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典说,根据主诉检察官办案责任暂行规定,他有权决定是否抗诉。郑检察长就是不放权。他的理由是,暂行规定中有一个“但是”,难道你没看见吗?那上面明明写着:“检察长认为需要提交检察委员会讨论的除外。”他认为童力邦受贿案情重大,必须由检察委员会讨论,才决定是否抗诉。
李检其实是赞成马典意见的,但他又不便明确表态。“我看这样,老马你先写个报告,可以提出你的意见,我们检察委员会再研究,郑检你看……?”
“就这么办!”
马典还是不服气:“我有言在先,如果检察委员会不同意抗诉,我辞职不干!”
李检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郑检顶牛了,他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李检褒奖道:“马典是我们检察机关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有脑子,也敢干,是块好钢啊!”
郑检放下水杯,把一支铅笔拿在手中搓来搓去,对与自己合作多年的助手说:“老李呀,你可不能再怂恿马典了。不然,你我都要栽跟头的。他这个人思想上是过硬的,但我总觉得他在工作上还不够老练。办案不善于从政治上去考虑问题。”
检察委员会还没有召开,李检先在郑检面前表了明确的态度:“我看这个案必须抗诉!”
“待我向市里两个主官报告以后再作决定吧!”在郑检看来,这样大的案子还是先听听主官的意见没错。
市府办公楼前,竖着一根很长的旗杆。那面鲜红的国旗迎风招展着。童力邦跨进大院,驻足看了看国旗,心里颇有感慨:“我童力邦又回来了!”他走进办公楼,不时用手摸摸楼梯的栏杆,看看这儿,瞧瞧那儿,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就连那两个硕大的花瓶仿佛是警卫市府的卫兵,也在立着正,欢迎着主人的归来。他来到三楼,没有直接去306号房间。因为他不知道那房间的门还是否开着,里面的主人是谁。他朝301号房间奔去了。
“咚咚!”“可以进来吗?”
门市长忙着接电话,听到敲门声,应道:“请进!”
其实,童力邦早已把那扇黄色的门推开了。门市长一见是童力邦,赶紧撂下电话,上前迎道:
“是老童呀?”他握了握童力邦那双比以前白多了的手,“几个月不见,你可是瘦得多了!”
童力邦叹道,“哎!那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门市长笑道:“要是好地方那谁不都争着去?”
童力邦见门市长仍以一如既往的态度对待他,很是感动:“我十分感谢市委、市政府领导对我的关心。”
门市长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童力邦:“说错了不是?是法院判你无罪,这和我们市委、市政府有什么关系?”
“法院也是在党委领导之下的嘛!”你还能说童力邦这句话说错了吗?没有。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他登门市长的“三宝殿”,其一,是表示一下他的谢意;其二,是打探一下市委、市政府对他下一步的安排意向。他藏在心中的那点东西哪能逃脱门市长眼睛,他的心里明镜着呢!要说最了解童力邦的人莫过于他了。他很清楚童力邦的为人和性格。别的事不说,就说到市长、市委书记的办公室的次数,那也是屈指可数的。记得有一次,他叫秘书请童力邦到办公室来谈工作,他就是没来。门市长又亲自打电话,他还是借故不到。门市长急了,不得已亲自登一个副市长的门,这件事令门市长一辈子也忘不了。
门市长见他还在那儿寒暄,为了省点时间办正事,他只有主动点题:“老童,我看这样,我们现在是依法治国,法院的判决就是给你的最好结论。既然检察院办错了案,就应该实事求是地纠正。这是我们党一贯倡导的作风。至于你的党籍问题、工作问题,市委、市政府会按政策办的。”
“那我……”
“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神,工作有你干的。”
童力邦离开市长办公室的时候,那感觉就像嘴里含了一粒金嗓子喉宝一样,舒服极了。
离检察院抗诉最后的期限只有一天!
第39次检察委员会仍紧张激烈地进行着。抗诉与不抗诉的两种意见,都提出了各自充分的理由。郑检一时难以决断。李昌京建议按照检察委员会规则进行表决,郑检却不同意。他知道表决的结果不抗诉与抗诉的比例是4∶5。他想在抗诉的阵营中再拉过一票,于是,第二个选中的人便是纪检组肖组长。这位纪检组长就是“听不明白”郑检的解释,态度仍很坚决。郑检又将政治部郭主任作为“主攻”对象。郭主任比肖组长明白多了,但他又不想做违心的事,态度一时变得暖昧起来。
李昌京再也坐不住了,心里有些愤愤不平:“抗诉与不抗诉的决议怎么就像美国选总统一样难呢?”他终于发言了:“要么表决,要么向人大如实汇报,不能再这样耗着!”
“我看还是按郑检的意见办吧!”郭主任终于倒戈了。
“现在表决!”郑检抓住战机。结果是不言而喻的。起诉处给院领导的关于提请抗诉的报告,天头出现了这样一段批示:经检察委员会讨论,不予抗诉。
郑乐平
2000.11.22抗诉期限已过,一审判决生效!
这天晚上,辩护律师董于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生效了,终于生效了!在我律师的生涯中,又多了一起无罪辩护的成功案例。不!这可称得上是一个里程碑。因为它是我当律师以来辩护案中职务最高的一个。”把一个可能被处无期徒刑甚至死缓的案子辩成无罪,能不自豪吗?
也是这天晚上,范驰在一酒家订好了一桌高档酒宴,为童力邦洗洗从看守所带回来的灰尘。用酒文化的词讲就叫“接风洗尘”。童力邦知道后,把范驰臭骂了一顿:“你疯了,这时候在外喝酒,让人知道了影响不好。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范驰解释说:“我只不过是想为你童市长的归来庆贺一下,没想那么多!”
城府比范驰深得多的童力邦不愿扫了范驰的兴,为了表示对他为自己效劳的一份谢意,他叫范驰到自己家里来,用家宴的形式来庆贺,鬼也不知道!范驰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好,我既可以饱饱口福,又可以见丹姐一眼,饱饱眼福,真可谓一举多得。”
本来童力邦心情特好,却发生了一件令他想不通的事:他打电话诚心诚意地邀请他的救命恩人——董大律师如约赴宴,以示谢意。可那位认死理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就是不给面子。童力邦很生气:“你不来也罢,却不该说那句让人伤心的话!‘我不会接受童市长的恩赐,为你作无罪辩护是我的天职。’”童力邦差点气歪了鼻子。
由于辩护律师的缺席,这顿家宴显得索然无味。童力邦端起酒来心不畅,肉到嘴里不觉香。惟有范驰,一杯一杯又一杯,山吃海喝不觉累。有时候,他还打个时间差,趁童力邦吃菜的当儿,就朝黄晓丹的脸蛋上瞅几眼,不饱口福也饱眼福。童力邦在身旁,就是借十几个胆范驰也不敢放肆。黄晓丹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但她信守着她那“从此不再找情郎”的诺言,她没给范驰任何满意的回报。
范驰心中大为不快,他又端起一杯酒:
“童……童市长,我……我再敬你……一杯!”他又把酒杯转向黄晓丹,“黄……黄科长,你……你赞助……”他不管童力邦和黄晓丹是否喝,自己一仰脖子,一大杯酒又顺着一支渠流到了“酒库”。
童力邦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却又不便发火,“他毕竟为我出过力!”他想。他强装着笑脸,说:“你的功劳,我是不会忘记的!”
范驰手里端着一只空杯,“不是我吹……吹牛,童市长,你交给我的事办得怎么样?就这么给……给你说吧,他们有天大的本事甭想再找到张……张书仪那个老家伙……”
这一句说得童力邦胆战心惊,他交待内弟赶紧把他送回去。
黄晓丹连哄带骗,范驰才离开了她家。
黄晓丹知道范驰这家伙惹了祸,内心一直不自在。人也就是这么怪,做贼总是心虚。假如黄晓丹不去主动向她老公献殷勤,她老公也许不会深究。她却偏偏在这时候去主动讨好他。
“力邦,你在看守所时,夜里还想我吗?”她主动把自己的双乳贴到他的胸前,想得到他的抚摸。而童力邦却把检察官审讯他的那套办法搬了过来:“我问你,那小子你给他多少好处?”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给了他五万块钱。他请别人帮忙给了别人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那小子没有再提出别的什么要求?”童力邦摸了摸黄晓丹红扑扑的脸蛋问道。
黄晓丹睁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市府办公室有个副主任的位子,他看上了,叫我跟市府的王秘书长求个情,秘书长同意了。他能当上副主任,我确实帮过他。”
“还有呢?”他紧追不舍地问。
“我没再帮他什么忙。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她娇滴滴地说:“除了你这个有傻福的人,谁还敢碰我一下?”
这一句话驱散了他的所有疑虑,说得他心花怒放。借着酒劲,他猛地把她翻了个个,压到了她的身上。
童力邦在梦乡中散发着他的酒气,而黄晓丹却辗转反侧,怎么也关不住记忆的闸门。那是一个令她终身难以忘却的夜晚。
那天晚上,范驰在客厅里和她谈着办事的条件。她拿出三万块现金,摆在范驰面前:“等事办成了,我再给你三万。”
贪婪成性的范驰拿起三叠钱,掂了两下又放在了茶几上:“黄科长,你知道办这事要冒多大的危险,弄不好是要进局子的。”
黄晓丹以为他嫌钱少,又到卧室找了二万元的国库券,“我手头一时拿不出现金,这国库券你先拿着,到证券公司把它变成现金,再不够我再想办法!”
范驰叼着一支烟,乜着一双绿豆眼说:“黄科长,你这不小看人吗?你是知道的,我舅舅是香港的富豪,我范驰什么都缺,可就不缺孔方兄!”
黄晓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一个堂堂的市长夫人,又怎能在一个小秘书面前如此轻浮呢?“你小子不就是想吃这一口吗?只要能把力邦救出来,我姑奶奶豁出去了!”
她给他又添满了茶水,“你先喝着,我去一下卫生间。”再次回到客厅的她,外衣脱下了,上身着一件天蓝色的紧身羊毛衫,该凸出的地方更加凸出,宛如一个仙女出现在范驰面前。范驰心想。董永有个傻福,从天上接了仙女,要是我范驰也有董永那傻福气,从地下捡个仙女,我就是让玉皇大帝用乱棒打死也心甘。他的眼睛跟着黄晓丹的身影,从左转到右,从右移至面前。那片禁区,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范驰的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又一圈,他多么向往得到一张开发那块神秘土地的开发证。有着十多年婚龄的黄晓丹,自然懂得男人的心。她在尝试着如何先让对方捅破这层窗纸。她拿起茶几上的一盒香烟,递给范驰一支,自己也掐了一支在手里。“我是从来不抽烟的,今晚我也陪你抽一支。”她坐到了范驰的左侧。范驰心中已有数了,立马掏出打火机:“来,我给你点上。”黄晓丹也学着男人的礼节,用右手在范驰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以示谢意。却不料被范驰一把给抓住了。“没想到黄科长也懂这一套。”黄晓丹有气无力地抽了一下手,手还抓在范驰的手中。
范驰抓着黄晓丹的手,翻过来覆过去地看。“黄科长不愧为学医的,保养多好,手又白又柔软,简直像个小姑娘的手。”黄晓丹借机往他身边靠了靠,“都快40岁的人,还小姑娘呐。”
“研究”黄晓丹的手只是打通了前往禁区的关口,他的目的是想到禁区探宝。范驰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黄科长的羊毛衫……”他捏住羊毛衫的下端,话未说完,黄晓丹就一头倒在了范驰的怀里。“小范,我……我今晚给你……”
范驰终于到达了小禁区,但他仍不满足,想到花花世界去领略一下那里的风光。黄晓丹回到了卧室,给他签了有生以来第一张通往红粉世界的护照。
黄浇丹坐了起来,“你是领导的秘书,秘书也干这种事?”范驰不解地问,“秘书怎么啦?领导可以周游世界,秘书就不准出国考察?当头的可以使用小蜜,难道秘书就不能使用一下……?”本来他想说“市长夫人”四个字,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他马上解释道,“黄科长,我是说秘书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他见黄晓丹不应声,话题一转:
“黄科长,你放心。童市长这点事我保证办好!”
黄晓丹眼泪直打转:“小范,童市长交代的事就全靠你了……”
一惯表白不缺孔方兄的范驰,临走时,茶几上的三万块钱还是装进了他的小包,就连两万元的国库券也揣进了他的裤兜里。
范驰走后,黄晓丹捂着被子哭了一场。黄晓丹背过身去,用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仿佛那天的泪水至今还停在脸颊。
童力邦又成了306号房间的主人。他拿起那部象征着权力的红色电话:
“喂,是郑乐平同志吗?我是童力邦。”
“啊!是童市长,有什么指示?”
“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我马上就到!”
郑检不敢怠慢,20几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走进了童力邦的办公室。
董力邦坐在原来那张老板椅上,转过身来:“我听说高检院不是有一个什么错案追究制的规定吗?今天叫你来,是想听听……”
郑检生怕汇报慢了,“童市长,是这样的。我们对参与办案的同志已经提出了严肃处理的意见。”接着,他掰着指头数道:“经检察委员会研究决定,马典已经被取消主诉检察官资格。下一步准备撤销起诉处长职务,改任正处级检察员;乔洪生……,何云……,主管副检察长李昌京拟报记过,就连我……”
“你怎么啦?”他故意惊讶地问。
“我也向人大请求处分。”郑检低下了头。
童力邦坐在转椅上,左晃晃,右晃晃,两手搁在扶手上,手指不停地拍打着那黄色的人造革,漫不经心地说:“太重了嘛!再说,处分的人太多也不利于检察院的稳定。我不知道便罢,既然我知道了,还给这么多人处分,我不就有利用职权打击报复之嫌吗?”
郑检解释道:“错案追究责任制检察机关有明确的规定,我们办错案理应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
“不要搞‘人人有责’嘛!板子要打到主要责任人身上。例如那个马典,对这样的人是否还适合继续做检察工作,你们要考虑。至于其他人嘛……我看主要是个接受教训的问题!”
郑检连连点头:“是有深刻的教训……”
童力邦站了起来,背着手:“你们……当然喽,你们反腐败的精神是可嘉的,动机也是好……的,但……是,办案要讲究政策,不能违法,尤其是对县、处以上领导干部,不能凭一两个不实的证据说立就立,说抓就抓,……十年内乱,难道我们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郑检这时候才拿出一个小本本,记着童力邦的重要指示,被童力邦一手拦住了:“不要记。也不要回去传达,我只不过随便与你聊聊。因为你也是个副厅级干部,该怎么做还用我一个当副市长的指手画脚吗?”后面的一句话说得郑检很是感动:“对你郑乐平的能力和为人我们领导是了解的,也是有考虑的。人大的姚主任这一届就到点了……”
“谢谢童市长的关心……”
尽管郑检心里明白,一个副市长给人大配班子有点可笑,但褒奖他的那几句话还是挺顺耳的。他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心情离开了童力邦的办公室。
下班铃声已过,大家都相继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朝楼下走去。够级别的坐小轿车;远途的乘大班车;有实力的骑上自己的宝贝一踩油门屁股后面直冒青烟,一路上也挺神气;近距离的只使用自己的“11号”;剩下的人都有自己的“专车”,不过品牌一律国产。这是中国工薪阶层最大的家族。别说,也就是他们组成了中国城市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这道风景线,至少20年内在中国的城镇不会消失。外国人到中国来,对中国特色的这道风景也叹为观止。
马典就是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