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喝下药,仍旧是昏睡,并无半分起色,看着倒像是愈发严重了许多,说起胡话来。
说的乃是什么“大哥哥好没良心”、“妹妹保重身体”一类的话,素心和春回是知道的,苏子卿并无什么哥哥妹妹,她只是独身一人,否则也不会待二人如亲妹妹般。
丫头宫女们见自家小主说的话全听不懂,吓得魂飞魄散,只道是自家小主被鬼魂附了体。个个脸色苍白,竟然不敢进屋来服侍,只在外间烧香拜佛。
春回心里有些担心,仍旧去请了宋清河来。宋清河连夜赶来,看了却说苏子卿染上了风寒。
又说这春末夏初时节,虽说天气回暖,但却有几分寒气在风里的,这会子染了风寒,怕是要缠绵一阵子。
素心道:“可不是,昨天下午小主在‘清风徐来’散步好一阵子,许是那时候受了点寒,今日又遭到惊吓,就一并发作了。”
宋清河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那‘清风徐来’处是一汪湖水,周围绿树成荫,又遮蔽了天光。顺小主身子单薄,是极易受寒的。
这回再添上这一番惊吓,且得好好修养一阵。不过并无大碍,不要担心。只管好生服侍,精心照料着,不久也就痊愈了。”
又开了安神的药让连忙去煎了,即刻喂下去。拿笔重把那药方添了几味药,便告退。
幽若亲去送了太医,还不忘打赏银钱。幽若素来知道,这宫中拜高踩低的风气是很甚的。
太医院有些太医,若看对方位份不甚高,看病就不太用心,只胡乱开些药方罢了。
替苏子卿打赏些银钱,幽若心中觉得保险些,免得太医不尽心尽力。
宋清河见送他出来的宫女有些面熟,不由得心里疑惑了一番,但终归没说什么,接了赏赐便去了。
苏子卿服了安神的药,渐渐安静下来,睡得熟了。却一夜都是毫无头绪的梦。
梦中总是一个穿男装的小女孩,驰骋在马背上,像是在被人追杀似的。
那小女孩极具惊恐,后来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脑袋正好碰在一块石头上,场面十分骇人。
待到次日清晨,苏子卿缓缓醒转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里砰砰直跳。似是记得晚上做了个可怖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分毫了。
唤春回倒了茶来饮下,也无力气起身,就又躺下了。
不时,睡了过去,却又回到梦中。
还是那个小女孩,依旧骑着马驰骋,脸上自带着一股坚毅与不屈。苏子卿疑心认识这孩子,只觉得面熟,却也想不起来是哪家的。
见小女孩磕碰在石头上,苏子卿只感觉好像自己也碰了上去一般,脑后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再次醒来,天光已大盛,苏子卿惊了一跳,立刻坐起来道:“幽若,快服侍我更衣,今日请安晚了岂不是让人说我不知规矩!”
一句话喊完,才觉得浑身没力气,顿时瘫软着倒了下去,头晕目眩的连呕了几声。
幽若、春回和素心一齐跑了进来,乱作一团。
春回去拿了痰盂来让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了。素心立刻捧了茶来漱嘴,又说药煎着了,过会子就送进来,小主喝过会好些。
幽若半跪在床榻前,用手帮苏子卿顺气,一面道:“卯正二刻皇后娘娘便差了明月过来,说知道小主染了风寒,又受了好大的惊吓,因此命小主只管好生休养,最近不必过去请安了。一切都等小主大好了,再从长计议。”
话刚落音,一个小宫女进来,说皇后差人送了燕窝来。幽若忙叫春回出去收着,过会子给苏子卿熬上一盏燕窝粥。
苏子卿被服侍着吃了药,便又躺下了,仍旧是在发热,浑身疼痛。想到那个梦,拿手摸了摸脑后,却发现脑后似乎有个疤,心下有些疑惑。
苏子卿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脑后有个疤的,许是因为以前活得粗心大意,就如男子一般潇洒自在。且那个疤又被茂密的发丝掩盖住,也不太明显,不疼不痒的。
便唤素心来,问素心知不知道自己脑后有个疤。素心答,第一次为小主梳头的时候就看见了。
苏子卿明白了,这个疤果真是一直带在身上的,只是自己对这个疤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虽说自己七岁以前的记忆完全丢失了,但这么大个疤,怎的母亲也不告诉她?
回想起梦中那个小女孩,苏子卿疑心那个女孩就是自己。只是安州城是没有草原的,更别说穿上男装骑马这种事情了。
努力去想,却只觉得头晕恶心,便不敢想了,老老实实躺下休息。
如此昏昏沉沉的睡了二三日,才渐渐退了烧,能够有力气坐起来半日。
这二三日里,只有皇后宫里的宫女每日过来,偶尔还会送上一盏燕窝或是一支山参。别的宫中,竟未遣人过来看上一眼。
苏子卿明白,那日请安,萧淑妃的一番做派已经让后宫的妃嫔们和她划清了界限,现在都在暗处巴巴的等着看戏,怎会差人过来看她。
后宫众人怎么惧怕萧淑妃的,那日苏子卿是看明白了的。萧淑妃对自己如此态度,谁还敢和她亲近?
世态炎凉,在这如深海般的后宫,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自己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侍寝了。
未来,必定是在这听雨轩中孤独终老吧。
如此一想,苏子卿立刻唤来幽若,叫把上下人等都遣散了。
幽若吃了一惊,以为苏子卿受了冷落,心里想不开,因而道:“小主莫要灰心,养好了身体,等侍了寝,就都好了。”
苏子卿勉强靠在软枕上道:“姑姑可是认为我想不开,要走上绝路,因而叫遣散宫人?”
幽若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因为受冷落,心中无法接受,而自戕的妃嫔,也不是没有过。
“那日我说,我不想侍寝,句句属实。”苏子卿道,“而今我病得这样,宫中上下的人跟着我,是不会有出路。
不如让他们都散了,自寻高枝去,免得日后却在背后说我的不好,我这里也容不下有二心的人。”