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玄神功！？”
杨依依的好奇心战胜了羞怯，她止住泪花，问道：“二师祖，这洞玄神功是什么内功心法？”
杨青河捻着胡须说道：“你们可知上清派？”
“上清派位于茅山，在陈国都城建康东南百里处，是道家武林门派，同时也是天下道教所望。自打我记事起，便与师父在茅山脚下居住，住了很久。”
“吕小子说的不错。上清派创派已有两百多年，但直到七十年前陶弘景在茅山设下祖庭，上清派才算有了真正的根基。这洞玄神功是陶弘景悟自于上清派诸经之首的《上清大洞真经》。相传陶弘景因洞玄神功获得无上神功，于大茅峰击败天台二老获得开山立派的资格。”
杨依依张大了嘴巴，羡慕道：“这么厉害？那我现在改学这个还来得及吗？”
杨青河摇头道：“洞玄神功非精通道家学问者不能学，你怕是来不及了。”
杨依依吐舌道：“我开玩笑的啦！”
随后她看向吕方道：“你真的懂道家学问吗？”
吕方挠了挠头，说道：“不瞒小师姐，我来山庄前一直都是个道士，对这道家学问还是略懂一二的。”
杨依依讶道：“你居然是个道士？那道士能……能……”
杨依依的脸颊又红了起来。
杨青河“呵呵”笑道：“能！能！道士什么都能。”
杨依依哼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道士能不能喝酒吃肉嘛！”
吕方无奈道：“我又不是和尚……”
杨依依继续问道：“那你是哪门哪派的道士？”
吕方想了想，回道：“师父说我是上天派的……”
杨青河心中叹道：“好个‘上天派的’，吕永吉一语三意。”
杨青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起身说道：“既然吕小子也在这里，今日便不教你们内功心法了，免得你们听了对方的心法，练岔了气。待我回屋取酒，与你们说说江湖之事罢。”
杨青河回到屋子，不待他出门，一股酒香便传了出来，其中既有桃花的香甜，又有艾草的清爽。
竟然是逍遥酒！
杨青河提着一坛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天下第一美酒，另给两个晚辈带了一套茶具。
吕方去不远处的泉眼处取过泉水，那里也是太罗河的发源地。
泉水清凉甘冽，是泡茶上品。
“银生大叶茶？二师祖你可真舍得。”
吕方烧过热水，发现杨青河竟然拿出了珍藏已久的银生大叶茶给两人解渴。
此茶产自哀牢山银生古城，十多年前五行水魁南恩剑现身哀牢，杨青河也曾前去凑了个热闹。
他从哀牢山带回来很多东西，其中便有银生大叶茶，还有这满园龙船花。
平日里杨青河喝的是产自陈国的瀑布仙茗。
瀑布仙茗乃是贡茶，专供陈国皇室，已经是高贵无比了，但在杨青河眼中，还不及银生大叶茶万分之一。
“今后几日就是你二人武功一飞冲天之时，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杨青河拍开酒坛，逍遥酒甘醇的酒香与银生大叶茶浓郁的茶香混在一起，三人如处仙境一般陶醉其中。
“何为江湖？”
“《诗经》有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这浩瀚天下无一不是君王的土地，这芸芸众生无一不是君王的臣民。治理天下，本就是朝廷的责任。只叹朝廷不能尽忠职守，害得百姓如此劳苦。”
“朝廷不能妥善管理所有的地方和百姓，他们不得不在那远离庙堂的地方生存。久而久之，他们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自己的规矩，有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这便是江湖。”
吕方问道：“那么江湖与朝廷便是对立的喽？”
杨青河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不在朝廷中，便处江湖内。三教、武林、盗匪乃至世家大族都属于江湖。江湖越大，朝廷越小；江湖中人越多，朝廷官兵越少。三年前，隔壁大周武帝宇文邕便灭了道佛两教的江湖，道观寺庙被拆的七七八八，僧道尽数还俗充军。如今周强齐弱，与此不无关系。”
杨依依不喜欢理论说教，她提出了非常实际的问题：“二师祖，你就直接说，行走江湖需要什么准备吧。”
杨青河嘬了口酒，缓缓说道：“武功，兵器，还有脑子。”
“喔……”杨依依恍然大悟道，“那便是武功越强，兵器越好，反应越快，越能在江湖上混的好喽？！”
“噗——”吕方一口喷了出来，他赶紧捂住嘴，生怕珍贵的银生大叶茶再浪费几分。
杨青河沉默片刻，说道：“看来依依没有用心听讲啊……吕小子，你来解释解释。”
“二师祖不久前刚刚讲过，武功其实并不代表武功本身，它代表的是自己出身的门派，代表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兵器，代表着本人性格，代表着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而脑子，是用来思考如何与人相处，而不是算计别人的。”
杨依依撅着嘴，对吕方怒目而视，一副我不听讲我有理的样子。
杨青河“呵呵”笑道：“看来只有吕小子认真听讲了。没错，江湖上打打杀杀其实没有那么多，没人愿意与人拼命。武林中人大多报上门派，明确自己态度，说上几句讲理话，不占理者再认个怂，便能解决纷争。”
“武功代表着势力，杨宁若是用负金诀打出一套蝴蝶乱花枪，别人定会以为他是渤海高氏的高手，会卖他几分薄面。你若是以烟波渺打出一套烟波江上，别人便会知道你出身古越剑派，对你敬而远之。”
“这兵器嘛，则是代表个人性格。你爹杨炎当年手持烽火剑，别人便知道此人外在恭良，内里火爆，只可与之讲理，不可与之胡搅蛮缠。”
说着，杨青河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继续说道：“别人若是以为我杨青河一阶书生好欺负，我便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匕首刃长三寸，上雕龙头，在吕方妙玄功看来散发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哼，对我可不准……我的素心剑虽然五行属水，但我可不会温柔如水。”
杨依依取过素心剑，作势戳了一把吕方。
果然温柔不能。
“其实行走江湖，武功和兵器都不是必须的，带着脑子便足矣。与人多一分谦逊，少一些刻薄，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左右逢源。”
杨依依倔道：“我脑子可不灵光，我还是觉得自己越厉害，心里越踏实。”
杨青河笑道：“话糙理不糙，出门在外，是不能把自己的小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
杨依依站起身来，舞了几下剑招，问道：“那二师祖，你看我现在武功如何？在江湖上能算几流？”
杨青河摇了摇头，笑道：“你还入不了流呢。”
“绝世高手，如上清派掌门人，人称飘渺剑仙的王远知，其内功洞玄神功登峰造极，其招牌洞玄剑法几近完美，手持五行木兵九真剑，放诸江湖千年的历史上也是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
“顶尖高手，如漠刀门门主，人称漠狂刀的张本，以外功刀法见长，一手断风沙已经到了生死之境，乃当世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不过比之绝世高手还是要差上几分。”
“一流高手，如大兴客栈掌柜‘行者’伍建章，古越剑派掌门人‘鬼雄’高智慧，外功内功皆炉火纯青，手中武器俱五行神兵，称雄一城不是问题。”
“其他二流高手，或外功不错，或内功不错，不说称雄一城一池，整个江湖畅行无阻倒是没什么问题，你们二师兄杨宁便已入门二流高手。”
杨依依张大了嘴巴，现实似乎与自己的期望差距过大：连二师兄杨宁也才二流入门，自己要排到哪里去了？
吕方眼珠子往上一翻，手中掐指一算，对少女故弄玄虚道：“小师姐，我算了一下，你达到江湖九流还是没问题的。”
杨依依怒道：“那我不成废人啦！臭小子，今天让你知道我到底几流！”
说罢，素心剑连戳吕方九下，疼得吕方赶紧改口：
“一流！一流！唉呦！绝世！绝世！”
杨青河看着两人嬉闹，笑着品着手中美酒，说道：“小妮子莫急，等你学了烟波渺，再学了剑魔的剑法，好好练上三年，定然二流起步。你的五行水兵素心剑又比一般兵刃强上万分，晋升一流也说不定。”
杨依依气消，问道：“五行之兵的作用那么大么？能让二流高手变成一流？”
“五行神兵乃是天地自然有灵之物打造，其中蕴含的五行之力若是与自己内力相合，便能让自己催发出去的内力强上很多，天地之中最有灵之物打造的五行五魁更是能让人一步登天。十四年前，五行水魁南恩剑现身哀牢，整个江湖倾巢而动，各路武林高手齐聚哀牢，把好端端一个哀牢山变成了修罗场。为了争一把五行之魁，杀得‘青山埋枯骨，多少离人泪’，足见五行神兵厉害。”
“那……南恩剑最后去哪儿了？”
杨青河端视着手中酒杯，沉默良久，忽然笑道：“不必在意南恩剑下落，纵是神兵利刃也不过是杀人兵器，化解干戈还是美酒最好。”
“那……其他的五行之魁呢？”
“或未现身，或无人识。五行之魁乃天地最有灵之物，它们会认主。若是与拥有者不合，便不能尽现其威力，与寻常五行之兵无二。”
杨青河拿出匕首，仔细端详着，说道，“此为元刃，能破世间一切坚韧之物。曾有人断言此物定为五行金魁，但我却不敢苟同。此刃没有那种唯我独尊的霸气，天地间某处定有比之更强之物。”
杨依依叹道：“只可惜凌云塔中只有一把五行神兵了，郁涂枪肯定会给二师兄带走的，吕方就没有好兵器用的了。”
吕方老实说道：“三师兄也没有呢，要有也该是他先拿才是。”
杨依依又把杨孝礼遗忘了，脸上不免有些赧然。
她狠狠瞪了吕方一眼，埋怨着臭小子的不解风情。
杨青河笑道：“小妮子就别给吕小子操心了，他和孝礼不是没有，是时机未到而已。”
杨青河把酒坛掀了个底朝天，倒出最后几滴逍遥醉仰头喝掉。
他咂巴着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杨青河眼神迷离，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二师祖困了，今日便到这吧。”
他看向吕方，说道：“今日还早，你便把老道士的剑法教给依依吧，改日我再教你们内功心法。”
说罢，杨青河起身往屋子走去，边走边摇头晃脑诵着《桃花源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吕方会意，对杨依依说道：“我们走。”
“去哪儿？”
“‘缘溪行’呀。”
两人沿着花园泉眼，一路往下蜿蜒而行，走过龙船花，走过映山红，走过银杏树，走过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花草树木。
杨青河的花园从饮马山山顶绵延到半山腰，半山以下才是原生于此的松柏，郁郁葱葱，茂密非常。
两人顺着小溪一路来到山脚，远远便听见隆隆的水声。
吕方运起妙玄功看向前方，但见不远处白色的五行水气升腾半空，那里定有一处洞天福地。
两人穿出树林，一片豁然开朗，一方五丈见方的小潭映入眼帘。
小潭东边一挂瀑布从飞石落下，拍打在小潭上，激出阵阵水雾。
小潭西边，太罗河在一片巨石中“哗哗啦啦”流向太罗城。
小潭周围散布着精巧的鹅卵石，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杨依依往小潭扔下一个石头，只听“咚”的一声，声音深沉暗哑。
“好深呀……”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五行水气凝聚于此？”
杨依依知道吕方能看见五行之力的脉络，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好重的湿气，寻常人若是来此非伤寒不可，不过我不怕。”
吕方说道：“我也不怕，从小到大我还没生过病。”
杨依依后退数步，拔出素心剑扔给吕方，说道：“废话少说啦，还请赐教。”
吕方接过素心剑，挽了个剑花，说道：“寇真人的武学秘籍共有五本，其中三本剑法，一本步法和一本总纲，我便按我学得的顺序一一演示吧。”
“第一门步法，《三五纵横步》。太史公有言：‘为天数者，必通三五’，三五乃是三辰五星，这三五纵横，便是依三五星象而创的步法。日、月、星三辰作为先步，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五星作为后步，先步后步两两相接，便有十五种变化，若是再多一步，则有七十五种变化。”
“你是初学，便从两步开始练。不然晃不到别人，先把自己的腰给闪了。”
吕方将十五种步法一一展示给小师姐，少女跟上吕方步法，学的有模有样。
“第二门剑法，《青羊剑诀》，此剑若是单练则平平无奇，但它若是与其他三本秘籍合起来，在总纲串联下，便会显露其不凡之处。如果说步法是武学基础的话，此剑则是经脉。”
“第三门剑法，《老君剑》，此剑重转折，重变化，讲究重出其不意，避实就虚……”
“第四门剑法，《正一盟威剑》，此剑为杀招，共有一百八十种终结招式……”
吕方将这三门剑法有板有眼地使了出来。
亏得这些剑法“平平无奇”，杨依依虽记不住文字功课，对这些剑招倒是过目不忘。
“最后乃是寇真人自编的总纲，没有名字，也没有多少招式。总纲将前四门功法串联起来，使之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新的剑法。”
吕方演示完毕，收剑而立，把素心剑交给杨依依，双手叉在胸前，看她重复了一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杨依依便重复完毕，除了细微之处略有瑕疵，其他竟毫无二致。
杨依依甩手气馁道：“这什么剑法嘛，东拉西扯，断断续续的，一点都不顺畅，难受死了。”
吕方笑道：“你还没理解总纲呢，此剑精妙之处就在总纲，字少而精。这套剑法与别家剑法不同，讲究简短有效，变化无常。此剑法配合三五纵横步，三步之内便是一招，招招之间必不相同。等你理解了总纲，便能明白大道至简的道理了。”
杨依依深吸了一口气，振作道：“好吧，这什么剑我学定了，我还等着当一流高手呢。”
“哦对了，这什么剑法总得有个名字吧？总不能叫它‘平平无奇剑’吧？”杨依依补充道。
吕方略一思索，答道：“寇真人前不久和我说，这总纲虽是他自编，但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练出来的剑法也截然不同，他自己的剑法便少了几分变化，多了许多霸道，所以他没有为它取名。但无论如何，此剑一旦练成，招式便连绵不绝，生生不息，那就暂且便叫它不息剑吧。”
杨依依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渐晚的天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这什么地方练这不息剑。”
“哦对了，这个地方该叫什么？”
吕方挠了挠头，说道：“凌云潭？太罗潭？饮马潭？”
忽然，吕方看见杨依依手中素心剑，一拍脑门道：“此潭与素心剑同符合契，干脆叫它素心潭好了。刚巧，素心剑是你的，素心潭也是你的。”
杨依依抿嘴而笑，说道：“啥好处都让我占了，我可无福消受。”
“你是山大王，整个饮马山都是你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阴阳怪气，找打！”
少年少女的笑声回荡在素心潭边。
小潭北边二里处，黑熊谷如张开的一张巨口，等待着它的猎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