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凋零满地,入目皆是荒芜。苏振元有些愣然地望着眼前一脸如常的苏亦岚,心口难掩的怒意,碍于静太妃的出现,只得将所有情绪都藏掖在心底,心绪不宁。尤其是她方才那幽然一语,若尖锐的刺刀划过,苏振元从未想过自己会像今日这般百口莫辩。
不过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竟然如此算计自己。全然不像自己平日里所认识的苏亦岚,眸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鹰隼般的黑眸蕴着难以言尽的冰冷。右手猛力地攥紧,却不能发作,牙齿咬紧有些咯咯作响。
静太妃满目错愕地看着苏振元,那个曾经在花前月下对自己说着柔情蜜语的男人,如今离自己那么遥远。那个在自己怀着璟儿的时候,曾经与自己十指相扣含情脉脉对自己说着,若是得万里江山,必定要与自己共享的男人,他说过的话如一阵寒风,吹得又急又快,却令自己痴傻相信了那么多年。
早间的时候,她本呆在廉王府内跪在蒲团前头,手执珊瑚串佛珠念叨着,祈祷着璟儿此举能够安然无恙。虽然这芜国天下本该是姓栾,但若是璟儿想要,她必定是不会与他相违背。只是近日总见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她的心也好似被什么狠狠揪扯着。
自幼他便兀自一人生活,虽然有乳母在身边照拂,但若是遇上头痛脑热之事,或者心中悲痛之极时,自己都没能陪在他身边,每每想到这静太妃都忍不住泣涕涟涟。恨自己虽生了他,却没能将自己的爱还有呵护给他。
小时候,还能收到他写给自己的信,那上头还依稀可见有些褶皱,她知道那是璟儿的泪水。然她却没有回头路,只得青灯为伴守在太庙中。为自己犯的错,为自己造的孽而忏悔,想要让上天垂怜,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自己身上,而千万不要将惩罚降临璟儿身上。
是以她便早早地起了,来到祠堂祷告。心中却一直有些跳动不安,总觉着有股冷气袭上全身,说不出的难受。登的不知为甚,竟想到了苏振元与倪太后之间的种种,胸口越发觉着堵得慌,压得人极是不快。
合上眼眸想要静心静气地念着佛经,却发现心怎么都不能平复,柳眉微微拧着,顷刻手中的念珠因着杂乱的心思,一阵莫名的焦急之后,竟被自己硬生生扯断。那透着殷红的珠子一个个洒落在祠堂每一个角落,滑过地面上发出的滚动声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捂着有些闷痛的胸口,她在佛前虔诚地叩了叩首,旋即俯下身子,仔细地将那些散乱的珊瑚珠子捡起,就在躬身于雕花木门口时,虽是低头之际,她明显感觉到门外快速地闪过一个人影,心中一惊,立马上前打开门栓。然等自己疾步走出去的时候,空荡荡的绿廊之上除了那有些发黄的蔷薇架,并无人影。
难道是自己这几日忧思成疾,所以便造成了幻觉吗?无限疑问缠绕在心中,若真有人又该是谁,深深叹了口气。大清早的念珠便断了,心中某个地方也好似塌陷了一般,眼皮子也不住地跳得快了许多。禁不住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撑了撑有些发酸的额角,抬头看着那已经发白的天色,眉眼间却没有一丝舒适之意。缓缓转身,便赫然看着地上放置着一封由火漆封得严实的信封。再度环视四周,依旧没有人影。这里乃是祠堂,本就人少。又加上静太妃喜欢安静,哪怕是前来打扫的下人若是远远瞥见她在这里是不敢公然进行清扫的,所以这里除了她并无他人。
紧紧蹙着眉,美眸中闪过不解之色,只是旋即便倾下身子捡起,轻柔地撕开口子,从里头抽出一张纸条,简单的一句话,只说着速去苏府。她亦是有些担忧,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给自己送来的。
闪过了许多个念头,咬咬唇才下定决心,这便来了苏府。只是方走进大厅之前,看着那禁闭的朱门,她有些惊诧不解。既然信上写着要自己来这里,却为何又闭门不见客,转身正欲走,却听着从里头传来的阵阵对话,一句句冷酷无情,若长鞭抽打着自己的心。
虽然早些时候在倾城苑的时候,曾经亲耳听苏亦岚告诉过自己,但她总有些不愿相信,还想着或许是那苏亦岚为了报复自己与苏振元,才蓄意捏造了那些事情。
可刚刚在门外一切都听得仔细,那些事情皆是真的,不是苏亦岚欺骗自己,她的心霎时火辣辣。那个她这辈子最信任的男子,救了自己一命,她便以为他是自己此生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儿。
因此她才敢冒着欺君之罪,怀着璟儿入宫选秀,还将与自己最要好的姐妹柳若兰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有些近乎残酷地将她的幸福斩断。只因她信了苏振元的话,只要送走了柳若兰,他便会接自己出宫,然后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是如何夺得这整个芜国江山。
冷冷一笑,笑中的苦涩唯有自己能够懂得。目光有些疏离地望着他,只觉头痛欲裂,排山倒海的难受萦绕着周身。有因必有果,善恶终有报。难道这便是上天对自己自私行为的惩罚吗?
因着自己夺走了柳若兰的幸福,还将她送入了弁国那无尽的泥淖之中,所以自己便也注定得不到幸福。面上已是有些苍白如蜡,那苦涩又麻木的笑却怎么也挥散不去,身子骨也有些绵软。
屋内极是安静,仿佛将人压得喘不过气似的,苏振元再也克制不住熊熊怒火,恨恨地看向苏亦岚,厉声道,“苏亦岚,你闹够了也疯够了,识趣的话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怪老夫下手无情。”
苏亦岚没有丝毫畏惧,而是抬眸迎着他那若冰棱子般的寒眸,眼中含着丝丝讥讽之意,沉声道,“义父素来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今日竟说了这样的话,当真是让岚儿有些惊讶。”
不等苏振元回话,静太妃径直上前横在他跟前,眸光寒烈森然,语调没有昔日的半丝温存,冷声道,“苏振元,我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别再与我绕弯子,我只想知道当年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话音刚落便听得苏亦岚口中发出的一声不屑的冷哼,静太妃身子僵直地站立着,扭头看着那个与柳若兰长得一模一样的苏亦岚,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手指渐渐变得有些苍凉,想起若兰乃是自己在宫中最交好的姐妹,她是那样的信任自己。
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的事情,她都会跑回一同住的屋子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而自己的心却与她离得那样远,刻意的疏离,刻意的不想让她走进自己的心扉。然她就像一只春日里的纸鸢,不知何时闯入了自己的视线中,让人无法不去多看她一眼。
若是自己被掌事嬷嬷谩骂,她定会冲上前替自己求情。美目之中刹那间雾气横生,难以言说的悲戚。明知道她对先帝是如何情根深种,明知道她满心希冀着要在大婚之夜做先帝的妃子,然那一切都活生生被自己狠狠地撕裂开来。
若不是自己,她便会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先帝也不会终日借酒消愁对着一张画而郁郁寡欢。从此这世上便会多了一对璧人,便不会发生那些接连不断令人觉着麻烦的事情。
但世事总是难料,越是想得美好,便越发没有可能。是以,若兰死了,先帝也抱憾终身,在她死后的日子里精神总是萎靡不振,索性便在七年前撒手人寰。那个穿着一袭碧绿薄烟撒花长裙在月夜中粲然一笑的女子,如今已成了一方青冢,抑或化为泥土。
“婉儿,你听我说,那些不过是苏亦岚为了挑唆你我之间的关系才说的胡话。”苏振元眉眼间有些失色,如今栾承璟掌握着政权,自己可千万不能同她的关系弄僵。
苏亦岚饶有兴致地端坐在一旁的圈椅,戴着护甲的手划过一旁的楠木桌面,顺势抬起葱白的手指扶了扶发髻间有些松的白玉嵌珠翠花簪,语气极是淡然笑道,“太妃圣明,自然是能够分得清孰是孰非。”低眸间贴于额际的碧色花钿子微微一颤,虽有些薄凉,但此刻她却一点都不觉着,抬眸望一眼那极是刺目的灵位,眸中清明温声道,“如若太妃不信,此物便是最好的证据。”
隔着一层洒花帘子,静太妃顺着苏亦岚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缭绕着的白烟升腾不止,却分明看清上头黑底白字所书写的字迹,眼眸中已是含着泪水,背脊嗖的一下发凉,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竭力压抑着满腔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