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痛苦时你就不妨畅快淋漓地痛苦一通，千万不要雄赳赳地踩它蔑视它和拼命地埋它，因为痛苦踩不掉也埋不掉。这样折腾反而会延长痛苦的寿命，它将会长久地磨损着你的神经，弄不好得个癌症什么的更不合算。痛苦既然来了你就鼓足劲头地痛苦一场，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感到痛苦时就忘乎所以地当着别人的面放声大哭，说是我太痛苦了。你最好找一个秘密的地方，让所有的痛苦涌上喉咙，尽情地开怀大哭一场，让痛苦随着你的泪水奔泻而去。这样你或许会感到轻松一些。
现代医学已证明，人痛哭时流出的泪水含大量毒素，说明泪水有着排放痛苦毒素的功能。如果你们痛苦时，不妨用我这个方法试试。（笑声、掌声）问：你长得又高又壮，有点威风凛凛，但我总感觉又高又壮的人脾气大，你的脾气是否暴躁？请原谅我问得太个人化了点儿。
答：又高又壮的人不一定脾气暴躁，但我的脾气倒是挺暴躁的。例如和人家讲什么事，要是人家与我看法不同，我立即就脸红脖子粗，而且声音高八度，大有用声音把人家吓倒之势。我的弟弟妹妹们了解我的脾气，对我全都是“敬鬼神而远之”。如果有人要找我看稿或是办什么事，就先求我的弟弟或妹妹们给我过话，他们却一齐摇头说：你自己去和我大哥说吧。言外之意是他们不敢和找说。我知道后气得要命，喝斥他们这是败坏我的名声。并郑重地说，从今以后，只要有人找你们求我，你们就赶快答应，好让人家感到咱们兄妹之间团结友爱。但我无论怎样郑重怎样认真，他们还是向人家摇头。
于是，我开始总结我为什么脾气这么暴躁，最后总结出两条：第一、可能我的基因就有暴躁的密码，因为我的父亲脾气暴躁，母亲脾气急躁，这“两躁”全让我继承了，换句话说是生理原因所至，使我不得不暴躁。第二、我总觉得一个男子汉要有点脾气，为此我有时也就不得不故意暴躁。（笑声）问：这么说你是个愿意愤怒的人了？
答：脾气暴躁的人不一定愤怒，我认为你这是问我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脾气，一个问题是愤怒。严格地说愤怒是一种思想，暴躁却只是性情。
我过去的一个老邻居就是脾气暴躁的人，他本来就黑黑的脸，却又有一圈猪鬃般的黑胡茬，笑的时候就让人感到三分凶气，要是发起脾气来，你干脆就得拔腿飞跑。这家伙三天两头打骂老婆孩子，并不断地同四邻惹起战争。大家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都远远地躲着。倒霉的是他的老婆，只好默默忍受。更不幸的是他老婆矮小瘦弱，脾气又软得绵羊一般，百打百骂不吱一声。人们都叹息地说，真是绵羊和老虎在一起过日子。后来到了“文革”年月，那个脾气暴躁的老虎男人说他住的那个不足8平米的房子像狗窝一样。造反派们一听，这还了得，污蔑红彤彤的社会主义时代有人住狗窝，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大棒教育，老虎男人立即变成断了脊梁的狗，老实得叫弯腰就弯腰，叫下跪就下跪，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但万万想不到那个绵羊老婆却愤怒了，她直奔造反司令部，非要拖那些杀气腾腾的造反派去她家，看看大人孩子七口挤在不足八平米的房子里，是不是连狗窝也不如！造反派气疯了，几次把这个瘦干女人拖拽出去。但女人决不退缩，又三番五次地撞进屋去，喊冤叫屈拼了性命，脑袋一次次撞到办公桌上，额头鲜血直流，不放她丈夫回家她就撞死在办公室里。她的这种视死如归的拼命精神，还真把造反派们折腾得没办法，最后放了她丈夫。邻居们对这个绵羊般的女人肃然起敬，想不到关键时刻她比老虎还厉害。然而，以后的日子男人还是老虎一样拳打脚踢，她还是绵羊般逆来顺受。可是你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脾气暴躁和愤怒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问：你对脾气暴躁和愤怒分析得相当精彩，但你似乎并没有回答你是暴躁多还是愤怒多。如果你愿意回答，我们很愿意听。
答：坦白交待，我这个人脾气挺暴躁，但却不怎么愤怒。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经常暴跳如雷地发脾气。某些上级领导的不公平和没水平，某些人的小家子气和小动作，甚至某些作品的虚假编造，都能使我剑拔弩张地暴躁一通。有一阵子我简直就不能看电视了，屏幕上假惺惺的动作和满嘴高调词儿，我几乎气得要砸电视。气得我骂演员骂导演骂编剧。
不过，我的这些脾气都在家里暴发，一出门就适可而止。（笑声）我决不会同领导顶撞同熟人吵架，也决不会撕书籍砸电视机，开会时见到那些可恨的编剧导演我还会热情地握手问好，亲切地称兄道弟，还说你最近创作丰收呀，又在电视上看到你的大作了。
复杂的生活经历已使我练就一身敢怒不敢言的本领，关上门我天不怕地不怕怒发冲冠，走出门我就点头哈腰嬉皮笑脸。我知道自己可恨可悲可笑，问题是我对自己愤怒不起来。不过，从今天回答了这个问题后，我下定决心改正自己，一定要化脾气为愤怒。假如我还是愤怒不起来，那我就先把脾气化了吧，光发脾气不敢愤怒的人就太有点恬不知耻了！（笑声、掌声）问：你赞成西方国家实行的安乐死方式吗？
答：能提出安乐死这个方式是人类的进步，如果一个人注定要痛苦地死去，为什么不想办法舒服的死昵？但这种进步是需要高层次文化的支撑，在文化和经济落后的国家，人们对安乐死往往不能理解，他们甚至觉得这是不近人情。
人的原始善良有时是一种残酷，特别是当你去医院看你生病的亲友时，你会发现你的亲友是在多么痛苦地煎熬和苟延残喘，真正是一分一秒地苦挨着等死。并且你也知道他绝对地没救了，绝对毫无意义地消耗着人力物力和钱财。然而，你做出的决定却是非理性的，所谓的善良情感使你继续求助大夫，继续想方设法的努力。甚至患者实在忍受不了痛苦而自杀，你也会不遗余力地把他抢救过来，让他继续痛苦。表面上看起来是你对亲友充满爱心，实际上这是一种残忍的折磨，是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友活遭罪。
严格地分析，对垂死者的抢救和帮助，其实是完成活着人的道德要求。因为这时，你的心底下却埋藏着不敢表露的真实，你在悄悄地说：快点死了吧，早死早好啦！（笑声）认真地思索一下，你就会觉得安乐死是多么科学和人道。
问：你绝望过吗7也就是你想到过自杀吗？你是怎样摆脱这些可怕的想法的？
答：我曾生活在一个绝望的时代，这个时代不让我说话，不让我写作，不让我参加任何社会活动，甚至不让我有爱情。但我傻乎乎的乐观性格却没有使我绝望。
不过，在我还是个年轻的焊工时，有一次我爬上电塔焊接避雷针，这个活儿挺危险，数十米高的塔尖在风中颤抖，使人提心吊胆两眼眩晕，一下子就想到死，而且只要一步跨出去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一阵悲哀涌上来，我想死神只离我一步之差，要结束狗崽子的命运这不是很容易吗，我真的就浑身热血涌动起来，我似乎看到我从半空掉下来后，人们的惊慌失措。不知怎么，想到人们惊慌失措竟使我激动和刺激。这种幼稚的刺激感几乎就要了我的命，幸亏我及时地想起了我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我才明白我死了谁也不会惊慌失措，只有他们才能为我惊慌失措和痛哭。我死了只能是使他们的生活更艰难。我甚至都有点失望，找觉得我真正是为了别人活的，否则我绝对会从电塔跳下来。
问：你对死亡持什么态度？也就是你怕死吗？
答：愚蠢的人才怕死，他总是千方百计呕心沥血地想不死，结果还得死，所以他就更害怕死了；聪明的人不怕死，不是不怕死，而是他明白了不死不行，非死不可。我就是聪明人，因此我想，人不是非得要死吗？那我就抓紧时间使劲地活！（笑声）其实死亡是上帝对人类的最大仁慈，再也没有比死亡能更彻底地结束人的痛苦和不幸了。设想…下人要是不死，怎么死也死不了，那真是麻烦了，秦始皇、希特勒、墨索里尼、慈禧太后、罗斯福、斯大林、戴高乐、赫鲁晓夫、蒋介石等都健牡地活着，你想想这个世界会多么地疯狂和可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谁要是能死，那就是最大的幸福，那时你就会问我这样的问号：你怕活吗？（笑声、掌声）问：你被人羞辱过吗？
答：我从来没被一个人或几个人羞辱过。我15岁时曾因为是狗崽子而被拖到台上批判，当时台上台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我想这算不上羞辱；还因为这个问题，我20岁时在民兵大会会场里被驱遂出去，当时在场的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和老太太，他们是民兵，我想这也算不上羞辱：我26岁时，一个女孩子对我好，那种好的意思我很明白，所以我很激动，可正当我激动得不行时，一个工人师傅对我说，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反革命的爹，这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吗？我听后如冰水浇头，从此就像癞蛤蟆一样躲进烂泥洞里，再也没和那个女孩子见面，那个女孩子当然对我是好，那个工人师傅对我也是忠告，这大概更算不上羞辱；我33岁时，苍老的父亲走到我的跟前，说法院已经承认他坐的12年大牢是错判，看来政府还是英明的。我突然感到，这是对我和我整个家庭的羞辱！（掌声）问：你乘飞机时，有没有帕飞机失事的恐惧？你是怎样安慰或是平衡这种恐惧心理的？
答：大概所有的人乘坐飞机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危险，当然也就有了恐惧，至少有点含糊的恐惧。因为飞机起飞之前，空姐要做安全示范，告诉你一旦飞机发生了紧急情况应该怎么办？这时你就是不想恐惧或不愿恐惧，也不得不跟着恐惧一阵。每当这时，我就想，反正出事大家都得完蛋，但有这么多的人作伴，特别是有漂亮的空姐作伴，完蛋就完蛋吧！（笑声）万花筒里看世界
问：你最欣赏哪一个国家的总统？为什么？
答：我最欣赏美国总统克林顿。在我的记忆里，一个国家最高权利的人应该是老态龙钟，说话必须是慢条斯理地拖长声调。但克林顿却年轻漂亮动作快捷，并像小伙子一样充满朝气。他每天都在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名誉，而且还能有风流韵事。在这个有着许多文明规矩的现代社会，你就是有这个权威干风流事，也要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和冠冕堂皇的样子。可是克林顿却能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知道他干风流事的情况下，顺利过关，据说为此还更加受到美国人民的热爱。反之，那些想用风流事整他的人却被人厌恶。这实在是让我惊讶和羡慕，恐怕全世界的总统也不会有这两下子！（笑声）问：现在的青年似乎越来越缺乏爱国的热心了，为什么？
答：我们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地指责青年爱不爱国，但从来没有客观地问问国家爱没爱过青年。我认为爱是双方的，无论什么样的爱。半个世纪以来，我们对青年不是批判就是改造，不是把他们打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是把他们推到造反派的位置上；不是要他们成为驯服工具，就是要他们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如此发疯地折腾了三十多年，给人们心灵里留下多么深重的创伤。即使是改革开放后的今天，还总是对青年板着教育甚至教训的面孔，却又要我们的青年有爱国的热心，这种要求也许是理直气壮，但我认为很难使青年焕发出爱心来。（掌声）问：现在很多人都想往去美国和欧洲等先进国家，你是否也有这种想往？
答：如果我现在还很年轻，我肯定向往到世界先进国家去。因为在先进国家才能学到高科技的知识，才能有任你发挥才能的环境。我认定到先进国家去的人是对理想更高的追求，足一种积极向上的心理。
问：我们中国这么大，难道没有任你发挥才能的环境吗？
答：国土的大小不是关键，关键是先进还是落后。如果你不学习国外先进的知识，只是一味地在落后环境里拼死力气，不是件值得赞美的事。世界上所有先进的国家，其实都是有这种向国外学习的精神，最突出的例子是日本，人家曾经五体投地地向先进国家学习，用我们惯用的话说是崇洋媚外。但现在怎样，西方一些先进国家反过来向日本学习。在历史上，还有不少国家不远万里地柬到我们大唐帝国学习呢！结果，人家学得先进了，而我们自高自大，闭关锁国，把自己弄到世界的尾巴上了。
实际上，任何一个中国人在任何一个国家工作．只要是干出成绩和干出业绩来，都是一种爱国主义。长期以来“左”的路线使我们产生了狭隘的爱国主义意识，连出同学习出国就业出国定居都视为不爱国，反之，你只要寸步不离国土就是忠于祖国，这在经济和文化发达的国家是不可理解并感到可笑的。依此类推，宇宙飞行员不是十恶不赦吗？他们老是不安分地要飞往太空，飞到月亮飞到火星飞到更遥远的世界去，这不但是不爱国，而且还不爱地球呢！（掌声、笑声）问：问题是我们很多人到了外国就乐不思蜀，这能说是爱国吗？
答：一个人从相对差的生活环境到相对优越的生活环境，感到那里很舒适，便乐不思蜀，这没有什么可责备的。这其实是人类的本性，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如果一个人不喜欢生活舒适的地方，却非要喜欢艰难困苦的地方，这倒使人怀疑他的精神是否正常。当然，看到人家比我们好，就发愤回来把国家建得更好，这是值得钦佩的。但是，甘于过苦日子仅仅是为了表示爱国，那也太不科学了，对国家也没什么益处。我们老祖宗曾这样说过：干车沟里的鱼，相互吐着沫沫维持生命，尽管是很感人的，但还是不如游到大海里，各自摇头摆尾走开好。我认为这是一种现实精神，因为道德观替代小了历史观，人类更重要的是生存。中国人现在多得像蚂蚁一样，适得上级不得不下令只能生一个孩子。所以，有能力到国外某生的，我倒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减轻国家的负担。
问：有的人在国内好吃懒做，纯粹是个懒汉笨蛋，但到了外国却拼命工作．这不值得批评吗？
答：如果一个中国人在本国是个懒汉和笨蛋，但到了外国却能拼命地工作，这只能是我们自己的耻辱，说明我们的环境太差了，能把一个本来会拼命工作的人变成懒汉和笨蛋；而国外的环境太优秀了，能把一个懒汉和笨蛋变成勤劳的人。值得批评的倒是我们自己。（掌声）问：我不反对中国人到国外学习，但学成之后却给外国人拼命工作，甚至干得很出色，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吧？
答：一个中国人在国外学成回国，当然是对国家的一种贡献，但留在国外工作也不是件坏事，不但不是件坏事，反而越干得优秀越好，最好干成市长或总统，那才是真正地为国争光。我们中国人杨振宁先生等在国外学成，在国外拼命地工作，终于荣获诺贝尔奖，给我们炎黄子孙增了多大的光呀！还有一个中国人在加拿大努力工作，现在被选为加拿大总督，你能说他不光彩吗？（掌声）问：据说你的女儿到国外读大学，为什么？难道你觉得在中国的学校学不到知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