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成严肃地告诉他,长此以往,希格尔早晚要出事。江少杰苦笑,现在像点样的酒店,坐台小姐是必备的一道菜。但他心里明白,在容海,他也不过是照样学样。
回到家里,成子跟老婆学说了一遍和江少杰见面的经过,从此杏妹从农贸市场上消失了。
几个月来,江少杰始终保持着同海岩的密切联络,密谋的主题直指齐贵山。两人心照不宣,扳倒这棵大树,符合他们的共同利益。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数十辆警车,上百名警员从天而降包围了齐贵山的位于城乡结合部的鸿运旅店,当场抓获不计其数的嫖客和妓女,足足塞了一卡车。作为组织者,齐贵山的待遇好一些,被单独押上一辆警用轿车。
没人知道这是江少杰和海岩里应外合的佳作,更没人知道他们两个躲在暗处乐呵呵地目睹了这一幕。
但这远非全部,只是江少杰打响反击战的第一枪。用他的话讲,便是先把狮子装到笼里再说。
黄伟是在家里看本地电视新闻时获得消息的。当得知出动的是容海市公安局刑警队,电视台做的现场直播,黄伟惊恐地意识到:齐叔麻烦大了。
是夜,江少杰被火速召至黄家别墅。
“齐叔栽了。”黄伟万分沮丧道,“他的鸿运旅店响了。”
江少杰明知故问:“齐叔没在现场吧?”
“被堵住了。阿杰,听说你有内部关系,你给跑一跑吧。希格尔一直由齐叔罩着,他并非白拿15%干股。他的存在远远超过一个股东的价值。”
黄伟这才想起老爸说过的一句话:社会关系是第一生产力。想想自己曾拒绝把王飞一伙控制在股掌之间,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能干什么呢?”江少杰适时卖起关子,“黄总认为我是合适人选?”
黄伟听得懂江少杰话里的意思,委婉地劝他办好这件事有助于相互关系的改善,还暗示齐贵山的某些主张他并不苟同:“我考虑再三,这件事只有你能办。”
他以前所未有的友善姿态搂住江少杰的肩膀。
“尽早把人弄出来,不惜一切代价。记住,齐叔对我很重要。”
江少杰嘟嘟囔囔说现行案,又是市局刑警队的大动作,会很艰难,但他答应尽力。“没找其他渠道吗?”
黄伟说刚和齐贵山家人通过电话,他们也是一筹莫展。江少杰心里有了底,要求黄伟转告齐家人,没有十分把握切勿有病乱投医,以免弄出岔子节外生枝。黄伟答应了,当场拿出一张银行卡。
“别怕花钱,不够用再朝我要。”
江少杰满意而归。临走时,趁黄伟不注意,他向兰妮发出一个暗示。
兰妮明白,江少杰是约她第二天见面。
见面地点在街头咖啡馆,这多少让兰妮有些不爽。
应江少杰的要求,兰妮讲述了齐贵山的个人历史。据她介绍,这个老流氓年轻时因持械伤人和强奸等多项罪名被判入狱,是这一带乃至整个容海市有名的流氓,一度是小混混黄敬凯的老大。黄敬凯替他顶雷坐过牢,刑满释放后继承的家族遗产。在20世纪80年代末,平地里冒出个百万富翁还绝对是凤毛麟角,从此希格尔大酒店便被齐贵山一伙盯死了。对峙了一两年,又恨又怕的黄敬凯无奈,只好和从不出头的齐贵山坐下来谈判,忍痛无偿送给他10%股份,条件是齐贵山保证酒店不被各路流氓打扰,如有损失由他包赔。令人惊奇的是,从那以后酒店果真平安无事。
“可以说,齐贵山是酒店的一根柱子,支撑着半边天。他代表着保障酒店能够顺利走到今天的黑道背景。势力有多大我说不清,反正私下里黄敬凯都不得不承认他的作用。”
当江少杰问到齐贵山的现存党羽,兰妮说他50岁人了,当年的那些喽啰年纪也都相仿,收手的,改行走正路的,二进宫三进宫的,基本上没什么人了。
兰妮曾被动地认识其中的一些。
“就是说,他实际上等于一个光杆司令?”江少杰掩饰着内心的喜悦,表面上不动声色。
“差不多吧。但我得提醒你,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贵山能维持住酒店的局面,招牌的价值还在吧。”
江少杰微笑着,显得很自信。
“他这次进去,是你干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
兰妮愕然:“他出来怎么办?你在以卵击石。”
“这次怕没那么容易。”江少杰呷一口咖啡说,“我要借刀杀人,置之死地。”
兰妮觉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江少杰却胸有成竹地打电话给湖滨派出所副所长敲定了约会地点。
一身便装的海岩如约来到希格尔大酒店。江少杰把客人引入一间僻静的包房。
面对满桌丰盛的海鲜大餐,海岩要求先上一碗面条。等吃完面条,江少杰开瓶斟酒时,被他拒绝了。
“喝什么酒?我不会喝,已经吃饱了。”海岩双手叉在胸前,一副拒腐蚀永不沾的架势。
江少杰简直哭笑不得。
“有事快说,我很忙。”
江少杰只好直入正题:“齐贵山这回栽了。我知道,这么些年他没少给警方制造麻烦。你们一定早就想把这个人渣除掉或者说绳之于法。不过作为个人,您未必想得罪他。还是让我来帮助你们为民除害吧。”
海岩只是冷笑。
江少杰苦笑。虽然面对面接触不多,但他已经了解到对方的飘忽风格,他必须去适应。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关于希格尔,我无需赘言,它雄踞同业前列位置,目前的营业额每天不低于30万元,是块优质蛋糕。谁罩着它,都没亏儿吃。齐贵山为此所得的是10%股份,投入的仅仅是他的影响和所谓的黑势力。
黄敬凯死后,齐贵山要求增加到15%。这便是黄伟伺机甩掉他的原因。现在是时候了。”说到这儿,江少杰脸不变色心不跳,“再者,一个黑社会人物长期在贵辖区晃动,这不是给你们警方抹黑吗?大家都没面子。”
海岩开始不耐烦地看表了。江少杰明白,这是在催他快出底牌。
“20年来齐贵山作恶多端,虽然用种种伎俩逃脱了应有惩罚,但在警方那里一定留有诸多案底。”江少杰说,“我想以个人名义取得他的材料——复印件便可。”
一只厚厚的信封从桌面上推了过去。海岩只在手上掂了掂,迅速塞进自己的手包。
“我要您动用所有的上层关系,在量刑时绝不留情。对黑社会性质的团伙犯罪不是有重判的刑律吗,希望您能充分利用这一点。黄老板的基准数是10年,每加1年徒刑付费两万。死刑另算。”
海岩面无表情站起来。
“别急着走啊。这么多菜您可是一口没动呢。找两个陪酒的如何?”
随着他拍响的巴掌,两个穿着暴露的妖冶小姐忸忸怩怩出现在包房里。海岩却从她们中间挤过去走了。
这是个老油条,怕被录音。江少杰一手一个把两个坐台小姐搂在怀里,一面暗自笑着。从始至终,海岩只说了一句跟面条有关的话。
杏妹不再卖菜,李所长也跟着发愁。警员个人生活与战斗力之间的关系,他最清楚不过。虽然韩子成每天都闷头干活一如既往,他心里的压力李所长感觉到了。他曾为杏妹联系过一家私人医院,但孩子又成了问题。做护士本来就收入低,孩子再花钱送托儿所,两下相抵,还不如杏妹自己在家哄了。
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李所长的注意。该文章介绍的是上海一位下岗女工从零做起,由小到大创办净菜公司的事迹。他把文章推荐给成子。
“瞧瞧,同样是卖菜,人家就有特点。啥特点?把菜洗净摘净,等于进行一遍深加工,附加值不就出来了?你再往下看,人家还是上门服务,预先订购,以销定产……”
韩子成越看越兴奋,晚上把顶头上司请到家里。
杏妹看过报纸,没明白他们的意思。
李所长一边抱着近1周岁大的冬冬一边解释,在菜市场上大家挤在一起,互相争利压价,钱不好赚是正常的。另辟蹊径,唯我独有,应当不失为一种好办法,那相当于在鲜有竞争对手的前提下搞特色经营,前景会十分看好。
听李所长说得一朵花似的,杏妹答应试试。
“李所长说的,准错不了。”成子也跟着煽风。
李所长白他一眼:“没脑子。什么我说的,这是人家南方经验。杏妹,你都看到了,这做净菜生意好处多多,卫生、方便,利人利己。以前我就听说过南方有这类公司,在咱东北还闻所未闻。做生意讲究独特性,没准儿从此你们家发了呢。”
杏妹脾气急,马上就要开张。当下,几个人按图索骥,开始商量实施方案。李所长建议,既然有便民服务特色,就不能坐等顾客上门,要先安一部电话,建立联系纽带。
投资用不着多少钱。起初想印小广告,李所长提醒城管部门禁止张贴上门小广告,遂改为印制名片,还便于顾客保存。
大计一定,几个人分头行动。
几天后,随着韩家电话安装到位,杏妹的创业正式拉开了序幕。
当时,她想都不敢想,自己凭借一辆倒骑驴,会有朝一日骑出百万身家,真正在容海扎下根。
江少杰很快拿到了齐贵山的所有案底材料,一桩桩一件件地仔细研究。
他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桩械斗致人死命案中发现了问题。当时两个流氓团伙为争地盘发生械斗,其中一伙的头目正是齐贵山。在这场械斗中,齐贵山的一名走卒郭大川被另一派刺中心脏当场死亡。对方的流氓团伙无一例外受到制裁,作为本方团伙头目,齐贵山理应在重惩之列,但他却成功脱身了,他当时的手下弟兄黄敬凯出头顶的雷。江少杰从结案材料上得知,疑点在众口一词指认死者是帮派头目,并由郭大川和黄敬凯承担了罪责,连死者家属都默认了这一点。
带着这一重大发现,江少杰克制着内心的喜悦到律师事务所进行了询问。
在获得杀人罪没有追诉期的明确答复之后,江少杰强烈要求海岩帮助查找这桩陈年旧案中死者郭大川的家属。
在一个飘着小雪阴霾密布的下午,江少杰来到了位于容海市棚户区的一户人家。这是一间一居室的平房,家徒四壁,唯一的值钱物是一架电视机。郭大川的傻儿子委在炕上傻笑,女儿嫁到外地。郭大川的遗孀——那位原本40多岁的中年妇女满头白发,看上去足有60岁了。一目了然,江少杰立刻知道了这个穷掉底的家庭最缺什么。
没费多少事,郭大川的老婆就抖搂出了当年齐贵山拿给她1万元钱封口的真相。在80年代初那算得上一笔巨款了,但不久便为发送郭大川活活气死的老母和给傻儿子治病开销精光。郭家人对齐贵山的深仇大恨不言而喻。
江少杰从皮包里拿出5万元现金,在郭妻昏花的眼前晃动着,像是在逗引一只半个月未曾进食的老狗。
“同意在这份协议上签字,这些钱就是你的。”江少杰用富有魅力的声音说,“一旦你作为原告出现在法庭上,还会得到这么多。此外,我会免费为你请个最好的律师。”
离开郭家,江少杰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打电话告诉兰妮:“我已经说服了齐贵山的冤家对头。罪上加罪,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别高兴太早。他总有出来那一天……”
“那时候他恐怕得靠人抬着出来,只配舔我脚趾头。”江少杰在电话上说,要求兰妮在适当的时候予以他强有力的支持,“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长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