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是苏亦岚在骗着自己,可就在方才,那残酷的事实便无情地摆在自己跟前。不容自己拒绝,只得无奈接受。泪水极是不争气,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攥着丝巾的手早已握成拳头,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看穿眼前那个男人。
想起自己在璟儿七岁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抛下他一人而去了太庙,想起自己在太庙中惶惶不可终日过着,他却安然若素地在苏府中过得好好的,而且每日心中都想着那个倪玉林,心中的苦涩汩汩涌起,怎么都不能消散。
“苏振元,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静太妃拭干眼泪,却依稀可见斑斑泪痕,眼眶有些泛红,扫过灵位之时目光也比早些时候多了些凛冽,呵斥道,“那倒要听听你亲口对我说,究竟卫国大将军之爱妻是谁?”
如此一问,有些猝不及防,苏振元剑眉紧锁,沉默了一会儿,但话一出口亦是有些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早就与你说过,她不过是我在青州受伤时所结识的一个女子,但是因着那一年发生瘟疫,她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她救了我,而我不忍心看着她死后没有人祭奠,故而在苏府内树了这样一块灵位。”眸底有些暗沉,敛了敛沉重的情愫,声音没了方才那样大,“你变了,从前的婉儿不是这样的。”
啧啧几声冷笑,苏亦岚再也看不下去,美眸中满是不屑之意,淡声道,“昔日义父总对我说,要没有心,要无情。想必从一开始到现在,义父对静太妃都是无情无义吧!”
“苏亦岚,别忘了你来的目的,这样做与你与老父都没有好处。”苏振元眼眶赤红,唇角不住逸出丝丝冷涩,直勾勾地瞪着苏亦岚。想要以此来震慑住她,不想让她打破自己与静太妃之间的关系。
“你们都给哀家住口。”静太妃眼神闪露着丝丝寒意,令人不敢目视,视线掠过苏振元,遥遥地望向那一尊灵位,握成拳头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复又抬眸再次看着,待看到爱妻二字时,心中蹿涌而过一阵苦涩。
即便是自己为了他冒死入宫,他都从未对自己说过那两个字。想到他当初要自己入宫的目的,是为了助倪太后一臂之力,保住她的后位,静太妃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灵位,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黄花梨木桌靠近。
登登的心跳声,仿佛下一刻便会蹦出来。面上有些涨红,静太妃的双眼亦是写满了怒意,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木桌前头。自己牺牲了那么多,到头来却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忍不住发出有些怖人的声音。
垂首站在前头,双手将灵位拿在手中,抚着那刻着的字迹,随即便对上苏振元那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神,静太妃心底的怒气好似一触即发,再也不顾他的阻拦,猛力地将那木牌摔至地上。
有些喑哑的声音,如一块碎石落入湖中,顷刻那圈圈涟漪便消失一般,那闷然的一声来得太迅速,仿若未闻。苏振元有些惊骇,抬头直直地望着她,方才眸中还夹着些许温柔,此刻悉数都化作寒冰。
那一幕太快,他还来不及阻拦,来不及护着,便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在跟前,将自己对玉琳的最后一丝眷恋都摔碎。脸上不露声色,但那一双嗜血的星眸早已将他的心思都显露,微微俯下身子,眉宇拧成川字,仔细地将地上的碎木屑一点点地拾起,放在手心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静太妃见状愈发生气,毫不犹豫得伸手一挥,将他手中的碎屑都打散。随即便见着那好似漫天飞雪般的屑末飘飘洋洋,苏振元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火,微微挑眉冷声道,“沈婉,你当真以为你便是芜国太妃吗?若没有我苏振元,你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下人,”拳头汇集了所有的怨气,大声呵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如何得来的,若不是你,柳若兰怎么会死。”
本想着静太妃的出现或许能够令苏振元方寸大乱,随即答应自己的要求放了妙雪,然现在这种情况看来似乎不如自己所想。那静太妃性子太温和,而苏振元根本就是一个令人看不穿的人,只怕他三言两语便会叫她失了心智。
“哀家,哀家。”静太妃的语气没了方才的决然,目光亦是闪过些许歉疚,看着那洒落一地的木屑,还有残缺的木牌,大脑一热好似嗡嗡作响。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做出方才那不合礼数的举动。
苏亦岚抬头看着她,目光淡而幽远,心下一沉,适才将眸光敛回,淡淡一语道,“怪不得太妃十三年前能够狠下心来弃廉王而去,原来在太妃心中,廉王还不及苏振元一丝分量。”
“苏亦岚,若往后发生什么事情,一切皆是你自找的。”苏振元眸若深潭,语调中分明夹着无尽愤怒。他这辈子最容不得别人如此对自己,而且还是如此毫无还手之力。
静太妃在一旁听着,心中竟又莫名地喷涌着怒火,自己方才的举动,他明明极是生气却只将怒意都转移至苏亦岚身上,这一切正如一把弯刀,狠狠刺着自己的心口,自己在他心底终究不及倪太后半分。思及此,浑身有些发颤,往后退了几步,抚着一旁的圈椅才站得稳,良久才抬眸凝视着他问道,“若有一日你得到了你所想的一切,你可会替璟儿好生打算?”
幽幽一语,苏振元缓缓闭着眸,许久才回过神来,正想说话便被打断。静太妃眸底难掩的落寞凄清,嘴角不住溢着苦涩,冷冷笑道,“你没有立时回答我,这便实实告诉了我你的答案。在你心里,我及不上倪玉林半分,而璟儿亦敌不过那个苏晋尧,要不然你怎会劝太后让璟儿在七年之前做出那样的事情。”
长长叹了口气,倏地泪水如线而落下。别过头不愿被苏振元看见,想要启齿说些什么,却是微微翕动着说不出口。头皮骤然发麻,整个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
心口处好似蹿涌着一阵阵气流,闷得慌。又仿佛被上千只小蛇肆意啃噬着,滴滴淌着血迹。所有的坏事被自己做尽,到头来,他对自己只是虚情假意。
那一封封书信,不过是他信手而写,她却在太庙中每一次收到都会激动不已。不过几句寒暄的话语,她便能记在心底好几日。
半晌不语,沉默静思许久。目光遥遥地望向他,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坐在凤阙之上的女子,而自己委实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如今才真切知道,她有些恼怒,有些愤恨。即便他心中没有自己,可为什么却对璟儿也不理不睬。难道璟儿身上流着他的血液,他也可以熟视无睹吗?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静太妃目视前方从苏振元身边走过,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心迹,良久才停下淡声道,“哀家可以容忍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可以容忍你心里只有那个倪玉林,但绝不允许属于璟儿的东西被那些个闲杂人等多褫夺。”
苏振元有些错愕地抬头,四目相视,竟有些不敢直视。静太妃未曾掠他一眼,眸光直直看着木门外头那萧瑟的黄叶,孤苦伶仃地随风飘落,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凉意,仍旧清声道,“哀家付出了那么多,璟儿亦是付出了那么多,所以只要他想得到的,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抢夺,包括你。”说罢莲步离去,脚步没有停顿地走着,有些萧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如今你满意了,苏亦岚。”苏振元黑眸中分明露着无尽的恨意,说话的音量高了许多,直直地注视着,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婉儿素来是最贴心的,从来都是娇声细语与自己说话,更不会冲自己发脾气。
可就在方才,因着苏亦岚的挑唆,那个静若处子的婉儿早已不知消失何处。还有她说出的那一番生硬的话,直直割得他心里流血。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的心里有的只是权势,哪里还顾得上廉王还有苏晋尧。”苏亦岚站起身子迎着他那骇人的眸光,面色不改,臂挽广袖,淡声道。
“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苏振元径直上前伸手欲掐着她的脖际,却没提防被她素手打开,腕际竟火辣辣地生疼,抚了抚泛着疼痛的地方,眸中像淬着火,冷冷浅笑道,“我竟糊涂至此,教了你功夫,给自己留下一个大大的祸害。”
苏亦岚微微抿唇,面上含笑,顷刻厉声道,“若不是因着前朝恩怨,我又岂会过上这些个起伏跌宕的日子。在凌府是虽过得舒心,但少了些踏实。和亲嫁入芜国皇城,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我的人生便不再安逸。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苏振元眸露精光,双手负于身后,似笑非笑道,“归根结底,弄了这样大的动静,你不过是想知道二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凡事都有代价,你若知道了真相,那便离死不远了。”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何足畏惧!”苏亦岚抬头挺胸站着,唇畔绽着若二月春风似的笑靥,旋即面色恢复平静,沉声道,“我娘是不是被你所杀害?”
苏振元抱拳而立,星眸微微眯着,唇角只是逸出一丝笑,暗藏着无限涌动的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