灯鏖战起来。

刘毓谦见大家都已沉入牌局之中夜色已深,就以解手之名来到门外,喊来刘先春悄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毛蛋娃起初答应,后来又怕,死活不去。眼看今晚的大好时机就要错过了,现在该咋办呀?”

“毛蛋娃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在屋里躲着呢!”

刘先春忙带刘毓谦来到了毛蛋娃的住处,毛蛋娃一见二人时,一脸的恐慌神情,全身颤抖着“噗嗵”一声跪地哭说道:“掌柜的,您待我情深义重,我自不敢忘,就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可您不能让我去当贼呀。万一被人知晓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我上有老父老母,还要娶妻生子,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真是狗肉不上席,稀泥糊不上墙。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还能知道呀!”

刘先春在边上忙要挟道:“毛蛋娃,你现在是刘家大院的管家,可别忘了你家的浆水坛子是从哪儿酸起的,要不是我大爹提携你能有今天吗。”

毛蛋娃看到刘先春那狰狞可怕的面目时,知道他心狠手辣,什么样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吓得汗流浃背。

刘毓谦见刘先春把毛蛋娃逼的无路可走,忙对刘先春道:“不要跟他再说废话,明天一早要是见不到我所要的东西,就让他离开刘家大院。”刘毓谦说着拂袖而去,继续陪着众人打麻将去了,屋内只留下了刘先春和毛蛋娃二人。

刘先春见毛蛋娃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包纸烟,低头死命地抽了起来。滚滚升起的浓烟,呛的他不断咳嗽流眼泪,脚下的烟头也越来越多。又对毛蛋娃说道:“毛蛋娃,你可想好了,到时我只要帐本,所偷钱财全归你。只要你还想过好日子,就必须跟我们爷俩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毛蛋娃犹豫再三,抬头看了看面目狰狞、像个张着血盆大口魔鬼似的刘先春一眼,将手中烟头使劲一摔,咬牙切齿地说道:“干,我干。在刘家大院想做个干净人都难,变鬼做贼倒是这般容易。”

“谁他妈的让你上了这条船,上船容易下船就难了。”

毛蛋娃并不理会刘先春,将身上衣服收拾停当,并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脸,往腰里别了个粗大抓钉,转身恨恨地看了一眼刘先春,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刘先春看着黑黢黢的子午谷上空,和毛蛋娃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又去看众人打牌去了。

第二天一早,谷中就传出了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子午谷保公所昨晚被盗,麻贵有所收税银和账本全被盗窃一空。仍在刘家大院打牌的麻贵有,刚听到消息后惊出一身冷汗,一屁股跌坐地上,大叫一声道:“球了,球了……,天亡我也,这乡约也当到头了……”

众人忙扶起麻贵有,帮他抚胸顺气并劝他快到西乡县府去报案。

保公所被偷的消息像炸开了锅似的传得飞快,人们见窃贼胆敢夜偷保公所,寻常人家还有什么安全可言。再次人心惶恐不安,疑心是路过的客商所为,有的则说是山里的土匪棒客不敢明抢就来了个夜盗。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说那麻贵有是监守自盗,想瞒天过海欺骗县府,捞回他当年花钱买官的资本。

麻贵有听后并不理会,在县府还没作出任何反应时,带上保丁在谷中严密排查,保护好现场想抢先破案戴罪立功。

只有那惟恐不乱的孙阴阳,成天喝的烂醉,逢人就说:“子午谷要改姓了,子午谷再也不姓麻了,子午谷要变天了……”

再说毛蛋娃那晚走出刘家大院,来到街上离保公所不远处时,吓得双腿打颤几乎挪不开脚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来当长工还要学做贼,面对刘先春的威逼和巨额财富的诱惑,他终于鼓起勇气铤而走险,迈出了罪恶的笫一步,毛蛋娃不敢从大门下手进去,而是沿子午河边来到保公所房后,从吊脚楼的柱子上爬到后窗,用早就准备好的抓钉撬开窗子,进入保公所把帐本和费银偷盗一空。

当毛蛋娃把帐本交给刘先春时,不无讥讽地说道:“你要的东西到手了,却让我又学会了一门本事,以后再不会担心被饿死了!”

刘毓谦看着忙得焦头烂额的麻贵有,和人人自危的村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看到毛蛋娃吓得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故意笑说道:“毛蛋娃,这次所捞钱财定然不少吧?”

毛蛋娃见刘毓谦相问,连忙用手捂着自己的口袋,生怕有人来抢夺似地说道:

“掌柜的,不是说好了所偷钱财归我账本归你吗。如今姓麻的查的很严,你还在到处乱说,成心是想要我的小命吗?”

“毛蛋娃,那么点钱我也没放在眼里,我另有一事让你去办!”

“是不是还要我去偷别的地方呀……”

“我是想让你到西乡县城去找一下范大爷,我有要事需范大爷帮忙,现在我不能离开只好有劳你了,你把我的亲笔信交给他,让他依信办事就行。你也可以出去躲上几天,看你那没出息的熊样!”

毛蛋娃这才放下心来,几天来初次做贼给他带来的恐惧丝毫没减。无论走到哪儿,总感觉自己的背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贼”字。而且那个贼字已深入到了肌肤之中,任他再怎样冲洗都洗不掉。就连看到村人时,人们也像在指指点点,认出自己就是夜偷保公所的贼一样。毛蛋娃正在痛苦害怕中度日如年时,见刘毓谦又有了新的差遣,正好借机避一下风头,当天下午就带上刘毓谦给的钱财和信件,直奔西乡县城去了。

麻贵有在谷中也展开了大规模的排查工作,让那些保丁把村里平日手脚不干净,和以前有劣迹的人先抓到一起,细细盘问狠狠拷打。让他们招出保公所的东西是不是他们所偷。那些平日喜欢偷鸡摸狗的人,见此事重大打死也不承认,使一心想出口恶气保住乡约之位的麻贵有如坐针毡。一夜之间像苍老了许多,连嘴角也急出了个大水泡,恨不得把村里的人全都抓起来拷打一遍。无计可施的麻贵有真的挨家盘查,就连张裕德家住的过路客商也不放过。几天后仍没任何进展,就在谷中的川道上拦住行人审问。麻贵有在谷中搞得是鸡犬不宁,他审完了所有的人就是没有怀疑到刘家大院,就连人们猜测嫌疑最大的郝五娃他也没有盘问过。他想自己那天就在刘家大院,何况刘毓谦压根也瞧不上那点钱财。他还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想到,郝五娃就更不可能了,如果他想盗取钱财压根不需要从保公所的房后的吊脚楼爬上来,再撬开后窗打开柜子偷取东西,他完全可以用“邪术”遁取不需费那么大的神。精于算计的麻贵有想要保住乡约之位,一面派人盘查一面四处筹款,想先补上空缺以保职位再说。可那要命的账本被盗,到时如何向县府报账交待呢。想到账本麻贵有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别有用心之人所为,故意嫁祸于他不成,可哪人到底又是谁呢?麻贵有把谷中所有的人像过筛子样筛选了一遍,也没怀疑到刘毓谦和刘先春的头上。

半个月后,西乡县府一纸文书免去了麻贵有乡约之职,由刘先春正式接任。直到任命书下达后,麻贵有这才如梦初醒大叫冤枉,知道中了刘家叔侄设的圈套。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了孙阴阳那些酒后的胡言乱语是早有所察,就恨孙阴阳不早对他明示。

郝五娃见失窃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动荡不宁,仍是不理世事般地躲在家中喝酒睡觉,成天思念着死去的桂花,感到生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像一个行尸走肉样地在苦度着光阴。这天下午,他见屋内很是闷热,加上许久没有出门活动,四肢酸软无力头昏眼花,就想走出屋外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子午谷的夏天太阳落山后,就会出现一天中难得的凉爽时间,郝五娃拖着沉重的身子和轻飘飘的脚步来到村子里。

奇怪地发现村里没有半个人影,以为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就在四处寻找起来。

郝五娃在村子的零乱房屋间胡乱穿行,想找个人问明情况。因谷中地势狭小土地不多,村子里的房屋建筑也是零乱拥挤,房屋之间的通道也很窄小。当他刚走到齐长兴的家门口时,只听到屋内发出一连串的吼叫声,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见房门大开不见人影,不容细想地进去想看看究竞。他刚到屋中,只见齐婆婆双手抱头在床上翻滚嚎叫,一看就知道是她的老毛病头风病发作了。村里人都知道齐婆婆当年外出讨饭时,自己舍不得吃东西饿出了这个病根。郝五娃一见,连忙走过去问道:“婆婆,今天又犯病了吗,家里其他人呢,怎么不去找大夫?”

齐婆婆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是郝五娃。就像见到鬼怪猛兽样的恐慌害怕,边把头在床沿乱撞,边声嘶力竭地大声说道:“你……你,你赶快走吧。别让我这有病之人沾上你的晦气。”

郝五娃见一向对自己很好的齐婆婆,也误听谣言,忙对她说道:“婆婆,那都是别人瞎说的不要相信,还是送你到麻大夫那儿去看看吧。”

齐婆婆这时已躲到了床角,极为害怕地忍着头痛喊道:“快走开,我宁愿痛死也不让全家沾上你的霉运,快滚……不然我就一头撞死。”

郝五娃听着齐婆婆的话,伤心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有想到,村人是这样的排斥和躲避他,而且到了极度恐惧的地步。就失魂落魄地走出齐婆婆的家,跌跌撞撞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和隐隐作痛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走出村子,远远地看到村头白果树下围了一大堆人,以为是来了耍猴卖艺的杂耍班子,就挤过去想看个热闹。他透过拥挤的人群间隙,看到孙阴阳正在为人立筷子消灾避难。

立筷子驱灾的习俗在子午谷历来已久,大凡村人有个大病小灾头痛脑热就会请人立筷子驱灾治病。并说得病之人是刚死去不久的村人的灵魂问挡了生者,那人就会生出病来。

孙阴阳看到刘家大院被周家槽的人大闹一通,不但没有消沉,刘毓谦还救回了刘先春又娶了赛河坝,心里是又气又恨,可惜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报复目的,就在背地里骂刘毓谦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毓谦听到这话后,故意气孙阴阳并托人带话给他道:“这叫大船烂了还有三百钉。”还说这也叫“天不灭刘”,看他姓孙的能奈我何。孙阴阳一听这话险些气炸了肺,就把刘毓谦在背地里大骂了一通后,就跟他撕破脸皮变暗斗为明争地较起劲来。

郝五娃见多日未曾露面的孙阴阳,在众目睽睽之下忙的手足无措,大汗淋漓地立着筷子。知道孙阴阳和刘毓谦公开为敌后,气得双手经常无故发抖,就连吃饭有时候都无法送进嘴中,往往都会喂到鼻子上。经麻贵有大夫诊断后,说这种病叫“鸡爪风”。

由于现场围观的人多,孙阴阳心里有些紧张,根本无法顺利地将竹筷立住。郝五娃冷笑几声,漫不经心地转头问身边的人道:“谁生病了,咋不去找大夫,偏让这老东西立筷子骗人。”那人见是郝五娃相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小心地说道:“是齐婆婆的头风病犯了,虽然是老毛病了但痛的仍是恼火,在家里翻来滚去像要死人似的,齐大爷和他的儿子齐长兴急得都哭了,可惜却是病急碰上了慢郎中。”那人说完,生怕郝五娃身上的邪气霉运传给他似的,借口说这儿太热退了出去。

郝五娃无心顾及那人的反常举动,用心观看起孙阴阳到底能否将竹筷立住。只见他端来一个装满水的硕大雕花瓷碗,先将两根竹筷平放在碗口,又将两根竹筷竖起想直立在平放的竹筷子上,腾出一只手来不断从瓷碗中舀起水来,往那直立的竹筷顶部往下浇,嘴里也念叨着村里刚死去人的名字,等他那扶住竹筷的手刚一松开时,竹筷却应手而倒。

孙阴阳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脸上也露出了焦虑的神色。只见他闭目静了会心,努力控制住像鸡爪样颤巍巍的双手,边立竹筷边开口说道:“刘家二掌柜呀,如果是你问挡了齐婆婆那你就将竹筷立住吧,谁都知道你是被胡蜂蛰死的,齐婆婆也是头风发作肯定就是你问挡了人。”

孙阴阳说完,又往直立的竹筷顶部浇了两下水,竹筷仍是没能立住。

守在一边的齐大爷一见,也着急地说道:“孙先生,求你快点将那竹筷立住,长兴他娘头痛的昏死过去几次了。”

孙阴阳这时急得也是冷汗直冒,又重新把村里几个刚死不久人的名字叫了一遍,那竹筷就像与孙阴阳作对似的仍是站立不住。就在齐家大小人等焦急不安时,只见孙阴阳猛地一拍手道:“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撞头而死一定是她问挡了齐婆婆。”孙阴阳说着,忙往竹筷顶部浇了几下水,然后又对竹筷说道:“桂花呀,谁都知道你死的太冤,可那都是刘家人干的坏事与齐婆婆无关,你就放过齐婆婆,只要承认是你问挡了人,齐家人一定给你烧香上供舀米酒喝的!”

孙阴阳迸着呼吸,将颤抖的手轻轻挪开,只见两根并排而立的竹筷,在平放的竹筷上摇晃了几下奇迹般的立住了。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人群中早有人端来了一碗米酒。孙阴阳接过酒碗,又从别人那儿要过一把砍刀藏在身后,径直走到那直立的竹筷边上。边往竹筷上倒酒,边飞快地抡起砍刀,将那直立的竹筷劈出老远。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婊子,你活着害人死了还要问挡人,把你这个死婆娘劈进十八层地狱,就不会出来为害乡里了……”

围观的村人见果是桂花阴魂作怪,跟着孙阴阳齐声大骂起桂花来。

“孙先生,赶快把她拾掇了,免得她再来问挡人,对这种烂货死鬼绝不能手下留情。”

“没想到这个烂婊子的尸体变成红毛煞害人,阴魂还来作害人。”

“可惜这女娃活着是多好的人呀,死后咋就变成厉鬼了呢。即使有冤仇也不该乱找村人呀,死的活该呀,谁让她长得好看哄死男人呢?”

关于“红毛煞”的传说在子午谷历来已久,据说人死之后冤魂不散,时日一久尸体不但不会腐烂,还会通体长出红色长毛,并能钻出坟墓到处行走,人们就把这种现象就叫“红毛煞”。有些尸体还会长出绿毛就称之为“绿毛煞”,并说这就是僵尸十分可怕。谣言一经传出,子午谷人恐慌极了,特别家中有小孩的人家,成天把那娃儿抱在怀中,生怕被红毛僵尸夺了去,吸尽了血液以补僵尸的阳气。

早在桂花死后的“头七”晚上,村人们见她是凶煞而死,就在自家门前撒上草木细灰,到第二天早上再从细灰上辨认留下了什么脚印,来确定她投胎转世变成了什么。按照当地风俗,死者“头七”之日被称为“回煞”。在这天晚上,死者要把他生前走过的地方重新走一遍,借此机会把留下的脚印统统收回,这样才能彻底离开阳世早升极乐,人们也把这种习俗称作是“收脚步”。奇怪的是桂花“回煞”的第二天早上,村人们在细灰上并未看到任何脚印,就对桂花变成了红毛僵尸一说深信不疑。

消息在子午谷中传开后,被人们口头传说演绎得更为神奇邪乎,有人说还曾经亲眼见到过桂花变成“红毛煞”的样子,虽然那僵尸通体红毛,行走时直如木棍双腿不能弯曲,双手平伸双脚齐跳,面部毫无表情,但从眼神中分明看出是桂花无疑。凡是亲眼目睹了桂花惨死的村人们,都不会忘记她当时那双幽怨愤恨的眼神,自然也就信了村人的传说。尽管这种传闻被人们传播得很快,但谁也没有告诉郝五娃,生怕一旦惹怒了这位已变得喜怒无常的太岁歪人,给自己施了邪术手脚那就不得了。

郝五娃听着人们诅咒桂花的声音,仿佛有颗颗钢针扎进了他的心头。他万万没有想到桂花在村人们的心中,一下变成了个恶毒的厉鬼祸害。听着村人咒骂桂花的声音,像汹涌的海浪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压来,他的心都快要碎了。强稳住有些虚浮不定的脚跟,拔开众人指着孙阴阳,怒不可遏地说道:“不许辱骂桂花,她死了这么久了又没招你,凭什么咒骂她?”

众人见郝五娃双眼血红的样子,连忙住口再不敢骂出声来。

孙阴阳见郝五娃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胆气顿壮地大声说道:“桂花是个十足的大祸害,要不是她我能吃那么多的亏吗,你管天管地,还管人说话放屁不成了。都说你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就偏不信邪,今天来摸上一摸,看你能不能端个石头砸天去。”孙阴阳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围观人群有些吃惊的目光,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竹筷。接着又骂道:“桂花生前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黄花闺女跟你在山上约会私定终身,早坏了子午谷的风气还要装个烈女。让那傻子富贵当众剥了她的衣服在全村人面前丢了人,死后还变成红毛厉鬼来吓人,有机会我就把她那死婆娘的阴魂彻底镇住,看她还出来害人不?”

郝五娃强压住心头怒火道:“姓孙的,你以前在谷中散布我是命犯克星的谣言还没找你算账,今天又百般诅咒桂花,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孙阴阳见围观的村人很多,有恃无恐地对郝五娃挑衅地说道:“私娃子,有本事你就使出邪术来让我看看,要不然明天我就把那不要脸的烂婊子掘坟暴尸,看看她到底是哪个地方与众不同,宁死也不愿搭面子,害得我也跟着受累!”

郝五娃已被完全激怒了,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过孙阴阳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砍刀,使劲抡起直直向孙阴阳砍去。孙阴阳见郝五娃双眼滴血脸上青筋暴起,砍刀在空中砍划得风声四起,这才知道郝五娃是动了真格的要取他性命。吓得“妈呀……”声大叫,撒腿就向人群中钻去。郝五娃早已气晕了头,见孙阴阳吓得丢了魂似的往人堆里钻去,追着孙阴阳并大声吼叫道:“姓孙的,今天我就新老陈账一起算,看你以后还敢到处乱说散布谣言不……”孙阴阳见郝五娃紧追不放,知道眼前的郝五娃再不是从前那个恭顺听话的放牛娃了,自己所到之处人群也都闪开躲让,才真正的意识到了危险。边跑边喊道:“救命呀……,救命呀……。郝五娃杀人啦,郝五娃杀人啦……。”

齐大爷和齐长兴见众人都躲避不及,根本无人上前劝解,生怕郝五娃真的手刃了孙阴阳。扑上前来分别抱住郝五娃的腿,异口同声地求情道:“五娃,我们知道你心里很苦,可孙先生是我家请来立的竹筷子,你要怪罪他辱没了桂花,就直接对着我们发气吧。如果老娘头痛而死,我们活着也没了意思,就先把我们父子杀死算了吧!”

郝五娃看到齐长兴父子声泪俱下,知道齐家对齐婆婆是情深义重。特别是前几年天旱遭荒的时候,齐婆婆独身一人拄着木棍走出谷外,忍饥挨饿讨得粮食,回来救济家人和村人,自己却饿得全身浮肿落下了许多病根。加上自己当年在村里乞讨时,也曾得到齐婆婆的多次救济和赐饭。郝五娃想到这儿,手中的砍刀无力地滑落到了地上,仰头望着茫茫群山,两行清泪无声地顺腮而下,对着无垠的苍穹声嘶力竭地喊道:“桂花呀……,都是我无能,活着没有保护好你死后也任凭别人糟践,我真是愧对你枉在人世呀……老天爷……,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为什么连个死人都不放过呀……”

郝五娃那撕心裂肺伴随着一种无法释放的压抑和愤恨的呐喊声,在黄昏前的子午谷中传的很远很远,长久地震撼着在场每一位村人的心。从此,子午谷人知道郝五娃的凶悍,再也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说桂花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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