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甚是静谧,唯闻得树叶在风中摇曳的簌簌声。那在夜色中冷清的没有一丝波纹的池面,仿佛映照着人心。斜月如钩死寂般倒影在水面上默然无言,在这漆黑的沉夜中,一切都是无声无息。
栾承璟低眸望着眼前那个女子,因着自己,因着过往之事,黛眉之上满是忧愁。如今她有孕在身,然自己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伤害,没有一丝舒坦的时候。犹记得弁国初见,她的脸色红彤彤的,一双美目流盼,极是动人。如今那美目之中多了些哀怨还有凌冽,一切皆因世事。
他早就该想到,她不是秀儿。浅浅一笑,她总是能令自己意想不到,令自己措手不及。秀儿如今只怕早已被栾承昱软禁起来,而自己的事情或许已经败露。然而栾承昱还未动手,不过是在伺机行动罢了。
聪明如她,她的隐忍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栾承昱。想到这些,栾承璟浓密的剑眉不由得紧锁,愁云永驻。或许曾经她也曾如此待自己,只不过他却没了那份勇气,在那巍峨的大殿之前心生怯意。虽百般不愿,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她送进了皇宫。
转身而去的那一刹,他的心里又何曾平静过,每走一步,离她越来越远,他的心也莫名被什么牵扯着,硬生生硌得慌。但他却不敢回头,怕自己的一个举动便会引来诸多的怀疑。粗重的朱门缓缓合上,发出笨重的咯吱声。
耳畔却不时回响着那渐渐逝去的马车轱辘声,一声声搅动着他的心弦。朱门次第合上,或许从那一刻起,她对自己的心也渐渐关上了。于是无数个夜里,他只得举杯邀月,对影成三人,借以派遣心中的惆怅。只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她与自己终究是不可能,于是他便将所有情愫都寄托在明月上。不管阴晴圆缺,他都会守在一旁,希望她也能同自己一般望着那轮明月。
太多的后悔,太多的懊恼,然那曾经可能的美好都因着自己的退却而将一切都斩断。他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答应她,她几次三番地满怀希望央着自己待她离去,可是自己却连一个答案都不能给她,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背影,而且随着月光拉得愈来越长。
原以为她只是一阵清风,在自己的心里留下点点涟漪。可就在入宫后不久,她居然不顾妃嫔身份,令雪雁秘密传信与自己。而且在那废弃的宫苑中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注视着眼前那个清秀的女子,时而婉约,时而勇敢,他的心也一次次被她所触动,对她的爱意亦是不断蔓延。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女子已经缓缓占据了自己的整颗心。然因着自己的退缩,她亦成了自己心中不可抹却的一道痛。
只因那个誓言,他没能实现。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将她揽入怀中,满目神情地对她说着那句刻骨铭心的话,一切如左,却是过眼云烟。
被萧子攸派去的黑衣人刺杀的那一夜,她对自己说,不管天涯海角,她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过着平淡的生活,与世无争。然他的心却莫名揪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黑眸照得愈发亮,隐隐闪着一抹不安之意,紧紧握着的拳头满是青筋,嘴角微微下扬。笑意也霎时僵住,只因他放不下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执手天涯,隐于尘世,话轩桑麻,陌上人家,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可能。只因他的心底始终都对那九五之位放不下,放不下那些在心中暗藏了多年的希冀。只是为甚上天要给自己出这样一道难题,为甚不可以二者兼而有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先哲所言不假,只是他还一直心存侥幸,或许有朝一日她会回头再看自己一眼,她会念及那些往事然后原谅自己,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然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她与自己再也没有可能了,深深叹口气,心里异常凌乱难以平复。
她定定地站在自己的前方,瘦削的身子却有夹着无限的坚韧,他有些震撼,不知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力量。何时起,这个在自己眼中只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尹灵素,一夜之间变成了胆识过人、为爱隐忍的苏亦岚?
她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满是无奈,却又字字鞭挞着自己的内心深处,或许这辈子,她便是自己此生难以跨过的一道劫数。无论是福是祸,他都甘之如饴。不禁微微一笑,看着那个衣袂翻飞在皎然夜色中的她,冰肌玉骨,仿若仙子。
那一钩清月,朗照着整个芜国皇城,甚是静谧。栾承璟回头凝视着苏亦岚许久,想要看穿那双翦水双眸,却什么都猜不透,终于开口道,“若是你先遇上的是本王,你愿意与本王相守一生到老,不管红尘世俗吗?”
苏亦岚听毕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这句话很是熟悉,曾经自己也这样不顾女儿家的身份问过他,如今反被他这样直言问道,这一切是怎么了。她纹丝未动地站着,任凭手中提着的羊角灯一闪一闪,心中微微一沉,这个问题她不愿更不想回答。他与自己这辈子永远都不可能,而且那段尘封的往事亦是自己心底难掩的痛楚。
栾承璟满目苍凉地注视着苏亦岚,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然她是那么淡然,对自己的话仿若未闻,心口莫名觉着沉重,好似被什么重物狠狠压着,仿佛要窒息一般。抬头望着那如墨夜色,将一切都沾染上了几分凉意,自嘲似的低声细语,“原来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辈子。”
苏亦岚隐约听见他的话语,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勾,神色冷然道,“你我之间,本就注定没有可能,何苦在那里自怨自艾说着那些子话。”羽扇般的长睫低垂,若有所思,旋即抬眸淡声道,“三年之前,你我相遇,不过是一个错误。幸好我没有一错再错,王爷是个男子,自然应该比我更放得开。”
许是想到了他的身世,苏振元对他视若无睹,不曾给过一丝关怀,而是任由其在深宫之中独自应对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她竟有些开始同情他,所以那些残酷的话语没有说出口。
“本王真是羡慕皇上,能够有你如此倾心相待。”栾承璟似乎知道自己所说无益,面上拂过一丝冷笑,脑海中却不断掠过初见她时的模样,嘴角微微一颤,才开口道,“不过一切还都是未知,本王拭目以待。”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下步子扭头望向苏亦岚,眉峰微凝,“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本王都会等着你,直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说罢,修长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如墨黑夜之中。
幽幽坼声从远处的钟鼓楼传来,夹着些许凝重,还有沧桑之感。苏亦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心底,碎步走在甬道之间,四下都是昏暗,唯有自己手中提着的这一盏宫灯,只点点微光,便将前路照得清楚。
呼呼过耳的风声,打在脸上有些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子骨缩紧了些。稍稍一顿,似是听到了从后头传来什么动静,苏亦岚警觉地朝后掠一眼,除了斑驳摇曳的树枝,并无人影。只是心中仍旧是难掩的异样,便极是细心地走着,不是侧耳听着那来自身后的窸窣声音。终于在一个拐角处,苏亦岚迅速的找了个暗处躲了起来。
身后的那个人适才恍然大悟,忙大步上前跟着,却只见着空寂无人的甬道,心中一阵冷。不住地嘀咕着,抱怨自己手脚怎么如此不灵活,扭头间却见着苏亦岚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浑身一哆嗦,惶恐地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直至额际有些红肿,才失声道,“苏妃娘娘饶命。”
苏亦岚低眸冷声道,“你既做了这样的事,本宫又岂能放过你。”厉声道,“抬起头来,本宫要看看你到底是谁派来的?”然待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抬起头,苏亦岚的心潮再度澎湃,为什么斯褀要如此待自己,竟暗中派碧儿跟踪自己,她真的如此想要自己的性命吗?
“娘娘饶命,碧儿亦是无可奈何。”碧儿淤青的额际已有了些血丝,嘴角抽搐一阵,冰冷的地面不断传来冷气,将她浑身都浸得一场沁凉,说出的话有些艰难道,“奴婢不过区区一个婢女,身份卑贱,只能听从主子的话。主子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若是有一点忤逆了主子的意思,咱们便只有受罚的份了。”重重磕了几个头,几度哽咽道,“奴婢虽愚昧,却也看得出娘娘是个最体恤下人的。只是奴婢没有那个福分,不能跟随在娘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