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张长方形的浅胡桃色板材餐桌前。
对面是杨若洋。
两个人坐在长边的两侧。
这是一家广式的粥粉面饭食店。规模不大，将近九点的这个时间段里，人已经少了很多，茶餐厅里只有三四张桌子坐着几个吃饭的人。
“你说你知道吃饭的地方，指的就是这里？”冉嘉儿环顾四周，好像没什么特别。
杨若洋微微垂头，推了一下眼镜，又抬起头，十指交握置于桌上，两个拇指相互绕着圈儿，正视她：“对。”
冉嘉儿也看着他，屏息静气，不敢分神。
这似乎是重逢后，她第一次如此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眸中的血丝透出疲惫，却难掩那种熟悉的温柔。
“杨小哥，要吃什么？”店里小哥的问话打破了他们的沉默：“还是要叉烧烧鸭双拼吗？”
“嗯，是，谢谢。”
“靓女呢？今天的烧鹅很正噢！”小哥热情地向她推荐。
她笑着摆手，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她吃很饱了。只有我没吃而已。”
这语气，听着有点酸呀！是在抱怨？
冉嘉儿朝他撇撇嘴，却还是笑着感谢了小哥的好意。
“你还记得这家店吗？”
猝不及防地提问，冉嘉儿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又自顾自地说：“看你的样子，应该都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啦。”她怎么会不记得？初二那次到省城参加竞赛一起溜出来吃饭的那家店。
“没想到啊，当初那么规模那么小的一家店，现在居然到上海来开分店了哈。”
杨若洋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又推了推眼镜，轻轻地点头。
哎，为什么又有一种内疚感涌上心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叉烧烧鸭双拼饭！私人再送你一小碟烧鹅。”谢天谢地！小哥简直是我的救星！祝小哥哥生意兴隆，分店开满全球——冉嘉儿忍不住在心里对小哥送上满满祝福。
“感谢感谢！哇！你们老板人太好了！”
“这店就是我的，我就是老板。我们是加盟店。但是你放心，出品是一如既往地不变。杨小哥经常在这儿吃饭就知道。”
“哇！真的看不出呀！好年轻啊！”为了营销业绩日渐培养起来的“自来熟”，是金融行业的的“职业通病”。
“嘿嘿”，老板小哥被眼前的漂亮女孩儿一夸，颇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没有，就是小本生意。哪比得上你们白领啊。”
“哎！当然是自己创业当老板好啦！”
“不不不，你看杨小哥，电脑技术懂那么多，还会设计程序什么的。前段时间，我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一套系统放在店里，结果没多久就坏掉了。修理还要收我大好几百。刚好杨小哥看到了，帮我做了一套更好更实用的系统。让我省了不少。”
“是吧。杨老师可是知名科技公司里的技术专家呀！”她朝杨若洋挑挑眉，他却装作没看到，用纸巾擦一下筷子勺子，默默开始扒饭。
小哥倒是很热情：“靓女快试一下烧鹅！”
冉嘉儿正准备从盒子里拿出筷子的时候，杨若洋递了一双给她：“擦干净了。”接着继续扒饭。
她尝了一块，忍不住啧啧赞叹：“脆皮颜色鲜亮，脆得均匀。鹅肉不柴，紧致而富有弹性。”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啊！”
冉嘉儿顺着老板小哥的夸奖继续攀谈：“您的出品很好！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吧，我觉得您这里可以再装个……嗯……比如说B端支付系统什么的，然后还可以和银行合作，利用银行的信用卡、零售业务等平台，推出优惠，还能为您打免费广告，是不是超划算的！”
“额……这……”老板小哥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转向杨若洋，发出求救信号。
杨若洋从双拼饭里抬起头，脸阴沉得吓人：“别打扰老板了，他还要做生意呢。食不言寝不语。”
“哦对对！我还有几个外卖要打包！我先去忙。”老板小哥一溜烟就跑了。
冉嘉儿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感觉这个季度的零售指标有点眉目了，对面这位先生又给我整跑了。
她只好乖乖闭嘴看着他吃饭。
“我吃饭的样子那么诱人吗？”
“不，是你的饭诱人！”
“你……”
“你经常来吗？”
“怎么？还不死心？还想营销老板？”
“就问问嘛。肯定是经常带女朋友来吧？”
“我……”
“不过看你女朋友的样子，也不是那种喜欢来街边小店的人。”
“你……”
“干嘛干嘛！食不言寝不语！”
（二）
重逢后的第一次吃饭时光，在冉嘉儿“不合时宜”的营销方式中结束。
走出食店，杨若洋走在前，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低着头跟随在他身后。
又是一阵沉默。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他突然停住脚步，“醉心”于数步道砖块的我一不留神就撞到他的背。
“啊！对不起杨老师。”
“高三的时候你就是转学到上海吗？”
“是啊。”她突然又想起那个告白的夏日午后，有些不自在地望向远处的夜色，月亮躲在云层中发散出微微白光，“我家老冉，哦，就是我爸，当时他的生意转到江浙沪一带了，所以就带着我们搬家了。走得比较急，所以也来不及和同学们告别。”
“嗯。”
“你呢？家人都还在S市吗？”
他的眉头突然微皱一下，很快又恢复坦然：“都在。没有搬家。”
当她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和他讨论一下同学们的事情时，她的手机响了。
冉嘉儿侧过脸接了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冉嘉重的声音：“回家了吗？”
“还、还没……”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杨若洋刚好转过身子面对她，她却心虚地抬眸望他一眼，便又低声应着电话：“很快就回去了。”
“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快到家了。”
“嗯，那你小心点。我今天晚下课，会晚点回去。把门锁好，有什么事情就打给我。”
虽然举家迁往上海，但老冉的工作重心还是会放在S市的自家工厂里，他们都上大学后，老母亲就回到S市照顾他。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冉嘉重觉得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身为家中长子有义务照顾姐姐，然后慢慢就变成了像……养女儿似的了。
“好~等下到家发微信给你，拜。”
挂掉电话后，冉嘉儿才注意到他盯着我，良久才开口：“男朋友吗？”
“不……”她的“是”字还来不及说出口，轮到他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按掉，对方接着打，再按掉。反复几次以后，他终于接了：
“喂，钱倩……”
“……还没回去呢，过会儿……”
呵，“女朋友”来查岗了。
“那书，就放在301的床头柜里，你自己拿……”
呵，都已经亲密到床头柜的东西自取了。
狗粮真是管饱！趁他专注于讲电话的间隙，冉嘉儿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要走了，接着一溜烟儿地往家的方向飞奔。
冉嘉儿停在暗处，转身偷偷看了一眼，他拿着手机左顾右盼，却被车流阻挡无法前行。
如同两个人之间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