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皎月,隐隐透着股冷清。若兰的女儿还活着,她很欣慰。只不过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自己跟前,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听着这个苏亦岚话里话外都有弦外之音,眸底满是狐疑之色,淡声道,“这个哀家也曾听说过,那个女子生了重病,不治而亡,但苏振元一直不忘旧情,故而在苏府替那女子立了灵位,直至现在都还保存着。”听着苏亦岚冷冷浅笑,禁不住质问道,“你笑什么?”
苏亦岚淡然一笑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静太妃,当真是一个痴傻女子,竟连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都浑然不知,心中一阵长吁短叹,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十分平静,“难道太妃就不曾有过好奇之心,不曾问过义父吗?”
静太妃瞧着她如斯镇定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转过身子望着那一泓澄净的湖水,面色没了方才那般平静,声音说得极轻,“那些事情,哀家不想管,也不愿管。”扭头掠一眼苏亦岚道,“过去终究是哀家对不住若兰,你若有怨只管冲哀家来,何必说那些挑拨人心的话。”
苏亦岚见她转过脸去,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抬头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长长叹口气淡声道,“臣妾只是替太妃觉着不值。”莞尔一笑,接着说,“义父心中挚爱乃是那名女子,太妃亦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
“住口,休要再说,哀家自有定论。别以为你是若兰的女儿,哀家便拿你没法子。”静太妃脸色涨红地看着苏亦岚,心中一紧,亦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何苦如此骗着自己,还是谎话说得久了,便令太妃误以为真了。”苏亦岚侧歪着头斜睨一眼静太妃,眼前这妇人虽穿着朴素但藏不住的温婉之气,浅浅一笑,声音极是平淡,“不管太妃如何不愿接受,臣妾都要告诉您,其实义父心中一直牵挂的那个女子便是倪玉林,当今芜国执掌凤印的倪太后。”
当一切都浮出水面,所有的猜想都不攻自破。剩下的自欺欺人也悉数成了空谈,唯有直面现实,哪怕是最不愿看到的刀光剑影。
“够了,”静太妃心中满腔悲愤,却无处可泄,只得将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心口好似被什么狠狠揪扯着。每次在凤仪宫瞧着苏振元瞧着倪太后的眼神,曾经她也有过猜疑,只是她一直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他不过是敬重倪太后的身份罢了。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点破心思,她仿佛一个无处可遁的人,被眼前这个苏亦岚看得仔细,渐渐有些不敢小瞧柳若兰的女儿,转身柔声道,“今日之事,哀家不会与任何人提起,你走吧!”
苏亦岚冷冷笑着,纹丝未动,清丽的眸子染上了霜意,沉声道,“您已经躲避了快二十年,怎么,还想再回太庙吗?”倒吸一口一冷气,“只不过这次,您既然出来了,就回不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静太妃愕然地望着她,虽长着一副与若兰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比若兰更多了些聪慧,也令人有些难以捉摸。
苏亦岚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美目,嫣然一笑,拂了拂衣袖,美眸直视前方,“据说义父与倪太后本是青梅竹马,两人郎情妾意羡煞不少旁人。只是倪太后虽对义父有心,不过她更看重的是权势,故而她在先帝选秀之际,毅然决然抛弃了义父,抛弃了十几年的情分,更是抛弃了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一切仿佛破竹一般来得如此迅猛,令人有些眩晕。静太妃美眸仿若触电一般,极其空洞地凝视着苏亦岚,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自语着不可能。身子骨有些虚弱,呼吸也变得不太顺畅,心也似乎要跳出来。眸中死灰一般凝视着苏亦岚,径直上前抓着她的手腕,声音却极是颤抖,几近哀求道,“你这话都是骗哀家的,对不对?你不过是想要挑拨哀家与振元之间的关系,然后报复哀家二十一年前对你娘亲所做的事情。”
苏亦岚冷冷的抽开自己的手,迎着她满怀希冀的眸光,淡声道,“可惜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虽然倪太后在登上后位之后,杀害了所有知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但是人在做天在看,百密终有一疏。”缓缓靠近静太妃,低声道,“苏府之中还有一个管家,他自幼照顾义父,义父念及旧情并未将他灭口,虽然他很忠心,不过人老了,总能想明白些事情,亦不愿死后入地狱,便松口对臣妾派去的人和盘托出了。”
风吹云淡,满目皆是萧索,静太妃眸中含泪,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双手捶着心口恨声道,“哀家当初怎么就信了他?以为将一切都给了他,他的心里装着的也都会是哀家。那时他对哀家说,那个孩子不过是他从外头领养的,却原来是他与倪太后所生。”凄惨的笑了笑,拭干泪珠道,“那璟儿呢?璟儿又算什么?”
“您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再安慰自己。”苏亦岚嘴角微微一扯,其实在任萧尘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之后,她也震惊了许久,苏晋尧竟然是义父与倪太后的血脉,当真是匪夷所思。这个消息若是被大哥自己得知,只怕他一时半会也会接受不了。她本不愿,可却还是气上心头告知了静太妃,只想看着她落魄的神态,想看着她悲痛万分,也叫她尝尝娘亲当初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
朦胧夜色,偶有微风吹过。周遭甚是静谧,无人语响。静太妃再也拗不住跌坐在地上,声泪俱下,面色蜡白,许是因着过度伤心,竟忍不住咳出了声音,瘦削的身子愈发弱了,方才所有的一切仿佛晴天霹雳,狠狠击中她的心间,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摇头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哀家?为什么?”死死攥着苏亦岚裙裾一角,抬眸含泪颤声道,“他说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璟儿?”
苏亦岚缓缓俯下身子,凝视着满脸凄怆的静太妃,虽觉着她可怜亦不愿多与她费口舌,用力抽开裙裾,低眸淡声道,“即便被那个女人抛弃了,他眼里心中仍旧只有那个女人。所以在义父心中,他与那个女人生下的儿子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而你的身孕,不过是他始料未及的意外而已,所以廉王在深宫中遭受非议之时,他从来都未曾替他说过一句,更未曾关心过他,而太妃不过是被他蒙在鼓里罢了。”
想要歇斯底里的发泄心中所有怨恨,却只能含在口中憋在心里。锥心刺骨的痛楚蔓延全身,静太妃只觉口中不断喷涌着什么,立马用丝巾掩口,打开丝巾细看,已染上几朵殷红血梅。心被绞得更紧,痛愈发蚀骨难忍,美眸缓缓合上,终于倒在地上。
苏亦岚双眉紧锁,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妇人,知晓她亦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女子,才会如此伤神。可即便自己不告知她,终有一日,那些藏着掖着的往事都会层层被剥离,显现出来。拨云见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她今日被自己遇上了,所以自己便将一切都告知于她。
清眸注视着静太妃,看着在月色下她那苍白如纸的脸颊,苏亦岚深深吸了口气,这世间的事便是如此,总是不尽如人意。本以为看着那些曾经害过娘亲与自己的人获得应有的下场,她会觉着欣慰。可是袁竹汐死了,自己的心里并未闪过一丝喜悦。如今望着躺在冰冷地面的静太妃,一脸憔悴样,苏亦岚禁不住俯下身子欲将她扶起,只是顷刻便听到一个冷然却又熟悉的声音呵斥道,“住手!”
苏亦岚起身望着那个逆风而立的男子,身影颀长,眸黑似墨,只是曾经的温润之气少了许多,添了些忧郁还有愁怨。
“许久未见,你当真是愈发聪明了,而本王竟然没有发现,险些还把你当做秀儿。”栾承璟定定地望着苏亦岚,云鬓雾鬟,淡扫蛾眉却掩不住丰姿冶丽,瞧着她在夜色中更显娇美,只恨不能与之比肩,右手握成拳头,仿佛将所有的愁绪揉进其中,冷声道,“母妃入宫了,却一直未回来,本王便出来寻,如今来了这里却见着如此,你到底想对母妃做些什么?”
此言一出,苏亦岚反觉释然,再不用在他面前装着,索性矮身作揖道,“王爷,本宫不过是想要关心静太妃罢了。”
栾承璟面色一怔,冷冷笑着,“你的关心,只怕母妃承受不起。”说罢径直上前打横抱起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的静太妃,转身直视苏亦岚淡声道,“你的心也太狠了,你明知母妃为什么去太庙,却为什么又要如此苦苦相逼?”
苏亦岚面上含笑,心底若飘雪,声音极是冷淡,“你们所有人不管做什么都觉着自己理直气壮,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为什么我承受了那么多不该承受的东西,却只能一味忍受。我不愿意,从来都不愿意,可是我没有选择。”
栾承璟满心沉重地想要离去,在听到苏亦岚这一番话之后,猛然止步,扭头望着那个令自己倾心不已的女子。她的痛,或许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然他却已经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