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潭边素心剑。
吕方教会杨依依不息剑已有十天，这十天他们没有出现在武场，每天早课后便直接前往素心潭边练剑。
没有人怀疑他们去哪了，大家都以为杨依依找了个僻静地方修炼内功去了。
——至于吕方，不在武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杨青河已把内功心法分别传给了两人，但两人却觉得修炼内功太过枯燥，远没有不息剑有意思，便把内功暂且搁置，专心练剑。
杨依依在吕方的耐心讲解下，终于把不息剑总纲融会贯通，当她再次练起不息剑，惊喜地发现不息剑竟然如此让人着迷。
不息剑没有套路，所有的剑招都来源于临场的随机应变，以三五纵横步决定攻守策略，以青羊剑诀和老君剑决定手上剑术，以正一盟威剑终结剑招，进入下一招式。两三步便是一招，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三五纵横步暗合天象，三步之内便有九十种步法。
对手的每一招，都有至少十五种应对方法可供选择，或攻或守，见机行事。
不息剑简洁明快，对于脑子机灵的人更是天性相合。
不息剑以步法为基础，杨依依步法熟练后，与吕方一旦交手，便会见招拆招，连绵不绝。
直到有一方步法用老，露出破绽，或是内力不济，招式变形，才会停下较量。
这败下阵的一方，毫无疑问是杨依依。
论步法，吕方已经练到了四步，有了四百多种变化，步法不虞用老。
论内力，两人半斤八两。
吕方和杨依依虽都没怎么修炼内功，但人生天地间，呼吸吐纳本就会与周围五行融合交互，故而完全不会内功之人也会有些许内力。
素心潭乃是洞天福地，吕方被寇准五行剑罡清洗过五脏，呼吸吐纳之间更是与五行水气水乳交融，内力不知不觉增长起来。
杨依依从小与素心剑相伴，她的内力本就不俗。
两人练的废寝忘食，浑然不知今日已是重阳佳节。
早课过后，两人正欲下山，被杨青河叫住才反应过来。
午饭过后太罗百姓便会陆续来到山庄登高，并带来各种馋嘴零食。
饮马山作为附近最高的山，自然是太罗百姓登高的最佳去处。
山庄也不会把饮马山据为己有，会在今天大开大门，欢迎太罗百姓。
说书老人黄半春在酒馆掌柜孙大成的搀扶下，战战巍巍来到凌云山庄。
冯屠子跟在两人身后，肩上扛着半头生猪，手里提着孙大成给山庄徒儿们准备的果脯蜜饯。
太罗城与凌云山庄颇有渊源。
一百三十年前，便是太罗百姓一砖一瓦帮助杨家人建起了凌云山庄，凌云山庄作为县衙惹不起的江湖门派，也罩着太罗百姓，让他们免受税负之苦。
太罗百姓来山庄做工者众多，有的人家甚至五代人都在山庄做活。
太罗百姓最是敬重杨青河，他是方圆百里内最有文化的先生，现今太罗百姓的名字有一大半都是杨青河所取。
太罗百姓淳朴憨厚，杨青河为他们取名也以简洁吉利为主，比如孙大成。
孙大成的酒馆是他爷爷开的，算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了，却一直不温不火。
这几年酒馆在孙大成的经营下蒸蒸日上，除了黄半春的原因外，孙大成自己也有不可忽视的功劳。
他老实勤快，从不缺货，东西虽不便宜，但却货真价实，让人放心。
但也有人家对孩子的名字有更高的要求，比如冯屠子他爹。
屠子爹早年在树颓县城做生意，也算颇有见识，他希望儿子能做上大官，便托杨青河为儿子取个仕途亨通之名。
杨青河觉得人各有命，农家儿女强求高官富贵反而于命数不好。
但耐不住屠子爹强烈要求，只好为其取名——冯唐。
“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西汉名臣冯唐直到天命之年才被重用。
这样既遂了冯唐他爹之意，又不至于太过拉扯冯唐命数。
太罗百姓也有不喜欢的人，那便是杨齐昌。
倒不是杨齐昌干过什么坏事，他只是喜欢赢太罗汉子们的铜板而已。
但俗话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从这点来看杨齐昌可谓是罪孽深重。
冯屠子一行三人直接前往杨青河的花园，遇到等候已久的众人。
杨孝礼、杨依依和吕方三个师兄妹跟黄半春问过好，便围在冯屠子身旁，对着蜜饯盒子垂涎三尺。
冯屠子带着三人找了块空地，割下猪肘“滋滋”烤了起来，肉香满溢，可把三人馋的够呛。
杨青河与黄半春聊的投机，便邀请黄半春前往屋前石桌处品茶。
他拿出瀑布仙茗招待说书老人，浓郁茶香立时弥漫开来。
其他太罗百姓就没有这种待遇，他们得在花园中自寻空地，闻着茶香和肉香，流着口水。
未过多久，杨青山、杨齐昌和杨宁也来到花园，除了庄主杨炎，山庄众人尽皆聚集于此。
如此热闹的场景一年难得几次。
晚辈杨宁以茶代酒，祝几位老人重阳安康，长命百岁。
吕方却皱了皱眉头，他回头看向凌云塔，想起塔中的老道士，独守孤塔四十多年，该是多么孤独。
杨青河似是看出吕方心思，说道：“老道士自困凌云塔四十多年，是时候让他出来溜达溜达了。”
说罢，杨青河看向杨青山，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杨青山沉默良久，叹道：“罢了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半截身子入了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便请他来吧。”
杨青河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本事请他出来。”
杨宁一头雾水：山庄还有谁连二师祖的面子都不给？庄主杨炎也不敢吧？
杨青河看向吕方，眼神意味深长。
吕方指了指自己，一脸狐疑。
杨青河笑着点了点头。
杨依依用胳膊蹭了蹭吕方，小声说道：“快去吧。”
吕方站起身来，往凌云塔跑去。
未过多久，一个老道士飘然而至。
他身材瘦削，面容枯槁，虽衣衫老旧，但却颇有仙风道骨之风。
黄半春虽眼神不好，但他识得太清鱼尾冠，激动地站起身来，说道：“没想到我黄半春将死之年竟然还能见到天师道掌门人寇准真人！”
杨孝礼听闻此言吓了一跳，嘴里的蜜饯都掉了出来。
居然是剑魔寇准，他可说过不少剑魔的坏话，可别被他听见了！
杨宁倒是沉稳，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系。
他站起身，拱手问道：“晚辈杨宁，见过寇真人。”
寇准露出笑容，似是心结已解。
杨青山叹道：“藏这么久，是该出来见见太阳了。”
寇准对杨青山笑了笑，说道：“要说藏的深，我不及你弟弟万分之一。”
众人露出疑惑的眼神，唯有杨青河知道老道士的意思。
寇准看向杨青河，笑道：“把它请出来吧。”
杨青河无可奈何，起身回到里屋鼓捣起来。
不多久，杨青河抱着一坛美酒出现在门口，一阵沁人心脾的酒香立时扑面而来。
杨青山瞪大双眼看向杨青河，骂道：“逍遥酒！你居然私藏了逍遥酒！好你个杨青河，连你亲大哥都不告诉！”
说罢，杨青山劈手将酒坛抢过。
他打开酒坛深深嗅了一口，随后对众人说道：“把茶水都留给杨青河，这逍遥酒一滴都不能给他！让他看着我们喝，馋死他！”
杨青河倔道：“哼！不喝便不喝，怕你不成！”
吕方笑出了声，他鼻子最灵，闻见杨青河屋里还有一坛。
杨青河见吕方发笑，心里慌了神，害怕杨青山会意。
他赶紧走向前来给大家分发酒杯，说道：“私藏美酒是我不对，我给大家斟酒赔罪！”
杨青山别过酒坛，说道：“无事献殷勤，必然有诈。”
杨青山略一思索，便明白问题所在。
他哈哈大笑，对杨青河说道：“好你个老狐狸，真的狡猾！这武功不怎么的，心眼倒是不少啊。还不自觉点？！”
杨青河迫不得已，只得把屋里藏的最后一坛逍遥酒取出，让他心疼不已。
下一批逍遥酒要四个月后才能从长安城大兴客栈发出，杨青河祈祷着这群人能给他留点。
酒香不怕巷子深，秋日凉风将逍遥酒的香气吹满花园，有识货的老人便来到小屋附近，眼巴巴得看着院中人饮酒作乐。
杨青河见不少熟悉的面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再也狠不下心，他招呼太罗老人们过来，一起饮那逍遥酒。
逍遥酒入逍遥醉，逍遥醉中最逍遥。
杨青山、杨青河、寇准、黄半春几位古稀老人共度重阳，觥筹交错间四人神采奕奕，谈笑风生。
杨青山再无铁面，他笑声爽朗，颇有一代宗师风范。
杨青河酒至酣处，起身挥手赋诗，作《重阳赋》，大儒风采显露无疑。
酒至深夜，众人才逐渐散去。
吕方和杨依依留在最后，帮二师祖收拾了桌椅板凳，便有说有笑不知往哪去了。
偌大的花园，仅剩杨青河和寇准两人还在唏嘘感慨。
寇准仰起头，把酒壶中最后一滴逍遥酒倒入喉中，直看的杨青河眼馋不已。
“自从十四年前从哀牢回来，从未如今天一般舒服！”
老道士以坛为缶，轻拍着空酒坛，低声吟唱着《蜀道南》。
一百五十年前，“山中宰相”寇谦之于乱世下山，在白马公崔浩的引荐下，得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礼遇，被引为国师，一时风头无两。
五十年前，寇准的父亲，前任天师道掌门人寇治算得天下即将大乱，便离开青羊宫，北出蜀道，前往长安。
云砚真人寇治欲学本门祖师寇谦之之举，于乱世之中重振天师道。
临行前，他把掌门人印信交给了寇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寇治骑着产自哀牢的矮脚马，在崇山峻岭间唱着《蜀道南》，一去长安三千里，虽身体疲乏不堪，心中却豪情壮志，意气风发。
“当年我若是肯相信他，与他一起前往长安，他是不是就能成功？”
杨青河知道寇准说的是谁，沉吟片刻，答道：“因帝王而盛，也必将因帝王而衰，寇谦之便是最好的答案。若有你在，寇治也许能成功一时，但又能怎样？道教在帝王眼中只会是驾驭万民的工具，一旦被抛弃，便如大厦倾覆，万劫不复。”
“咦？这道理你不是从小就知道了吗？怎么老了反而动摇了？”杨青河奇道。
寇准苦笑道：“也许是我这一生，犯过太多错误了吧。回想起来，总觉得当初若是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杨青河‘哼’了一声，道：“谁没有犯过错误呢？只要后来用心弥补过，便可以死而无憾了！”
寇准摇了摇头，看向杨青河道：“有些错误，便是花上一生也难以弥补。”
杨青河知寇准所指，乃是他当年给山庄带来的浩劫。
杨青河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老道士。
良久，杨青河开口说道：“一个人犯下的错误若是用尽一生也难以弥补的话，那……便是各自的命吧……”
寇准低下头，看向凌云塔，不置可否。
杨青河见场面沉默，拍了拍脑袋，假装恍然大悟道：“唉呀呀，这最后两坛逍遥酒被喝的一干二净，离过年还有四个月，这该如何是好？”
寇准冷哼一声，说道：“倒是让老夫想起来了，你把老夫的南恩剑跟杨忠换了十坛逍遥酒，以后吕小子下山，我拿什么给他送行？！”
杨青河老脸一红，狡辩道：“你的南恩剑？人家南恩剑认你吗？那是商小子的南恩剑，他都不在乎，那关你什么事？！”
寇准被无耻老儒气笑，说道：“南恩剑在青羊宫待了五百年，你说，到底是不是我这天师道掌门人的？！商少卿都不好意思带走，你倒好，十坛逍遥酒就卖给了杨忠那臭小子！”
“是每年十坛！喝到你死为止！”杨青河面红耳赤，倔强道。
“哈哈哈哈，咱两可都没几年活的了。”寇准笑道。
“我肯定比你死的晚！到时候我在你坟前好好喝，馋死你！”
杨青河愤然撂下狠话，再不搭理老道士。
寇准见杨青河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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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潭边，人儿依依。
吕方和杨依依吃饱喝足，不便练剑，他们终于想起来自己学会了内功这门子事，便来到素心潭这洞天福地，打算好好修炼一番。
素心潭占地不小，吕方运起妙玄功，打算给两人选个五行水气最盛之地。
“咦？”吕方奇怪道，他发现小潭北方不远处五行木气升腾半空。
杨依依顺着吕方眼睛望去，那里漆黑一片，阴森可怖。
“怎么了？”杨依依问道。
吕方指了指北方，说道：“那里的五行木气比二师祖的花园还充盈，恐怕又是一处福地。”
“吕方……那里可是黑熊谷……”
凌云山庄两大禁地，凌云塔和黑熊谷。
凌云塔中住着自己实际上的武学师父，黑熊谷上空又木气升腾，吕方不禁怀疑山庄是不是喜欢瞒天过海、金屋藏娇。
不过吕方着实没有大晚上去密林探险的兴致，他按捺下好奇心，环顾素心潭。
素心潭上五行水气氤氲笼罩，但东边瀑布处才是水气翻腾之处。
吕方牵着杨依依往瀑布走去，突然，吕方发现瀑布后似乎别有洞天。
瀑布后有一个山洞，一团充盈纯粹的五行水气在其中旋转不停。
吕方顽皮心起，回头坏笑道：“小师姐，你可怕冷？”
杨依依疑惑道：“我内力本就属水，当然不怕冷了，怎么了？”
吕方笑道：“那就好。”
话音未落，吕方把少女一把抱起，飞身往瀑布撞去。
“啊！”
杨依依一把抱住吕方脖子，紧紧闭上了双眼。
“臭小子！你只说怕不怕冷，没说湿不湿衣服呀！”杨依依嗔怒道。
“嘿嘿，冷和湿，这不是差不多嘛……”吕方狡辩道。
“哼！臭小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入口处的瀑布透过淡淡月光，但根本不足以照亮山洞。
吕方问道：“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杨依依答道：“有呀，有也湿了！不过你得先把我放下来我才能拿……”
吕方这才反应过来少女还在怀中，连忙把她放下。
黑暗中的好处便是纵然面红耳赤也不会害羞，吕方闻着杨依依的发香，听着她的呼吸声，低下头慢慢往她唇齿前凑去。
不巧的是本该湿了的火折子竟然点着了，吕方挺身而起，顺势甩了甩胳膊，活动了下筋骨。
这是一处宽约一丈的圆形山洞，地上放着两张光滑的石板，顶上悬着一盏油灯。
洞中显然有人待过，但石壁上的厚重青苔显示着这里原来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来了。
顶上油灯早已燃尽，火折子也因为水汽明灭不定，两人正欲出去，忽然，吕方看见石壁青苔间似乎有字。
吕方抹去青苔，石壁上浮现出两个名字：“杨炎”“林素心”。
火光熄灭。
夜深人静，两人再未出去。
少女依偎在吕方怀中，呜咽着，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