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冉嘉儿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才发现手机里有几条未读信息。
〖JY〗:到家了吗?今天很开心能和你共进晚餐。下次再约!
〖Trunright〗:安全到家了吗?
〖Trunright〗:以后不要再不辞而别了。
冉嘉儿给季宇回了一个“再见”的表情,但看着杨若洋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时隔这么多年,在人海中还能再重逢,实属不易。这种来之不易也让她变得小心翼翼,每次交谈都变成一次自我冒险。
各种词句打了删,删了再打,最后还是回了句:“哪有不辞而别,明明我就跟你挥手了。”
〖Trunright〗:下次,至少等我说完‘再见’吧。
〖胖胖美少女〗:好。
还会有下次吗?
我只怕自己又是仓皇逃走。
是不敢面对他?还是不敢面对回忆里的他?
〖Trunright〗:季宇……你还是少些和他来往吧。
他突然发了这么一句话过来。放在平常,冉嘉儿必定会反问为什么限制她的交友权限。可对于杨若洋说的,她居然毫无反抗之力:
〖胖胖美少女〗:好。其实我们就是普通的客户关系而已。
〖Trunright〗:要睡了吗?
她想回答“还没有”,最终却还是复他:
“准备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他也回了“晚安”两个字。
明明是自己先终结话题,冉嘉儿却突然觉得失落。
不曾见面的那些年,总会想起过往的时光,总会想着现在的他怎么样了,总会想他过得好不好……可等到真的再见面了,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自己都说不清。
其实,越是逃离,却越想看见你。
(二)
一大清早上班的路上,冉嘉儿就收到了消保小组(消费者保护权益小组)小吴的“小道消息”:
“冉嘉儿!居然有客户投诉你!你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客户有耐心?”
冉嘉儿一懵,当下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
钱倩。
她以为钱倩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还付诸行动了。
呵,行动力挺强!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当冉嘉儿以这种想法傲气地站在领导们面前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幼稚。
领导老胡一看到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傻不傻、傻不傻?你去给客户办点业务也能惹事儿?你平时不这样啊?”
冉嘉儿正准备解释,消保小组的领导开口了:“嘉儿啊,客户永远是‘上帝’,客户也说了,你道个歉就算了。”
“道歉?我连罪名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怎么道歉?我什么都没说,你们就给我定罪了?”
“对方是CAM的钱小姐。你自己想想你怎么得罪客户的。”消保小组的领导似乎被她的“三连问”惹得有点下不来台,丢下这句话就黑着脸出去了,只剩她和老胡。
“胡总……”
“哎,你傻不傻?你知道这个钱小姐什么来头?”
“什么?”
“人家爸爸是CAM的CFO(首席财务官)!”
“然后呢?”
“然后?然后还要我教你吗?你又不是新员工了。”
冉嘉儿并不是在问关于她父亲作为一个大集团公司的CFO对我们银行的影响,毕竟,她父亲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影响公司一整年的利润和业绩。她想问的是:然后呢?然后我就必须因为“背景”而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必须低声下气地去认错?
说完,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滚落。
“诶诶诶,你别哭啊,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老胡急眼了,他了解冉嘉儿,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要她无缘无故道歉也是着实委屈了她,但他也没有办法。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不了,就会影响了整个部门的绩效。
他放缓口气:“也不全是为了她,你也当是为了自己单位。你想想,这种投诉很容易就会被扣分的。扣的不是你我的分,也不仅是我们部门的分数,而是整个单位的分。别因为意气用事,磨灭了其他同事的努力。”
呵,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
“我先出去了。”她也不正面回应。他只好轻描淡写地说:“好吧,那你先回去好好想想,下午再给我回复。”
冉嘉儿回到座位。窗外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雨雾蒙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
从前工作多也好、难也好,就算偶尔吃点小亏让让同事也无所谓,可是现在该向这种人、这种事妥协吗?
(三)
冉嘉儿背上包,拿着跑腿刚刚送来的新鲜出炉的糕点礼盒正在等电梯时,有人从背后轻拍了她的肩膀。
“你要出去吗?”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太熟悉的声线。
“去你们公司。”冉嘉儿转身,正对上杨若洋的目光。
“外面下着雨呢,方便的话,我回去可以顺便去帮你完成。”
“不用了,别人没法代替的。”
冉嘉儿还是决定去道歉,不管谁对谁错。跃入人海,她终究也只是一个需要为生存而妥协的“怂包”而已。
“这……”杨若洋从楼道的小窗望出去,雨势不大但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试探着问:“我今天过来,开了公司的车,要不,你待会跟我一起走?”
冉嘉儿看了看手中的礼盒,如果下着雨还挤公车,到了CAM糕点肯定都糊掉了,于是也不推辞了,跟着杨若洋上了车。
塞车,是大城市雨天的标配。车子边开边停,雨珠从车窗翻滚而下,车内是莫名的安静。
杨若洋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你去我们公司,为什么还带糕点?”
“礼貌。”
“哪个部门?有些部门是不能带食物进去的,我们有专门的食堂……”
“你女朋友的部门,是哪个部门?是能带食物还是不能带食物的部门?”冉嘉儿忍不住“粗暴”地打断他。
他惊愕地看向她:“我?我女朋友?”
“对,就是你女朋友。拜她所赐,今天特地登门负荆请罪!”
“你说清楚,谁?”
“谁?你在你们公司有很多女朋友吗?”冉嘉儿瞪了他一眼:“噢!忘了!你们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所以你不承认也是对的!”
杨若洋摇摇头,也不争辩,只问她:“是昨天的事情吗?”
“很显然,你‘女朋友’已经先告状了!我不管她怎么跟你说的,但我今天来到这里‘道歉’,不是因为我觉得我错了,而是不得不低头!”
“不是,你先听我说……”他仍直视前方,认真地开车,但语气已经开始有些着急,还没说完,冉嘉儿的手机响了。
“喂,您好……小吴?……什么……CAM的季先生……季宇吗……噢,好的,谢谢啦。拜!”冉嘉儿挂断电话,不可思议地自顾自地摇头。
“怎么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帮你女朋友打听消息是不?”
他打了转向灯,顺势在路边一个空位停下来。
“你干嘛?”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停下来?”
他注视着她,眼瞳中透着不满,用微愠的语气问道:
“我问你,怎么了?好好说,不说我就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我自己不会走吗?”冉嘉儿作势要打开车门。
“考虑清楚了?”他悠悠地说:“这里没有公车站,离地铁站也要半个小时的时间。的士一般很少到这里了。运气好的话,晚上会有我们公司的一个班车经过,大概九点左右吧。”
“这……”这一招打得她毫无反击之力。
“当然,你如果不怕在这里迷路的话,可以试试看。但是你还是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认路能力。”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留下,是怕待会儿我出事的话可能会连累你,毕竟,你是最后一个和我接触的人了。”
“说吧,季宇怎么了?”
她捏捏了眉心:“刚刚CAM有位季先生打电话到我们单位说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没有做错,没有和客户起冲突。但消保小组那边说,光有人证不够,最终还是要当事人……”冉嘉儿瞥了他一眼,“额,就是您那位钱小姐,她主动撤销投诉才行。”
“……”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至少是有人证明我的清白了,我最讨厌……”
“最讨厌被人冤枉。我知道,”他略微顿一顿:“交给我吧,在车里等我一下。”说罢,便拿着手机走到车外。
冉嘉儿看着他站在车前打电话的背影,有那么瞬间的恍惚。这个背影,曾经是年少时球场的跃动,是校门口值日的严格,是考试比赛时的淡定,也是,每一次转身笑着看她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